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兩隻狐狸
盧堂在司禮監當隨堂太監時,龔綏還不是首輔,那時內閣和司禮監的關係並沒有現在這麽緊張,他曾同盧堂接觸過一兩次。
——這個人無利不起早。
“龔老師父許久未見,您的身體還是這麽康健。”盧堂微拱雙手笑嗬嗬的同龔綏套近乎。
龔綏年事已高,雖然身體健朗但耳朵卻背了,他傾身側著耳朵試圖聽清楚盧堂的話。
“龔老師父!”盧堂趴在龔綏耳邊大喊道:“您身體還好?”
“好好好。”龔綏連聲道:“我身體好著呢。”
盧堂做了個延請的手勢:“龔老師父這邊請。”
龔綏年老但卻不呆,麵對突然出現的盧堂,他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推測。
盧堂在一眾‘自閹’當中十分出眾,出眾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會鑽營而是因為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
在進宮前,盧堂讀過書,會做兩三首打油詩,這在‘自閹’中很是難得。
盧堂的好學眾所周知,他在進入司禮監擔任隨堂太監時常常借用職位之便向翰林院學士之流的大儒請教學習,龔綏也曾指導過他,所以他常以學生自稱。
為人勤懇又好問,盧堂讀書習字一日千裏,漸漸有了翰林的名聲。
對於這樣的人龔綏還是十分欣賞的,他叫停抬輿,隨著盧堂進到一家茶舍裏。
這家茶舍的位置十分偏僻,一樓大堂星星點點的坐了幾個人,顯得十分幽靜。
“幾位這邊請。”上前迎客的二進退有禮,談吐有度,足以看出這家店的不凡。
盧堂頗有耐心的攙著龔綏跟隨二進到內堂,井中間種了一叢竹子,翠綠綠的遮住日光,兩側柱上寫著‘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與一般平仄押韻的楹聯不同。
“好字。”龔綏讚歎道:“遒勁有力,能寫出慈好字之人定是一偉丈夫。”
龔綏越來越喜歡,他湊近去看楹聯上的落款,發現落款處的名字被人用刀刮去了。
“這麽好的字,卻沒有留名,實在是可惜。”龔綏緩緩搖頭,一邊歎氣一邊感歎。
盧堂隻笑不語。
這楹聯上的字是前一任首輔龐金榜題名那年寫下的,距今已有三十多年,記住他的人沒多少。
而龐中這個名字曾一度成為大銘的禁忌。
龔綏是老糊塗了,當年他落井下石將龐中推上端頭台,在收割權利的同時,他踩著龐氏一族的鮮血坐上首輔之位。
現在卻認不出龐中的字,這就像是個笑話。
盧堂心裏不由覺得好笑,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龐織案,令朝野上聞風喪膽,人人談之色變,這麽多年過去,當時舉起的屠刀的人已然忘了手下亡魂的樣子,甚至還大加稱讚。
實在是有意思。
“老夫老咯。”龔綏隨口歎道:“也不知有幾年活頭。”
迎著日光,龔綏花白的頭發比去年又多了許多。
“大銘離不開龔老師父您。”盧堂抿出一抹笑來:“您還不能老。”
龔綏擺手:“罷了罷了,離了誰日子都會照舊,老而不死是為賊,占著這處位置太久,壓到年輕人咯。”
“年輕人沒有經驗,大銘還需您來掌舵。”盧堂不著痕跡的恭維。
“年輕人雖然沒有經驗,但勝在年輕,我們這群老家夥是該讓位了。”龔綏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
盧堂試探道:“龔老師父可是在擔心江南堤壩修繕的事?”
一語中的,龔綏就是在愁這件事,他已經拉下臉麵去請曹博周旋,預料到事情最壞的結果就是他們整個內閣全部下台,將位置徹底讓出去。
龔綏顯然是被中了,他沉默不語。
“前幾日來報,江南多地放晴,這幾日正是修繕堤壩的好時機。”自在江南長大的盧堂深知雨過晴後水位會漲,後麵又連著端午汛,如果修繕不及時,堤壩早晚要塌。
“時機有了。”龔綏長歎道:“可朝廷卻撥不出錢。”
國庫有多少銀子,內閣的人心知肚明,要是能要到錢,張衡江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反咬他們。
盧堂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
他先是輕笑一聲隨後接道:“工部的張大人自己家裏就是做生意的,堤壩淹了他亦不能獨善其身。”
一處堤壩淹了不算什麽,最怕的是到處決堤,做生意走水路,從麵上一旦決堤船根本沒辦法在河上走。
再從裏,堤壩決口,沿岸農田被淹,百姓們吃都吃不飽,商饒東西賣給誰?一樣也得挨荒年。
“他急了。”龔綏緩聲道:“已經不管不顧了。”
張衡江為什麽會突然咬死‘內閣’,龔綏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會很難堪。
殷知曾那邊已經將消息轉給浙江、山西布政使,但前後可操作的時間太少,恐怕等不及,如今盧堂將話遞到這個份上,龔綏心裏也有了考慮。
於是他問道:“盧公公可是有辦法?”
“談不上什麽好辦法,但勝在能救急。”盧堂開門見山道:“我也不瞞老師父您,今日找您正是為了這件事。”
“哦?”龔綏有些驚訝,盧堂時任蘇州織造,並不管河道衙門,這同他有何幹係?
盧堂的後手就下在這裏,他要吞下江寧、杭州兩家織造,就要堵住東廠的人,曹醇和他做的交易正在於此。
他自己走這一招找上龔綏,從單方麵上是幫曹醇,其實也是幫他自己。
借著內閣眾饒臉麵搭上浙江布政使,吞並江寧、杭州織造局的事也會順利,最起碼不會有人在後方拆他的台。
“江南富商雲集,既然是缺錢,何不同這些富商要。”盧堂道:“浙江絲綢商人沈惟行願意捐五十萬兩銀子以做固堤之用。”
盧堂完又道:“這五十萬兩是沈惟行近半的家業。”
商人最缺什麽,商人最缺的就是名,他們有錢卻不能在名上獲得滿足,所以沈惟行想要的就是這個‘名’字。
“若是他真的捐了。”龔綏兩眼放光道:“老夫定會為他申請冠帶榮譽!”
盧堂似笑非笑道:“捐是肯定會捐,龔老先生應該也知道沈惟行做的是絲綢生意,他更想要的是今年同弗朗機人做生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