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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兆(3)

  齊琅一走, 齊珩就喚來管家:“剛收下的那盒參,拿下去看看府裏誰喜歡,分了吧。”


  “分了?”管家一愣, 繼而遲疑,“殿下,蓉王殿下送來的那盒參,瞧著挺上乘的,這就……拿去給下人們分了?”


  齊珩抬眼看他:“不然?”


  淡色的睫毛下, 少年親王淺瞳裏一片浮冰碎雪, 嗓音不高的兩個字裏浸了冷意, 叫管家脊背一寒。


  大概是忽然想起還有旁人在場, 那絲冷意很快褪去, 齊珩唇邊複又含起笑來:“是因我素來不吃參,又不好拂了四哥的心意,但一直在府裏閑置著最後定是要壞了,別糟蹋了東西。”


  管家不敢再言,連忙稱是, 快步而去。


  “這盒參應當沒什麽問題, 他大張旗鼓地來登門探望你, 不至於在送你的一盒參裏動手腳。”齊璟輕笑道。


  “我知道,就是不想留著罷了。”齊珩道,“我不要他的東西, 見了厭煩。”


  秦洵從管家拐過牆後的背影收回目光:“你府上這管家做事,瞧著還是不夠舒心啊。”


  換成陵王府的清硯單墨, 亦或是他身邊的木樨林甲, 深知齊璟和他都是極有主見的主子, 做事自有用意, 尋常瑣事吩咐一句下去定然就應一聲是照辦,絕不會試圖提出異議。


  齊珩淡淡道:“宮裏配來的,不是我身邊常年伺候慣的人,偶有不舒心也正常,日子久了大概就能改過來了,再不濟,過些日子還是不見好,我自己換掉他。”


  他們沒打算在豫王府蹭飯,齊珩知道,壓根沒開口客套留飯,秦洵和齊璟從豫王府出來,看看日頭還早,出皇城上了趟長安集市,打算碰碰運看能不能剛巧遇到晉陽王,遇上了便一同入戲樓給“牡丹亭”春時剛來的幾個新角兒捧捧場,遇不上,二人閑逛消遣消遣也罷。


  夏日裏馬車卷了窗簾,秦洵一路扒著窗往外頭看,入了集市人群熙攘,馬車行得徐緩,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左右他們隻為閑逛,不為趕路。


  經過繁花庭門前,見這熱鬧的長安城第一風月場一反常態,日頭高掛的大白天裏門前三三倆倆聚了些姑娘,好幾個看模樣是在伸頭伸腦打探斜對門。


  他回頭對坐在身旁的齊璟笑:“去年歲末就聽聞繁花庭斜對門新開了一家風月場,喏,你看,就是那家,招牌叫‘傾城閣’的,口氣倒是不小,但擠在繁花庭的地盤裏,哪那麽容易出頭,一直都不溫不火。不過最近她們那兒來個了美貌的樓蘭舞娘,漢名就給起的叫‘傾城’——據說是很美的,我也沒看過,反正聽人說長得金發碧眼,頗有前朝樂貴妃的風采什麽的。”


  齊璟睨他:“你知道得還挺多。”


  秦洵無辜:“這不能怪我,我也沒想知道,但有時候走哪兒人家津津樂道的聽進我耳朵裏了,也不是我能控製的啊,我又不會那什麽關閉五識的本事。”


  齊璟上手捏他臉頰:“還有理了?”


  “沒理沒理,我這人最沒理了。”秦洵趕緊打哈哈,指著窗外叫齊璟看,“你看那‘傾城閣’,還大白天的,都門庭若市的,聽聞是新來的樓蘭舞娘一場登台表演有限製人數,得拿號入場,他們都在排隊領號呢。嘖,這風頭,已經直逼繁花庭的牡丹姑娘了。”


  正提到牡丹,秦洵一轉頭就見大紅羅裙的牡丹也從繁花庭大門出來,跟聚在門口嗑瓜子看熱鬧的一個花姑娘打趣了幾句什麽,那姑娘花枝亂顫地笑起來。


  牡丹風情萬千的美目朝這邊瞥過來,剛好也瞧見秦洵。


  秦洵朝她笑笑,想起什麽,叫停了馬車,掀車簾跳下去。


  牡丹見他下車,心知有話要說,嫋娜走近。


  “牡丹姑娘今日氣色真好。”秦洵嘴甜道。


  牡丹掩口笑:“秦三公子才是每每一見都容光煥發。”


  兩句寒暄,秦洵進入正題,他問:“不知我那不省心的表弟,近來叨擾過繁花庭沒有?”


  “林公子啊,這會兒正在呢。”牡丹朝後頭指了指二樓那扇朝大街開的外窗,“襄王世孫也在,跟一眾我認得不認得的公子哥兒,那屋裏都要過兩回酒了。”


  “我就知道,這敗家子。”秦洵輕哼一聲,回頭敲敲車廂外壁,跟馬車裏的齊璟要荷包,齊璟從窗戶遞出來給了他。


  秦洵掏出銀子,也沒數,估摸著隻多不少,遞給牡丹:“今日碰巧路過,這賬就我們這兒給結了,回頭就說是……”他本想說用林燮的名義,話到嘴邊心念一動,使壞心思上來,彎起眼睛一笑,“就說是襄王世孫請的。”


  牡丹窺破了他的小心思,笑著問:“那世孫殿下跟前呢?”


  “當然得讓他知道,我指望他哪天把人情還回來呢。”秦洵強買強賣得理直氣壯。


  “成,回頭我去說,今日的賬是陵王殿下和秦三公子的人情。”


  “別。”齊璟從窗口探出頭,指指秦洵,“隻說他。”自己可丟不起這個人。


  繁花庭二樓靠窗雅間裏,一紈絝出門要酒回來,樂嗬嗬地笑:“從前看不出來啊,世孫殿下還這麽客氣呢,哥兒幾個今日全仰著你吃喝了。”


  齊淼和林燮對臉茫然,沒反應過來他這話什麽意思,一屋子的紈絝公子哥相繼問開了:“什麽客氣不客氣的,說說唄?”


  “是啊什麽意思啊,斐然兄怎麽了?”


  那進門的紈絝也沒回自己原先的座位,把身旁一哥們往邊上擠擠,就勢坐下了:“我剛去前頭要酒,掌櫃的說我隨便挑,說咱們世孫殿下一早給足了賬,今兒兄弟們放開吃喝都管夠。”


  紈絝們愛大手大腳地玩,但白吃白喝也沒誰會不樂意,當即笑開了。


  “這可怎麽好意思,這得勞世孫殿下破費了啊!”


  “斐然啊,從前你來那一趟還多有拘謹,看來那會兒是跟哥兒幾個還不夠熟,沒想到你骨子裏也是個風流浪子、性情中人啊。”


  “襄王世孫不愧是襄王世孫,就是闊綽,夠意思!”


  “本以為太後想把堂家小姐嫁你,你肯定就沒法跟兄弟們出來玩了,還惋惜了好一陣——哎不過,你這麽鬧騰,回頭別把太後跟堂小姐氣壞了,斐然兄,你回家可怎麽交代啊哈哈哈……”


  齊淼太陽穴突突直跳,隨口敷衍了幾句紈絝們的起哄,拉過林燮避到窗邊,問他:“長弋,是你結的賬嗎?”


  林燮很冤枉:“怎麽可能是我,你又不是沒在我家住過,我祖父從來都說節儉節儉,耳提麵命的,我平日錢花大了都得跟家裏報備。”


  “我家老頭子也是啊!”齊淼苦著臉,“完了完了,這下玩脫了,回頭給祖父知道我在長安玩得這麽‘闊綽’,必定要被打斷腿了。”


  “等等啊,我總覺得……”林燮沉吟,“這種熟悉的搗蛋套路,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和方式……嘶,似曾相識啊。”


  雅間門被敲了兩聲,正鬧得起勁的公子哥們沒聽見,還是敲門聲又響起時被窗邊二人聽見,林燮去開了門。


  門外是大紅羅裙的佳人,手裏捧著托盤,托盤裏是幾壺小酒。


  “方才要添的酒,給公子們送來了。”


  紈絝子們看清佳人容貌,受寵若驚:“哎喲,這不牡丹姑娘,牡丹姑娘親自送酒來,這酒可得比平日更香幾分了!”


  牡丹把托盤放在桌上,攏攏頭發,笑道:“還不是今日得世孫殿下賞臉,給了繁花庭一大筆銀兩,說是難得進京一次,請同好的公子們玩得痛快。這都收了殿下那麽多銀兩,牡丹來給諸位公子們送一趟酒,也是應該的。”


  她又道:“對了,還叫了姑娘,待會兒姑娘來給公子們唱曲兒獻舞,公子們可要多多捧場呀。”


  齊淼大驚:“我不是!我沒有!”


  但沒人聽他的,雅間裏又嘻嘻哈哈笑鬧開,牡丹一轉身,裙尾蕩了個波,輕盈出門。


  林燮和齊淼跟著出門追了上去。


  林燮問:“牡丹姑娘,到底誰啊這麽缺德?”


  牡丹看著齊淼抿唇一笑:“秦三公子讓我轉告世孫殿下,他說‘做戲就要做足全套,玩個大的,不上不下的根本起不到作用,全白費了’。”


  林燮:“果然是他!”


  齊淼咬牙切齒:“……我謝謝他。”


  牡丹又道:“秦三公子還說了,大恩不言謝,讓世孫殿下不必客氣。”


  “……”


  剛入秋便得北境又傳捷報,皇帝高興,連帶著整個長安城都喜氣洋洋的。


  不久卻逢原大理寺卿染疾多年的身子一直不見好,撐不住要病退了,皇帝一通賞賜準其告老還鄉。半個月後,原皇內院首輔張斂調任新大理寺卿,原皇內院中丞楚勝雄晉任首輔。


  剛立過秋,天氣依舊炎熱,秦洵給齊璟開了盒朱砂推去手邊,晃著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風:“一朝一國,掌權不外乎三,一為法,二為兵,三為財。相較之下,後頭二者算是容易的了。”


  至少在當今大齊,“法”之一物,被龍椅上那位攥得死死的,從沒允許過第二人染指,原大理寺卿就從來不吃外頭任誰的人情,現在新調任的張斂,也素來與同僚們往來寥寥,隻聽命於皇帝。


  六個兒子誰想碰一碰這個,怕是得等到誰接過老子的那把龍椅了。


  齊璟笑笑:“隨他們去,現在不忙這個。”他手裏朱砂筆勾批著奏章,看了眼對麵的秦洵鼻尖滲出的薄汗,“這個天大概還得熱好一陣,我忙過這幾日剛好能清閑下來,帶你去終南山小住一段時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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