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政策”與《白門柳》
※“特殊政策”與《白門柳》
陳越平同誌是我的老前輩、老領導。雖然在他擔任廣東省委宣傳部部長期間,我隻是部裏的一名普通幹部,對他說不上有多少接觸和了解。但是,在支持我從事長篇小說《白門柳》的創作這件事上,卻體現了他與眾不同的眼光與胸懷,使我永生難忘。
事情是這樣的:1980年春天,我作為宣傳部張江明副部長的隨行人員,赴廣西桂平參加“太平天國學術討論會”,在行經西江的船上,經王曉吟介紹,認識了中國文聯出版公司的編輯邢富沅,一路上談史論文,頗為投契。末了,他提出讓我寫一部曆史小說,篇幅和題材都由我自己決定。我自幼受家庭熏陶,對中國傳統文化情有獨鍾,後來又就讀於中山大學中文係,從事文學創作一直是我的一個夢。受到正式約稿,自然極大地激發起我的創作衝動。回來之後,經過一番考慮,決定以明末清初那一段天崩地解的曆史為背景,以江南地區一群有改革思想的知識分子為主角,通過他們所走過的坎坷曲折道路,來揭示我國早期民主思想產生的社會曆史根源。把構想報給出版社之後,得到了認可,我就開始動手創作。但是我很快就發現,由於在宣傳部工作,每天必須按時上下班,寫作隻能利用業餘時間進行,而我的寫作計劃又相當龐大,如果不集中精力全力以赴,是根本無法完成的;更別說一心二用的結果,也必定會影響本職工作了。麵對這種兩難困境,我當時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調離宣傳部,到一個可以從事創作或研究的單位。當時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正籌辦文學研究所。於是我就向部裏打了一個報告,說明原委,申請調到那裏工作。回想起來,我這樣做其實是頗有一點“冒險”的。因為當時十年動亂結束不久,百廢待興,而越平同誌又是原則性很強的人。在此之前,他就曾在會上頗為嚴肅地批評過一些打算“另謀高就”的同事,說宣傳部不是旅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那麽,我是否也會落得想做“旅客”之嫌呢?這樣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天之後,時任副部長的林江同誌把我找去,記得也沒有繞什麽彎子,就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的報告部長會上研究過了,認為目前部裏能寫點東西的人不是多了,而是還不夠。因此你就不要調走了。至於小說創作的事,我們覺得也應該支持。越平同誌說,就給你一個特殊政策:允許你不用每天坐班,部裏有需要你參與的工作,就通知你回來做,平日就在家寫你的小說。”
當時林江同誌雖然再沒有多說什麽,但是我卻很明白這個“特殊政策”的給予,在宣傳部這樣的正規單位是多麽不容易,如果不是出於對一個年輕人的關愛和扶持,如果沒有一種獨到的眼光和氣度,是不可能如此決定的。事實上,正是由於越平同誌當初的這個決定,並在後來長達16年歲月裏,林江、黃浩,還有於幼軍等幾任部長也“蕭規曹隨”,始終對我的創作給予相當的關照,《白門柳》才可以善始善終地完成。
因為這個緣故,我在寫作的過程中,一直強烈意識到這部小說完成得如何,已經不僅僅是我個人的事情,也關係到越平同誌和幾位後任部長當初的決定是否得當的問題,所以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而是竭盡全力去把它寫好。最後,總算稍可告慰的是,這部三卷本小說分別獲得廣東省第二、第四、第六屆魯迅文藝獎,並於1997年獲得了中國作家協會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和國家圖書提名獎。
在廣東省委宣傳部為《白門柳》舉行的祝賀會上,越平同誌與吳南生、歐陽山等老前輩也出席了。我自然很希望他能說上幾句勉勵的話。但他表示從領導崗位退下來之後,就給自己定下一條:不再在公開場合發表講話,所以這次也不能破例。這在我而言,無疑是一種遺憾。不過事後,原中南局宣傳部部長王匡的女兒、我的老同學王曉吟告訴我,有一次,越平同誌與她談到當初那個“特殊政策”時,曾經說道:“如果是錐子,即使放在布囊之中,也會脫穎而出的。”那麽看來,他對我所交出的答卷,還算是滿意的。這才使我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
從那以後又過了15 年。去年,越平同誌不幸離我們而去了。現在回憶往事,我依舊對他充滿感激之情。不過,他當年那個“特殊政策”,恐怕已經遠超出了我與《白門柳》的範圍,將會留給後人更多的啟示。
2013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