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江南愁雨
審問不能操之過急，江半夏從善如流的接過何喬倚的話，她道：“既然你已經睡醒了，後半夜就換你守夜。”
“啊？”這下輪到何喬倚懵了，自己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搞什麽？
原本就怵何喬倚的新娘一聽要和何喬倚共處一室，她驚的忙往外爬，生怕何喬倚會對她做點什麽。
“怕什麽，你何爺我又不吃人。”何喬倚掀起衣擺席地而坐，瞥了眼躲在角落裏的新娘，聲呸了句：“晦氣。”
也不知是新娘晦氣還是他被擾了睡眠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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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
江南的雨來的急，前半夜還是萬裏無雲，摘星見月，等到後半夜雨聲成幕，江河暴漲。
此時位於杭州的織造衙門裏明燭高懸，人影如織，裹綢穿緞的婢女們拖著茶盤穿梭在大廳之間。
織造衙門的大廳正堂裏擠滿了人，官階高的坐在前麵，官階低的站在後麵，人影憧憧，交談低語聲不絕於耳。
“都挑亮點。”這時一個圓臉男人走了進來，他吩咐左右挑亮燭火。
挑起的燈芯劈裏啪啦的在空氣中燃燒爆裂，光也更亮了，照的圓臉男饒麵容更加清晰，麵白無須，這是張太監臉。
他落坐在主座右下手第二的位置，手邊擺著副掀了蓋的茶盞，單從座次上看此人不顯山露水，可卻是在場眾人視線的焦點。
“王公公，人差不多齊了。”話的是個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他坐在這位姓王的公公對麵，神色略顯困倦。
這麽晚，能讓這麽多官員冒雨齊聚一堂，顯然是有萬分緊要的事情。
姓王的公公喝了口熱茶，麵無表情道：“再等等，鄭大人還沒到。”
這位姓王的公公正是杭州織造王湛爾，織造局是他的地方，顯然他了算。
聞言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沒由來的心裏發火，可礙著麵子，他隻得黑這張臉重重坐回座位。
窗外的雨聲越發大了起來，聽得織造局廳堂下的大官吏心裏沒由來的發起毛來，洪澇還沒過去，如今雨又開始下，這可怎麽得了！
“王公公，現在就開始吧。”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再次煩躁的站起：“再等，恐怕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了？底下的官吏豎起耳朵聽，能讓藩司衙門的布政使胡令堂來不及，這事情得有多大？
“人該來還是會來。”王湛爾不急不緩道：“況且補缺的隻是個按察使，不管民政，現在你著什麽急？”
他這話是對胡令堂的，可胡令堂心裏著急，三兩下沒清楚就急道：“朝廷讓我們賑災，撥款從戶部撥下，已經月餘，我們哪裏有拿到錢！內閣月月的廷寄斥責我們！好事全叫他們沾了，我們下麵的人合該背鍋？如今幾個縣死了些人，就要派人來掀案底！”
“災年死人常有的事，如此大動幹戈，我看是朝中有人在和朝廷對著幹！”胡令堂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如今王公公、諸位同僚都在，大家都兩句，這事該怎麽辦？”胡令堂將視線落在王湛爾的身上。
可惜王湛爾閉著眼睛根本沒有看他。
災年救災，死人是常有的事情，當官的要講政績，江南如此富庶的地方竟在這場洪澇中死了有幾個縣！
如此慘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賦稅收支維持著國家運轉，作為賦稅的個體，每個人都是筆寶貴的財富。
別的事情朝廷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事關家國的事，他們是萬萬不能閉眼。
所有饒視線都落在杭州織造王湛爾的身上，可王湛爾卻依舊閉著眼，顯然是不想搭話。
“王公公，你是宮裏的人，司禮監老祖宗可有傳過消息？”胡令堂忍不住道。
王湛爾緩緩睜了眼睛，麵無表情道：“司禮監早變了，如今是李三順當家，宮裏的消息咱家不太清楚，不過——”
他話鋒一轉：“朝廷確實是在月初派了人來江南暗查，此人是誰，暗查什麽咱家一概不知，若是放在以前……興許能少些麻煩。”
這話的有技巧，先是點名他的態度，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上麵變了，他有心而力不足。
胡令堂長歎一口氣，癱回座位，他是藩司衙門的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不別的，光今年應洪澇死贍災民足以讓他的政績十分難看。
更難看的是，洪澇過後，衝毀的良田、無家可歸的百姓，沒有糧食賑災！今秋冬還會死一大批人！
眾人僵在原地，江南本就是賦稅產糧大地，如今洪澇過後，後續所帶來的連鎖反應，足以讓朝廷更加艱難。
“糧食怎麽辦？”胡令堂一攤手，徒然拔高聲音：“辦不好！摘了我們的烏紗帽都不夠！”
“要摘也是先摘我的！”門外突然響起一道蒼老疲憊的聲音。
靠在門邊的官吏忙不迭的開了門，就見浙江巡撫鄭仰穀穿著油衣，雨水從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淌下，很快地上就積了一灘水漬。
“還不快請鄭大人進來。”王湛爾指著身後伺候的太監去幫鄭仰穀脫衣擦水。
鄭仰穀擺手，他自個解了油衣快步走向主座。
“諸位！”鄭仰穀沒有落座，他站在主座前眼神悲淒道：“不能再等了！”
“最遲後，必須借到糧食！”這一聲幾乎是從他喉嚨裏吼出來的。
搬空府庫裏的糧食，連熬了近一個月的賑災粥，本以為能堅持到朝廷撥糧，沒想到什麽都沒有等到！
如今大雨不停，災情隻會更加嚴重！
“可到哪裏去要糧？”布政使胡令堂苦笑道：“各省都派人去借過，都災年沒糧，如今餓死了人，朝廷又要派人來查。”
“我們這些人，兩麵被架在火上烤，百姓罵我們也就罷了，替朝廷受過還要掉腦袋！這算什麽事啊！”
賑災糧食不夠，死了人，災民中人心惶惶，有些不法之徒就趁機鬧事，此事若是控製不住，江南勢必會亂起來。
可他們有什麽辦法？上麵不給錢不給糧，他們已至絕望。
“就怕出反民。”鄭仰穀長歎一聲。
“要不這樣。”這時臬司衙門的都指揮使開了口：“明日我派兵將城外逃荒來的災民全趕走，這群刁民聚在一起會鬧事，分開趕走，朝廷的人來了看著也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