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畫二代”
※談談“畫二代”
人類藝術發展的曆史,從精神層麵來說,其實就是個性不斷解放的曆史。盡管當中會有停滯和反複,但並不能改變這一發展方向。個性解放有助於發揮人類潛能,也符合藝術的本質要求。
中國繪畫由於文化傳統的原因,在曆史上“父傳子受”(包括師徒傳授)的情形比較常見,加上宗法觀念的影響,守住“家法”更成了必須遵循的準則。這種觀念甚至影響到現代的美術教育。久而久之,所謂“某家某派”就因此形成。門派中人固然以此為榮,視為成名之捷徑,謀生之坦途;而世人也愛屋及烏,津津樂道。
但坦白講,從古至今,雖然中國出過不少父子畫家,但在藝術史上都有建樹的並不多。這其中道理不難解釋:父親即便了不起,但兒子的性格和天賦都和你不同。如果隻是模仿,那頂多模仿到二三流,甚至等而下之,因為自己的個性彰顯不出來。無論是作為父親還是老師,把兒子或學生教得像自己的翻版無疑是失敗的。沒有個性的作品其實沒多少價值。
但對於許多“畫二代”而言,選擇一條和父輩相似的道路,或許不能夠使得他們能夠在藝術史上占據一席之地,但足以令他們在現世活得不錯。市場總是保守的,一個年輕人選擇走一條嶄新的路,難免前途未卜;但“畫二代”們有著名的父親,他們又沿著父輩已經被市場接受的舊路繼續往前走,當然比較安全。而且說到底,真正能開創一派畫風,在藝術史上留下名字的畫家本身就少之又少,是件概率相當低的事,而且它肯定是無法世襲的。但老天爺什麽時候會成就這麽一個人,誰也沒譜。這條道路前景不明,而且走起來很寂寞,很艱辛。我們也不能奢望所有的畫家都做這樣的選擇,成為這樣的人。社會有不同的群體,對藝術也有不同層次的需要。“畫二代”與父輩相似的畫風和作品,也會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和喜愛。既然如此,這個群體的存在倒也無可厚非。
但有一些“畫二代”,也許主觀上並不多麽想像自己的父親,結果卻還是越畫越像。我覺得可能需要提醒一下:作為“畫一代”,應該怎麽教自己的小孩?作為“畫二代”,又應該怎麽對待來自父輩的影響和教育?將其視作“啟蒙”足矣,作為自己的終身創作模式就大可不必。
我很“慶幸”自己的經曆:從小喜歡畫畫,在不同時期也曾經接受過一些老師的指點,但始終沒有承傳關係的“恩師”。我堅持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其實,隻要具有天賦和藝術敏感,看看也就明白了,不用教也知道怎麽做了。因為沒有“恩師”,倒可以博采眾長,貫通融會,形成自己獨有的風格。
後來有了劉一行,他小時候也喜歡畫畫。但當時我在忙著寫小說,自己還處於“玩著畫”的階段,也就沒有一套成熟的、完整的技法理論灌輸給他,隻是在關鍵的地方點撥他一下,或者找一些好的畫冊給他看,讓他自己去感受、琢磨。我對他最大的影響,可能就是家學素養。他讀了不少書,中國的、外國的,文學、曆史、哲學的;還用心去思考。慢慢地,這些都融入創作中,從而形成了自己的繪畫風格。他的水墨作品,和我的畫風完全不同,也和其他當代水墨畫家不一樣。個人風格強烈,根子又和中國傳統水墨接得上,即內斂、含蓄、不張揚的傳統審美觀念。應該說,他在現代水墨的探索方麵開始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我曆來主張藝術麵前人人平等,不是因為你年歲大、官大,或者是父親,就一定高明。我用這種心態和劉一行相處。我們彼此都可以給對方提意見,在一種互動的過程中走過來了。盡管我們不一樣,但也彼此欣賞。他覺得我的畫屬於比較雅正的路子,我覺得他有點怪誕特異。就像杜甫和李賀的詩歌,風格不同,各有特點。
能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堅守藝術的個體立場,不趨時不跟風,不迎合市場,這是劉一行非常可貴的地方。我尊重並欣賞他的選擇,雖然我不知道將來他會獲得怎樣的藝術定位,但至少我確信一點:具有獨創性、個人風格的藝術實踐才具有意義,而時間最終會留下真正具有價值的東西。
201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