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

  祖父近來身體欠佳, 秦洵已經聽家裏人說了。


  不過祖父向來倔強, 從不肯服老,定是不會主動告訴齊璟自己身體不好,都能被齊璟看出來, 確實是得上心上心。


  隔日,秦洵往鎮國公府跑了一趟, 頂著祖父的強烈不滿, 硬著頭皮給老人家診了一回。


  秦傲臉拉得老長。


  自他身子有恙, 兒孫們隔兩天就給他請一次大夫, 診來診去還是同一套路數同一套說法, 現在自家這能湊半個大夫的親孫子也要來照那一套給他診,哪就用得著這麽稀罕, 他老頭子是快死了還是怎麽的?

  得出了跟大夫差不多的結論, 秦洵放心了, 見祖父神色不快,他嘴甜道:“請的大夫再高明也是外姓人,不及家裏人靠譜,我過來瞧瞧家裏都放心。回頭我去跟他們說別老來擾祖父清靜了, 祖父老當益壯,不就偶爾一次身子不爽利, 養養就好了, 個個大驚小怪什麽呢。”


  秦傲冷哼:“你小子就嘴溜, 能說會道的。”


  秦洵收整東西, 笑眯眯地:“我還會配藥呀, 等回去配了叫人送來,祖父可得給我些麵子,叫底下人按時煎一副來喝。”


  話是這麽說,秦洵心裏並不輕快。


  年逾古稀的祖父,身子早已不如從前硬朗,武將的底子令他比尋常老人家身子骨結實些,卻也敵不過歲月摧敗,何況年輕戎馬時的一些陳年舊疾,都在伺著這具軀體漸弱而複發。


  並不是說祖父如今就染了什麽疾得了什麽病,而是他上了歲數的身體,已慢慢應付不了不知何時會來侵襲的疾病。


  皇帝和襄王之間也僵持出了結果,皇帝留襄王一家在京城過完新春,之後老王爺帶兒女們啟程回襄州,而齊淼這一輩的年輕子弟們則自行決定是回鄉還是暫留京城,老王爺臨行前話留得很生硬,沒見過世麵、想留在長安玩玩可以,但一年內必須回襄州,倘若沒能在元晟十四年之內踩上襄州的土地,那從此與襄王這一脈再無幹係。


  彼時秦洵在茶樓偶遇被淹沒在紈絝堆裏的齊淼,他跟齊淼麵麵相覷。


  “我以為世孫殿下會跟著老王爺一道回襄州。”秦洵先開的口。


  齊淼道:“家裏有兄弟姐妹留在長安玩一陣子,祖父不放心,讓我留下來照看一二。”


  秦洵感歎:“家家都有個倔老頭啊。”


  “不過……”齊淼回頭看看,有兩個親戚家的弟弟已經與某家公子哥喝趴下了,他搖搖頭。


  秦洵笑了,瞥了眼人群裏很吃得開的林燮,低聲道:“這些個少爺們一旦喝多了,什麽見到的聽來的雜事都要拿出來說道,有的連家裏哪個丫頭其實是他爹私生女都往外說,跟他們喝酒,樂子管夠,就是多多少少都養了些混毛病,長安公子哥兒的通病,改不了,受得來就走動走動,受不來也不必非得跟他們玩。不過你放心,他們人都不算壞,有幾個還仗義得很,我跟長弋閑來無事了,還挺喜歡和他們湊一塊兒玩的。”


  反正在不少人眼裏,長安公子哥兒的通病,在他們兩個國公家的二世祖身上一樣沒少。


  齊淼笑笑,謝過了他。


  襄王回鄉,京城隻留了一眾小輩,太後少了顧忌,如意算盤撥得人盡皆知,隔三岔五就要喚齊淼去一趟長樂宮,每每齊淼去的那一趟,太後的侄孫女堂簇也會碰巧被喚去陪太後解悶。


  看皇帝的態度是睜隻眼閉隻眼假作不知,看來並不反對太後替堂家做打算,給族女與襄王世孫牽線搭橋。


  倒是齊淼,偶爾被秦洵調侃起這事,都哭笑不得:“太後的意思我如何不知,堂小姐大家閨秀,哪裏都好,可我二人確實不大投緣,她也並不中意我。這麽久了,在長樂宮我與堂小姐說過的話,都不及與太後身邊那位楚姑娘說的多。”


  “你可別打梓溪的主意。”秦洵笑他,“人家兄長雖然不在身邊,但要是妹妹被人拐了,信不信楚長琴立馬從江南殺過來?”


  “他們兄妹不是曲相的外孫嗎,怎麽不見與右相府走動,反倒與你們親近?”


  “少時交情還不錯。”秦洵避在人堆外隨便揀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我以為你不會關心這些?”


  混熟之後秦洵省了那麽些“公子”、“殿下”的客套,說起話來你啊我的。


  “不關心歸不關心,好奇卻是人之常情,不是?”齊淼說著往身旁瞥了一眼。


  剛入新歲,還在雪未融盡的冬季,少年修長勻稱的身子裹在冬衣裏也不顯臃腫態,仍是一派風度翩翩。


  他正笑著,大言不慚:“話說回來,我們和右相府的關係,難道就差了?”


  “……”


  肉眼可見的差,人盡皆知的差啊。


  齊淼不知說他什麽好:“你小聲些。”他瞄了眼那群聊得熱火朝天的紈絝子弟。


  他去端了兩杯熱騰騰的清茶來,遞給秦洵一杯——秦三公子在外不甚飲酒,長安城經常混在一起的年輕子弟幾乎都知曉,齊淼也是從別人那聽來的。


  隻是看秦微之的樣子並不像是不會喝不會鬧的人,就不知他是為什麽這麽規矩。


  齊淼無端想起某個人來。


  他甩甩頭。


  在長安也有半年了,風言風語聽過不少,不過僅僅客居一場,真真假假他都不想多管閑事。


  “襄王回去前可有留過什麽話?”


  齊淼聽到身旁那人在問他,他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對方問的定不是祖父留給自家人那些無關痛癢的家常叮囑。


  祖父並沒有提過多少關乎長安的言語,齊淼也不曾知曉秦洵謁見襄王的那次,一老一少在屋裏都談了些什麽,隻知秦洵告辭時笑盈盈一如既往,他家祖父也一切如常,瞧不出喜怒,齊淼甚至都猜不出他們是相談甚歡還是吵了嘴。


  不過秦洵問了,齊淼腦中搜刮搜刮,刮出來一句搭邊的:“祖父說,陛下對陵親王看重有加。”


  秦洵抿了口茶:“當然,齊璟最合他心意。”


  襄王的原話沒有齊淼複述時這麽圓潤順耳,那會兒襄王府剛送走登門拜訪的秦洵,襄王問:“他是跟齊端的哪個兒子走得近?”


  齊淼半天才回過味來祖父直呼其名的那位正是當今聖上,他不自覺抹了把汗,答道:“陵親王,齊歸城。”


  “齊歸城。”襄王似是把這個名字咀嚼了一遍,“他老子對他倒是上心。”


  齊淼猜測,祖父這樣說,大約是覺得陛下如此放任手握重兵的武將家子弟與某個兒子往來密切,是他兼為帝王與父親的特殊偏愛。


  看秦洵的態度也是毫無顧忌地承認了這一點,話裏的理所當然乃至自負,都令齊淼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


  新春的氣息還沒完全過去,長安城又是一樁大喜事——右相府寡居多年的千金再嫁了。


  曲馨將嫁楚勝雄,這是長安城自元晟十三年就有的風聲,踏入元晟十四年,這喜事真辦上了,先前好奇觀望的這群閑人卻又不免驚訝一番,驚訝後再紛紛上門賀喜。


  消息傳到陵王府時,秦洵正抱著塊糕點啃得津津有味,聽完來報差點噎住,齊璟忙給他灌了口水順氣。


  “這半年是什麽好年歲,家家都在趕喜事。”秦洵自己又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幹了杯中的水,玩笑道,“他們兩家結了親,這以後是楚慎行改姓曲,還是曲赫改姓楚?”


  齊璟興致缺缺:“旁人的家事,任他們去吧,不必過問。”


  秦洵知道他不大喜歡聽自己提起楚慎行,齊璟難得在某件事上異常執拗,秦洵順著他,笑了笑,換了別的事來說道。


  清硯進來送果盤,秦洵讓她把木樨叫進來一趟。


  清硯應下,沒問他為什麽不直接交代自己來做,秦三公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們這幾個伺候久了的,都很識趣。


  木樨進門來,福身喚了聲:“公子。”


  秦洵遞了個藥包給她:“這個送去鎮國公府,跟之前一樣,給祖父調養身子的。”


  陵王府的家仆他使喚得再順溜,也不方便拋開自家婢女讓王府的人去給家裏送東西,齊璟當然不介意,不過是省得外頭的人看了說閑話。


  秦洵一本正經地點點桌子:“記得跟他老人家說,按時喝,別偷懶,他孫子火眼金睛,哪天路過他門口進去一趟,看一眼就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按我說的來。”


  腦中浮起鎮國公瞪眼過來的樣子,木樨一陣頭皮發麻,光是想一想她都不敢把小主子這番話原樣複述給他老人家聽。


  “公子,每次送過去的藥,國公都按時按量喝了,從沒偷懶,最近身子都大好了。”木樨試圖說服她的小主子收回後半截成命。


  可惜秦洵正在找什麽東西,沒注意聽,自然也沒如她所願,木樨正抱著藥包垂頭喪氣,秦洵又遞了什麽給她,她忙接過來。


  入手冰涼,是個精巧的小瓶,是熟悉的樣式,木樨看清後習慣地收進了袖中。


  “老樣子,還記得嗎?”


  “記得,公子,那奴婢去了。”木樨福身出門去。


  坐在案後的齊璟抬眸看秦洵:“又是送去宮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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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快結束了,最近在卷二收尾和卷三開篇這兒有點卡殼,又重新理了一遍大綱,缺了兩天更新,五一放假一定補得足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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