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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性(4)

  齊璟出來得早, 讓等候在外的單墨也詫異了一瞬,而後他心知主子行事自有道理,便也沒說什麽, 隻落下一步跟隨在齊璟身後,問:“殿下回府嗎?”


  齊璟回頭看了一眼,見方才發一通狠的秦洵正站在月洞門邊目送他。


  齊璟便舒開眉眼笑了:“去長樂宮。”


  齊璟也是有許多年未曾造訪過太後居所了, 這些年因事往來都是吩咐底下人來去,齊璟上一次親自拜訪長樂宮,還是尚未搬出皇宮時從皇宮與長樂宮之間的橫空棧橋通行, 此刻馬車停在長樂宮正門外,齊璟從窗戶望出去,一時間覺得陌生。


  單墨打開了馬車的雕花木門, 齊璟下車來:“就在宮門外候著吧, 不必跟進去了。”


  單墨:“是。”


  長樂宮的大嬤嬤阿冬給主與客各奉上一盞茶,垂首退回太後身邊。


  太後微翹著小指,用茶蓋撥了撥浮葉, 餘光睨了眼含笑端起茶盞的齊璟, 一時料不準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孫子此番來意,並不打算先開口。


  齊璟趕時辰,也不打算多耗工夫讓太後猜自己心思,他象征性先飲了口長樂宮的奉茶, 便開口了:“前些日子威騎上將軍的喪儀, 皇祖母半點不問事, 著實叫孫兒驚訝。”


  太後麵色無波, 道:“各家事各家了, 沒聽說過臣家辦喪非得要一國太後也出麵的。”


  齊璟:“話雖如此, 然林秦到底並非尋常臣家, 皇祖母與威騎上將軍當年又曾以義母義女相稱,而今疏淡至此,豈非絕情?”


  “你的這個‘當年’,得是哪一年頭了?”太後把茶盞往手邊放,阿冬忙替她接了一接,再代為放上茶桌。


  太後順手拿起了喝茶時放置一邊的佛珠串。


  齊璟心下一閃而逝的詫異。


  太後從什麽時候起也開始做念佛靜心之態,齊璟並不知道,轉念一想,人一上年紀自是代表著壽數一日比一日少餘,這時候逐漸開始信奉神佛道尊,盼求長壽和安寧甚至來世,都是世間常態,放在一國太後身上也並不令人意外。


  太後道:“情義已淡多年,而今天人兩隔再言絕情,豈非多餘了?否則你當陛下為何諡封個上將軍,而不是長公主?”


  “威騎上將軍一生戎馬,獻於沙場,想來也隻願意以功勳諡封,並不稀罕所謂‘長公主’。”齊璟從太後慢撚的佛珠串收回目光,淡淡笑了,“孫兒隻是想起,去年北境戰事失利,北征軍將領幾位回京領罰,而當時京城正因‘禦祖詔’通敵之事大規模徹查,林家在風口浪尖,朝堂無暇旁顧,戰敗領罰之事不了了之。那時驃騎將軍也在幾位之中,當日皇祖母與堂家便無一為林家說話,皆與旁人無異作壁上觀,有意借林家為擋盾避領罰之事,說來還算是欠了林家一份人情。而今威騎上將軍薨,皇祖母又連慰問一句也吝嗇,叫孫兒看來,竟是有忘恩負義之態了。”


  他這話當真不好聽,太後臉色微沉,還沒說話,阿冬先不滿開口了:“殿下是與太後相談,還是三思慎言,論尊卑與孝悌,都不該如此失禮冒犯才是。”


  齊璟的目光便挪到了她臉上,唇邊笑意不變:“方才忘記說,此番確有要事與皇祖母相談,阿冬嬤嬤侍奉皇祖母幾十年確然忠心可鑒,但畢竟與我不甚相熟,要事相談間恐有不便,若嬤嬤無事,不妨暫且回避。”


  阿冬生硬道:“殿下的意思,是嫌棄奴婢多嘴,還是信不過奴婢?”


  “阿冬,不得無禮。”太後製止她,又看著齊璟,像是無奈,“歸城,哀家竟不知去年之事你是這般作想,那你聽聽,哀家卻不是這麽想的。有人拿‘禦祖詔’陷林家於不義,這可不是哀家和堂家做的事,哀家和堂家自不必為此擔責攬過。至於北境戰敗失州,從戟可是西境磨煉出的老將,區區北境,他怎可能失誤至此,你難道就不覺奇怪?要麽是被曲家那幾個拖了後腿,要麽就真像那時京中鬧的一樣,是真有‘禦祖詔’通敵之事,從戟是著了小人暗箭,總歸依哀家看,北境之事過錯絕不在從戟,讓他領罰本就是委屈了他,所以事未查明時,哀家和堂家也作觀望之態,有何不對?”


  齊璟含笑不語。


  太後歎氣:“罷了,哀家知道,掰不過來你的看法,既如此哀家也不為這些事多做辯言,就這樣吧。但你今日來不管為的什麽,也不必瞧阿冬不順眼,更不必拿哀家撒氣,再怎麽說你自己心裏也明白,如今你父皇想做什麽,哀家可半點幹涉不著。”


  齊璟又端起手邊那盞茶來,笑道:“那是自然,就像當初父皇年少,皇祖母想做什麽,父皇也幹涉不得。”齊璟喝了口茶,又接著說,“高祖九泉之下,若是知曉皇祖母一掌權便歹毒手段燒了平王府,幾近取平王性命,怕是要後悔當初改立太子一事。”


  太後臉色更沉,去拿茶盞的手頓住,那茶盞便被察言觀色正準備遞給她的阿冬依舊捧在雙手上。


  太後也沒發作,半晌,冷冷問他:“你父皇告訴你的?”


  “那倒不是。不瞞皇祖母,猜的,看來是猜對了。”齊璟說,“父皇沒必要為此事向誰說清,他當時就算不知曉,皇祖母如此作為重創平王勢力,於當年登基初期的父皇來說,他也是坐享其成大大受益了,所以平王府那把火究竟是他放的還是皇祖母放的,辯明白了又有何差。”


  太後還是接過了阿冬遞來的茶盞,垂下眼皮,麵上無笑,一層淡脂粉沒能遮住的褶跡便都耷拉下來,顯出老態:“陳年舊事了,你現在就是要叫哀家給他們懺悔,哀家肯,那也無用,何必糾纏不放。”


  “真要糾纏不放,那陳年舊事可就多了。”齊璟也垂下眼眸,不同的是他依舊是笑著,杯中茶水剩半,阿冬沒有過來給他添的意思,他也沒有主動叫添的興致。他笑說,“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大齊初建時殷氏行宮那把火,看來是平王府走水的預先練手了。”


  這當然也是猜的,但猜不猜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麽一句總算把殿中這對年老的主仆激怒了。


  阿冬惱怒:“陵王殿下!”


  太後往桌上猛一蹾茶盞,厲聲:“齊歸城!你今日莫不是尋仇來了!”


  齊璟淡漠道:“皇祖母言重,殷氏行宮死的是舊殷皇族,平王府傷的是平王齊行舟,就是近年京中不安分,相鬥相傷的也多是朝堂世家權臣,真動到我頭上的甚少,我有什麽可尋仇的,尋也尋不到長樂宮來。”


  “隻是太後,”他驟改稱謂,叫太後心下一凜,“現今諸多事端,或多或少也可追及到太後這些陳年舊事上頭,叫人說不上尋仇卻也不得不忌憚太後手腕,否則為何當初父皇收權後與太後隔閡至此,如今父皇也上了年紀,逢皇權交接之時,這皇位的繼承人,既操心起父皇的操心,恐怕也要忌憚起父皇的忌憚了。”


  太後聽懂他的來意了。


  這個現已長成的孫子、最有可能接下皇位的大齊第三代準繼承人,也許是羽翼豐滿開始心急,也許是近年諸事激長了他的脾氣,總之他不滿足於再順其自然地等候著,他打算主動出手了。


  這樣一來,除非太後和堂家甘心隱退朝堂避讓紛爭,否則若仍要堂氏榮華,他們就不得不明確站隊。畢竟當今皇帝還可以念著親生母子的情義對太後及其母族多番厚待,但到再下一輩的齊璟就隔了一層,指著那點情義已經指望不上了。


  驃騎將軍堂從戟正當青年,前路大好,太後和堂家怎甘心隱退,能選的路隻有站隊。


  所以這年輕人今日來應該就是要太後替他辦一件事。看這來者不善的做派,太後若是一個不慎站錯了隊,往後她自己包括整個堂家,恐怕日子不好過。


  太後壓下不受克製的那點惶然,若無其事,又意有所指:“聽聞新春那陣子昭陽丫頭剛懷上身孕,近來哀家問事少,也不知她身子養得好不好,該讓從戟這兩日抽個空當來長樂宮,拿些養身的補物給昭陽丫頭帶回去才是。”


  齊璟輕笑道:“還是太後有心疼愛孫輩,我竟不知昭陽近況,說來慚愧,身為兄長,我卻好一陣子未曾關懷昭陽和雲霽了,實在失職。”


  好啊,這意思不就是告訴她,畢竟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他真要做點什麽事,並不會顧及堂從戟是昭陽公主夫婿的情麵。


  太後一時間竟拿不準他涼薄態度的虛實,暗暗心驚地望去那張俊逸含笑的臉。


  生得與其父相似的一張臉,皮肉底下亦是薄情狠辣不輸其父的一顆心。


  太後沉思片刻,無奈道:“阿冬,方才說要給昭陽丫頭送補物,你正好去庫房清點些出來。”


  阿冬低聲:“太後。”


  太後真要把人都支開跟齊璟單獨談,阿冬不放心,猶豫未動。


  “快去吧,別耽擱了,出去順帶叫底下誰去知會從戟一聲,讓他午後來拿。”太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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