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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11)

  秦洵昨日下午回的將府。


  陵王府解了封禁, 齊璟的出入恢複自由,本要親自送他回將府,被秦洵說算了,外頭現在本就有人在拿齊璟百般“包庇”自己來嚼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差送這一趟。


  木樨從洵園裏的嬤嬤處打探了步入新歲後他們不在家這段時日的具體情況, 回來悄悄指給秦洵看了園子裏據說是總共掘出三隻巫偶的那兩處花圃泥地,秦洵輕聲冷笑, 沒放在心上。


  昨日一整夜秦洵睡得並不好,壓了太多的事都等著天亮後盼見歸家的母親, 剛就寢時他睡不著, 幹脆披衣起身出房門去, 倚在廊柱上,抬頭望到月份下旬逐漸不那麽圓了的月亮。


  後來還是木樨發現他遲遲沒歇息, 從廚房端了碗安神湯來勸他喝了,到後半夜他才躺回去入了眠,天色微明便又睜了眼。


  秦洵讓人問過了, 他們家裏人不用隨駕去城門, 況且就算家裏有人要去, 也不會是放正被軟禁的他出這個門。


  今日開啟城門迎接大軍和外使, 皇帝隻帶了黑壓壓的侍衛和宮人,王公大臣一應不需要隨同,畢竟大齊骨子裏還是看不起南詔, 礙於大國儀度自然不會怠慢到哪兒去,但也不樂意擺大陣仗太過抬舉了, 若非為了親迎南征軍, 恐怕皇帝都懶於去一趟城門, 得叫南詔使臣自己入太極殿來見他才是。


  照理說後妃皇嗣還是可以跟去的,但皇後和洛王母子還因為中煞雙雙閉門靜養,其餘的後妃皇嗣們誰也不想在這種時候顯得自己太冒頭,便都沒跟來,連掌接待外使之事的陵王齊璟都以最後檢查一遍皇宮皇城的各項布置為由,也沒跟著皇帝來城門。


  何況秦洵心裏很清楚,他和齊璟本就不該去,長輩們偶爾會有一些不適合當小輩麵的往來,小輩可以私下裏另行詢問,卻不方便當場看入眼中。


  好比說皇帝和林初之間關於另半塊禦祖詔的事。


  晨光熹微時起,洗漱後用了飯,等到天色又亮堂些,秦洵開始穿整衣裳,梳頭冠簪,木樨給他搭手。


  “公子今日用哪支冠哪支簪?”木樨抱來幾隻摞在一起的飾配盒子,看秦洵已經在綰發了,她出聲問。


  秦洵剛想說隨意哪支都行,想想今日是迎接半年未見的母親回家,當然要花心思盡量把自己收拾得像個人樣,他便問:“有像樣些的沒有?別拿從前用得太舊了的那些,顯得寒磣了,但母子兩個在自家見麵,也不用像應付外頭那樣太花哨了,挑款式穩重些的吧。”


  木樨一一打開了幾個飾配盒子,挨個兒挑揀:“這裏頭是些舊的,但也不算太舊就是了,公子的用物至多不過留下半舊的,真舊到不能用的肯定都讓人清走了。這兩盒是新的,過年時候才添的,就是奴婢覺得怕太新了一次還沒用過,都不知用得好不好,萬一人都到門口前屋去了才覺著簪不住頭,或是材質輕了重了的不稱心,也是麻煩。”


  秦洵被她逗笑了:“你拿你公子當姑娘打扮呢,這麽多講究,在陵王府跟丫頭們一處玩多了不是?”


  木樨把盒子們往他跟前一推:“那公子這麽說,在陵王府也用不上奴婢幫著整衣梳頭啊,公子跟殿下都自個兒打理好了,奴婢經手得少不大熟悉,還不讓多說兩句了,那不如公子自己看著挑吧。”


  “那你擱下吧。”秦洵將幾個盒子掃了一眼,“對了,去年夏天我娘在家歇著,讓匠人打製的那批玉簪收在哪兒了?要不然就用那個吧。”


  木樨轉身回去櫃櫥前:“奴婢找找,興許先前帶去陵王府了也不一定。”她翻找一通,給找著了,“在這兒,沒帶去陵王府啊。”


  “拿來我看看。”


  秦洵固定好了發冠,從盒子裏挑了支白玉簪出來,簪好了頭發。


  “什麽時辰了?”他問。


  “才卯時末。”木樨知道他心裏想什麽,“據說是辰時開城門,還得先在城門那處麵聖,林將軍回家來還得再過好些時辰呢。”


  “那先等著吧,我就……我去看看我們這園子裏灑掃幹淨了沒有,省得我娘回來瞧了又說我散漫不知收拾,整天跟住著個豬窩似的。”


  自皇帝確定了開城日子,代表威騎將軍要回來了,上將軍府就裏裏外外加緊灑掃收拾一通,明明離新春掃塵還沒過去多久,卻又見整個偌大將府仆婢們來回穿梭忙碌不停。


  秦洵出不去,又不能安心坐下幹等,便把自己這方洵園繞了一圈。


  匆匆忙忙的仆婢們端盆拎捅地走動收拾著,一個家仆搬著東西從小路拐來時,許是被懷裏搬的是個大物件,遮了前路的視線沒看見前方有人,直直快步而來。偏偏院中腳步人聲雜亂,秦洵當時也沒注意斜後方有人正在靠近自己,等腳步聲近了反應過來時他避讓不及,被懷抱大物件的家仆猛然撞了個踉蹌。


  人倒是沒事,秦洵再武藝不精好歹也是個底盤結實穩當的成年男子,不至於弱不禁風被人一撞就倒,但這麽一遭不算輕巧的撞擊力,還是讓他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


  而不知是否平日與齊璟互相梳頭慣了,偶一次自己給自己綰發冠簪手生,沒梳整好,冠簪不牢,他頭頂上束發的那根玉簪隨慣性甩脫了出去,失了固定的發冠也隨之鬆落,早起梳好的頭發又散了。


  玉簪落地清脆一聲,秦洵心裏不明緣由地一咯噔。


  搬東西的家仆撞人時也被反力撞得往後踉蹌幾步,身子一側看清自己撞著的還是三公子,嚇得立馬放下物件來扶秦洵,邊扶邊連連賠罪。


  秦洵望著摔在地上的玉簪愣著沒回神,眉間慢慢蹙起。


  去年母親臨別前歇息日子裏讓人打製給他的新簪,至今一次也沒用過,就在今日取用來想把自己收拾得像樣些給遠道歸家的母親接風洗塵,卻還沒見得麵,就先給摔得簪身碎斷幾截。


  人說玉碎最是不祥之兆,秦洵沒來由一陣心悸。


  木樨聽到動靜跑出來,一眼看見地上摔斷的簪,她臉色一變,卻又很快收斂起來,像是要揮退某些不由自主浮上來的不好想法似的,她責罵起家仆的聲音都下意識比平日高了幾度:“好個魯莽人,毛毛躁躁,搬個物件這種小活兒也能衝撞了公子?”


  家仆忙又給木樨姑娘賠罪。


  秦洵在玉簪前蹲下身:“怪不得他,都有一時不察的時候,也是我擋在路口沒注意,讓他去忙吧。”


  木樨朝家仆揮手:“這物件要搬哪兒,快去!”


  家仆連連道謝,搬了東西快步離去。


  秦洵撿起玉簪碎斷的幾截,放掌心裏拚接起來,仔細找著地上還有沒有漏撿了的碎玉塊,木樨也蹲下來幫他撿,而後把自己的帕子抖開鋪平在兩掌上,捧在秦洵麵前要幫他把撿齊的碎簪包起來。


  “是奴婢不好,明知道公子金貴人梳頭手生,該奴婢伺候著穿衣洗漱梳頭,偏還偷懶沒替公子梳整妥當,結果卻委屈了這支新簪。”木樨包好帕子,“公子莫急,奴婢這就拿去找匠人把這簪子修一修,聽說手藝好的匠人能修得半點痕跡都瞧不出呢。”


  秦洵淡淡笑了笑:“好。”


  主仆相顧時,都看出了對方眼裏一絲憂色。


  秦洵站起身時,不知是站得太急還是怎麽,又一陣心悸,而後久久不平,他眉間蹙得更深了。


  “公子怎麽了?”木樨察覺出他不太對勁。


  “也不知是怎麽,我這心裏總有種不安寧的感覺。”秦洵皺著眉,短時間內又問了一次,“什麽時辰了?”


  木樨估摸著答:“奴婢算著,這會兒應該是已經到辰時了。”


  秦洵抬頭看了看洵園院門的方向:“禁軍還守著?”


  “一直守著,公子,畢竟巫祝這事還沒得個定論,恐怕還得過幾日等陛下發話了他們才撤。”木樨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公子難道……是想出門?”


  “陛下沒叫人隨駕,但也沒說不讓隨駕,我總覺得不安,不如去城門候著離得近了興許能心安些。”秦洵道,“辰時開城門,算一算,我娘回到家來大概到了個什麽時辰?我這心裏莫名就是急,我現在急著見到我娘的麵。”


  木樨本想勸他,但看他情緒確實不太對勁,便試探著道:“那公子,咱們不如就去跟禁軍問問看,看他們能否通融一二吧,反正咱們都知道過不了幾日他們也是要撤了的。”


  禁軍畢竟是禁軍,沒有皇帝的準許不可能擅自給誰通融,主仆倆都知道問一句也是徒勞。換做平日,秦洵定是懶於做此無用功,但今日他實在心悸難平,病急亂投醫,竟也去試著問了。


  被阻攔回來的時候木樨安慰了他一句:“公子別想太多了,不給去就不給去吧,反正陛下本就不會在城門耽擱太久,林將軍一入城也肯定要先回家來稍作歇息,天大的朝政國事也不可能非擠在今日剛回城急急操辦,所以啊,咱們等著見林將軍,算下來也就再候一兩個時辰的事了。”


  然而剛及午時,午膳還沒端上,木樨突然腳步匆匆地跑進屋來告訴秦洵,禁軍奉皇帝之命已經全數從將府撤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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