第二百八十章 盛世人
江半夏心裏十分疑惑,自己雖然幹了很多壞事,但下手幹淨從不留活口,現在是誰想要她的命?
“一會兒我去追,你保護好自己。”範清雋握緊手下的韁繩,渾身肌肉緊繃,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盯住人群。
隻見他突然夾緊馬背,似閃電般飛出,眾人驚駭的看著範清雋手提長劍衝進人群。
躲在人群中起哄的年輕男人慌忙逃竄,他不是真正的流民,滿身腱子肉在一群皮包骨肉的流民中分外顯眼。
“讓開!讓開!!!”裝作流民的年輕男人使勁推開擋道的流民,慌不擇路的往外跑。
人群擁擠,範清雋沒有江半夏那麽喪心病狂,他勒馬停步,掂量著手中的配劍,然後眯著眼睛盯向那人跑遠的身影。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表情中,範清雋手中的配劍像一道寒光,直接將那年輕男人釘在地上。
最開始人群還是擁擠吵鬧的,一直到有人喊殺人了,所有人才停了下來,看著地上被釘住的人,他們震住了。
突然的安靜,下一秒所有人呈鳥獸狀紛紛跑了個精光,原本擁擠的官道兩側隻剩下真正跑不動的老弱病殘。
這些人跑起來哪裏像是吃不飽飯的人,範清雋抿著嘴不出聲。
“你知道為什麽朝廷要把這些人稱作流民嗎?”江半夏的摸索著向前走了兩步,她估摸著距離停了下來。
“流民是因受災而流亡到外地,生活沒有著落的人。”江半夏自顧自的道:“能有力氣和運氣跑到外地的流民,他們幾乎是每個受災村落裏強壯的年輕人。”
“正常人有手有腳,即使農田受損,也可以到城裏找一份短工糊口,可流民不同,他們每日靠著粥棚裏的粥過日,不事生產,這群人發現當流民混賑災粥吃比耕地還舒服,他們漸漸懶惰最終走向犯罪。”
範清雋看著泥濘中臥倒的老弱婦孺,眉頭皺的更緊,掌管刑名的他深知動亂是犯罪的根源,這些流民亦是。
江半夏咧嘴笑了笑:“老弱死道路,壯者入賊中,恐怕是有人抓住這群流民施以好處來對付我們。”
流民是失家去口之人,他們一無所有,什麽都不怕,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惡從心***淫擄掠,無惡不作,壞到你無法想象。
範清雋睜著眼睛怔怔的看著林間緩緩升起的紅日,灼熱而刺眼,好像做夢一樣,他不敢去看大路兩側臥倒的老弱婦孺。
粉飾太平的一角一旦被撕開,所有的黑暗就會一齊湧來。
“慶文三年。”江半夏的聲音好似漂浮在虛空之中:“那場大旱我也曾經曆過。”
她記得真切,那年她得了重病,病的幾乎快要死掉,父親說她是新到江南水土不服,躺一躺就好。
慶文三年從春天到夏天一連數月大旱,滴雨未下,稻田幹涸,成片的稻苗枯萎幹黃,百姓拖家帶口的向北向更富饒的地方逃去。
那時候她還不懂什麽叫天災,但她能感受到村裏人越來越少,碗裏的飯也變成了稀湯。
父親和兄長經常出門找吃的,小半夏就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等他們回來,她抱著腿,望著門前幹涸的河道。
那天她麵前落下塊陰影,那塊陰影是一張成年男人充滿食欲的臉。
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半夏抬起小腦袋甜甜的喊了聲:“江五叔叔。”
消瘦的男人蹲下身摸了摸小半夏的腦袋,扯著嘴露出焦黃的牙齒,涎水就掛在他嘴邊:“乖,二娘。”
江五上下打量著小半夏,他凹陷的眼窩迸發出精光,這樣的眼神讓年幼的江半夏十分警惕,她覺得江五叔叔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塊窩頭。
“叔叔這裏有好吃的。”江五抓住小半夏的手:“跟叔叔走,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半夏瞪著琥珀色的貓眼,她使勁搖著腦袋。
“二娘要乖,跟叔叔去吃好東西。”江五貪婪的目光落在小半夏藕節般的小胳膊上,似乎這不是人的胳膊而是白嫩嫩的豆腐。
江五不管不顧的拖拽起小半夏:“跟叔叔走!”
年幼代表著任人宰割,她就這樣被江五拖走了,那是她記憶深處最恐怖的一天。
江五的住處,角落裏一片森白,大鐵鍋冒著熱氣,裏麵咕嚕咕嚕的燉著肉,偶爾翻滾上來一兩根**,奇異的香味竄進江半夏的鼻中。
那種味道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是*肉的味道。
後來……後來……
後來她不記得了,隻記得大鐵鍋依舊沸騰著,裏麵似乎又多了個人呢。
她更早就明白,人的惡會在絕境中被無限發大,她也從不介意以最壞的心思去揣度人心。
範清雋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小時候阿爹總和我說寧為盛世狗不做亂世人,如今尚未至亂世,就.……”
江半夏道:“亂世?盛世?有什麽區別?”
大銘如今不強嗎?可它的百姓卻要餓死。
她的表情近乎冷漠,整張臉白慘慘的浸潤在晨光中,病態的冷白膚色如那四月的梨花,顫巍巍的掛在枝頭,風一吹就散了,對她來說這個時代是什麽樣子的都無關緊要,她隻想活著。
範清雋望著她,想說的話全梗在喉頭,他們對大銘期望的太多,太多。
*
杭州織造局。
彎彎曲曲的小道後是一條回廊,回廊下擺滿了青瓷大缸,八月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整個織造局因此籠罩在一片荷花的冷香中。
“盧堂那斯怎麽會在這裏!”王湛爾一摔袖子,捏緊手中的貔貅。
盧堂不應該出現在杭州啊!
“幹爹!幹爹!”王湛爾手下的小太監連跑帶顛的進了織造局:“盧公公他們進城了!”
“慌什麽!”王湛爾揉平眉心,張著嘴就罵:“人來了人就安排地方,毛手毛腳的,要死了!”
小太監被罵的昏頭轉向,連道:“兒子已經叫了兩桌席麵,都是城裏頂好的酒家,幹爹您還有什麽吩咐。”
“現在。”王湛爾背著手:“現在立馬去請胡大人和肖大人,就說京都調任的按察使來了。”
“兒子明白。”小太監跑的像個陀螺,嗖的一下衝出織造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