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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7)

  皇城裏將消息封得嚴, 連長安城裏都打探得不甚清明,隻知皇後、曲相和洛王接連中煞,而此巫蠱之事似乎與皇城內上將軍府有關, 大理寺正在嚴查。


  於是關於將府挖出巫偶被家婢指認的消息送到城外二將手上時, 已經是第三日早上了, 大理寺的人前天已經審完了一遍上將軍府的婢女葵香, 個中消息往外透不出去, 卻在皇城內不脛而走,傳到了皇城各家豎尖的耳朵裏, 昨日一早,大理寺的人便照葵香的供詞, 登門把整個上將軍府抄檢一通,並帶走了牽扯進人命官司的二夫人穀氏。


  關延年同林初說起如今京城裏的情形,林初冷笑一聲:“為一個不知虛實的神道之說, 這就開始抄家了?”


  關延年略一遲疑,帶了些打圓場的意思:“將軍莫氣,說抄家倒也不至於,大理寺的人用的名頭是‘抄檢’, 聽說也隻是例行公事進將府轉了一圈,陛下畢竟是陛下, 這些神道之說的虛實, 陛下心裏總歸是有數的,隻不過是此事如今鬧得滿城風雨, 總要做做樣子給外人看罷了。”


  林初心裏也明白這麽個理。


  史上曆來拿“巫蠱”之事大做文章的鬧劇, 為帝王者若處罰廢貶了誰, 說他完全是被蒙蔽住了篤信神道, 其實很少有人真的聽從這樣的說法, 畢竟那可是帝王,一國之君,萬人拜服,尤其還是建立過豐功偉績在青史留下威名賢名的千古一帝,怎麽可能愚昧到被所謂神道牽著鼻子走,如何處置、處置誰人,不過就是帝王他也假借神道鬧劇,泄他心底的偏見與積怨罷了。


  換而言之,這種落不著實際根據的風言風語,最終指著的其實就是上位者想不想保人,肯不肯一笑置之。


  “巫祝事倒不是什麽大問題,最後還不是看陛下的心意,主要是穀夫人……她這頭確實是沾上人命官司了,跟大理寺的人走一趟也是沒辦法的事。”關延年似有無奈地一聲歎,“她把兩個小丫頭送回家,私下花錢收買兩個小丫頭的家裏人,讓人家家裏自己動手藥死,要是人沒出事吧,這事還好揭過,給人家好好致個歉,說自己一時糊塗及時醒悟了,左右不過再多給一筆銀兩安撫的事,人家家裏人財都保住了,興許也就不計較幫忙改個口供讓這事不了了之,還能賣將府一個人情。”


  然而此事落入了不妙的境地,大理寺的人查到將府打發回家的兩個丫頭家裏時,一個是父母疼惜實在不忍心,人還好好的,被敲響家門時二老還在商議著如何幫女兒假死作偽逃過一劫。另一個則沒這麽好運,父母雙亡跟著兄嫂過日子,兄嫂愛財不憐親,真把丫頭藥死了。


  被大理寺查到頭上來,那一對兄嫂自然不敢承認罪行,便一口咬定並非自己動手,而是將府動的手,人送來家裏時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另一家不敢惹上官司,不肯出麵,要把自家從這件事裏撇出去,便死活推說自家丫頭隻是尋常回家探親,並不知什麽巫蠱不巫蠱人命不人命,都是誤會。


  林初把手邊的書信折疊好收回去,淡淡道:“穀氏是個糊塗人,偏生又愛自作聰明,容易著了旁人的道,此番她著了這個道也在意料之中,隻是這樁糊塗事著實有些麻煩了。”她想起什麽,抬眼問關延年,“遞給宮裏的書信,可讓人送到了?”


  “送到了,陛下還未有回音,近日不少朝臣聯名請求陛下提早複朝,陛下恐怕正頭疼著,況且……”關延年又是一頓,“巫蠱那事,都說巫偶是從微之的園子裏挖出來的,如今這‘惑於巫祝’的帽子是正扣在微之頭上,微之人又在陵王府,所以整個陵王府目前也讓封門了,陵王殿下和微之算是暫時都被軟禁著。這巫蠱事沒理清,陵王卷入其中,自然不好再經手朝政,洛王呢,又是‘中煞’的那一個,不中用,所以這陣子全數都是陛下親自理政。”


  “他們衝著我們這邊,歸城、微之,乃至整個林家秦家,沒打算讓我們當中哪一個置身事外,牽連到陵王府倒也不算是料想不到的怪事。”林初道,“南征軍等一等倒不要緊,左右早一日遲一日都是要進自家城門的,要緊的不過是同行的南詔使臣,我們被攔在城外兩三日了,虧得南詔使臣在我朝近京的地盤上耳目不便,不明就裏,一時半會兒拿話糊弄著能安撫住,可這幾日人家差人來問話時已見起疑了,再是小國到底也是坐上位的人,總不是傻的,再耽擱些日子,把人家脾氣給耽擱出來了,恐怕就真有失大國儀態了。”


  她煙眉一蹙,一雙澄藍眸子裏又浮現憂思:“再來,洛王齊孟宣向來是他們那邊的心頭肉,此番竟能狠下心拿他下手,恐怕是孤注一擲了,縱使他們也是辦了糊塗事,惹陛下不快,沒能落得好處,也不會甘心讓好處悉數落給我們。我隻怕,皇後胡鬧便罷,若是右相曲伯庸仗著老臉出麵收場,會負隅頑抗與陛下討價還價。而陛下……陛下畢竟是陛下自己的立場,不至於太過袒護我們,何況這些年林秦也是樹大招風,此前又剛鬧完禦祖詔,正是陛下猜忌未平之時,倘若他們的口舌說動了陛下,難說陛下不會聽之任之,也打壓林秦一頭。”


  她沒有告訴關延年,最重要的是,她二征離京前私下與皇帝一晤,並沒有打算照皇帝的心意回來交差。


  關延年問:“那將軍可有料想,他們亦或是陛下,會如何打壓林秦?”


  林初很輕地笑了笑:“若我猜的沒錯,興許是要逼歸城壯士斷腕了。”


  陵王府被封禁了好幾日,圍繞整個王府外牆都有禁軍十二個時辰把守,好歹還算給陵親王麵子,沒叫人入府來把守各庭各院,起碼保證了陵王府主仆在自家地盤內裏的自由。


  這個冬下雪早,去年臘月裏的雪在除夕夜就漸漸止息了,而今入了正月下旬,沒了雪影子,隻天還是寒的。


  秦洵裹著狐裘在紅梅院裏賞梅:“正是下詔立儲的爭議關頭,鬧這一出擺明了是衝著齊璟,想攪黃立儲之事,那陛下若真是決意立儲,竟還能由著這事一查再查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以至於要讓禁軍暫封陵王府,給他兒子落人口實,真不怕朝中一幫老迂腐們拿話逼他收回成命,讓他此番立不成太子。”


  木樨給他遞了個暖爐捂手:“公子這話,奴婢怎麽聽不大明白。”


  “我說啊,陛下或許確實是有立儲的想法了,卻不一定就要在此番敲定不可,所以若是折騰出這回神叨事的那些人裏頭,有誰巧舌如簧遊說功力一流,能戳中陛下心病,指不定陛下也肯順水推舟,趁勢敲打敲打我們這一頭,再甚,興許還要逼齊璟壯士斷腕呢。”畢竟是常在母親林初跟前聽教導的,秦洵此刻所想正與城外的母親不謀而合。


  “壯士斷腕?讓殿下嗎?”木樨一驚,“陛下難不成是覺得,殿下與公子交往過密了?”


  “是也不是。”懷裏抱著暖爐,秦洵便覺得狐裘太熱,他把狐裘解了,遞給木樨搭在臂彎裏,“他要真想收拾,衝的便不是單單我這個人,是林家和秦家。”


  去年歲末皇帝突然提出立儲,毫無征兆,他們也措手不及,父親秦鎮海特意去宣室殿問了一趟才知道,是母親林初二次南下前與皇帝約定如此。


  當日母親沒給秦洵說全的,秦鎮海從皇帝那兒問了來,秦洵又從父親那兒聽了來。


  皇帝不滿足於僅僅代表林家的半塊禦祖詔的投誠,他還要失蹤多年但林初一定知其所在的平親王的投誠,為此,他許諾了事成後林秦的安枕顯貴子弟庇蔭。


  當日在上林苑時,直到皇帝堅持留給林初已到手的半塊禦祖詔後徑自離去,林初都沒有答應下來。


  而到了林初二次南下的臨行之時,林初卻主動麵聖一次。


  她收斂回了君臣相顧的姿態。


  “臣不敢輕信陛下許諾的事成之後,故鬥膽請得陛下事前誠意,陛下立儲吧。”


  皇帝皺眉:“阿初,朕以為你懂分寸,也了解朕,朕不打算退讓至此。即便朕本就有心立歸城為太子,也不會是此番作為與你的交換條件。”


  林初似笑非笑:“林秦以陵王為上,陛下既要許諾林秦高枕無憂,卻不打算立儲,這是什麽道理?”


  “朕可沒說不立儲,況且朕不是說了,有心立歸城為太子,但不是現在。”皇帝道,“阿初,你別得寸進尺。”


  林初沉默半晌,歎了聲氣:“不是臣不了解陛下,而是君臣幾十載,陛下還是不了解臣。”


  皇帝沒說話,等她下文。


  “詔書下不下看陛下的心意,臣也不求那一紙詔書,不過是想讓陛下‘立儲’罷了。”林初道,“上將軍在北境收複密州,立了大功,不日將要回京,南境局勢始終良好,不出意外,此番臣再次南下,過不了多久也是立功回京,臣夫妻二人皆軍功在身,陛下看,可是於陵王大有益處之時?陛下究竟打算何時立儲,臣實則並不關心,隻是陛下,趁此良機,臣想請陛下不妨先議一番立儲之事,以窺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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