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路上碰著了合一道長, 合一說是正打算回金陵去, 過來跟秦洵和楚辭告個別,秦洵告訴他楚辭剛剛睡下, 順道問他齊璟和奚廣陵那裏如何,合一笑道相談甚歡。


  秦洵便也笑起來:“齊璟和先生一貫能談得來,倒是我的性子不適合與先生長談, 隻能隨便說兩句。”


  合一:“可惜長安與江南相隔千裏, 他們師生二人難得見上一麵, 其實廣陵心裏仍是放不下朝堂,但他不想回去, 也不當回去,隻望二位能肩負起天下江山。”


  秦洵頷首:“不負師言。”


  在廣陵學館住了一夜, 齊璟和秦洵翌日一早辭別奚廣陵和楚辭, 往平州去。


  這兩天二人皆是清晨早起, 是因齊璟覺得,登門拜訪不過午才合禮數,不管是廣陵學館還是驚鴻山莊。


  他是自然醒,秦洵就得被他拍著屁股叫醒, 每天都要在床上哼哼唧唧再賴些工夫才甘心起床,今日也不例外。


  秦洵翻身將齊璟垂順的廣袖一扯枕住, 閉著眼嘟噥:“我就這樣壓著不鬆,我倒要看你肯不肯為我斷袖。”


  齊璟好笑, 另一手隔著被子拍拍他:“你不讓我走, 我還不就留下來陪你了。”頓了頓, “起嗎?真困就睡晚些吧,到平州後我們住一晚客棧,明早再去山莊?”


  秦洵心下一陣激烈掙紮,權衡後從床上坐起醒盹:“還是起吧,今天不早起,明天還是得早起,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你晚上早點睡,就不會這麽難起床了。”


  秦洵殘存的倦意瞬間消失殆盡,理直氣壯地反駁他:“我能早睡啊,你放我早睡嗎?你動不動折騰我,一折騰就到深更半夜,那我不就習慣晚睡了?”


  齊璟捂他的嘴:“好好,怪我怪我,都怪我,隔壁都有人,別吼這麽大聲。”


  到了平州東郡的街頭已近巳時,秦洵一路與齊璟有一搭沒一搭地東拉西扯,還問到了下江南時一路同行的殷子衿和餘容,聽齊璟說二人與他們分道後正在餘杭過夏。


  秦洵撩起小窗的紗簾往外張望:“餘杭啊,當得起人間仙境之名,我在江南時去過兩三次,你應該也去過,但你我從沒同去,不急,來日方長,以後我們一得閑就去找好玩的地方,哪裏都去看看,”他回過頭看齊璟,“好不好?”


  齊璟笑著點頭:“好。”


  “對了,到平州來,還去拜訪先生嗎?”


  齊璟沒讓從長安一路隨護的皇室侍衛跟著他們走親訪友,事先的行程安排裏他們最後是從平州出發回京,從金陵離開的那日,單墨和木樨並一眾皇室侍衛先行一步候去了平州西郡,齊璟和秦洵過起了二人世界,這兩天他們乘馬車都是花錢雇的,車夫陌生,秦洵謹慎地沒直接稱呼“平王”,連齊舸的化名“孤舟”都隱了去,隻稱其為“先生”。


  齊璟知道他在說誰:“先生不喜被人叨擾,這趟並無要事,你想去?”


  秦洵要是想去,齊璟編也能編個所謂的“要事”出來。


  秦洵連連搖頭:“不想不想,隨便問問,要說想,大概也就想想當日吃的那條清蒸鱖魚,還有嬸嬸做的桂花糕吧。”


  齊璟失笑:“鱖魚從魚市給你買,桂花糕酒樓裏應該也有。”


  當下為夏,還未到桂花花季,但他們在金陵時,有的酒樓餐館還餘去年秋時備存的幹桂花,秦洵當時點了桂花糖芋苗和桂花拉糕,真想找,平州應該也有。


  秦洵心滿意足,放下窗簾往齊璟懷裏一窩:“我想起齊知行了。”


  “怎麽?”


  “想到嬸嬸,就想起他來,通常來說人的五感是共通的,一種損傷,其他也會跟著受損,具體因人而異,聾和啞常常並生,就像嬸嬸和齊知行。天生聾啞難治,但像齊知行那樣傷病所致,或許還能試試。”


  秦洵躺在齊璟腿上,目光落在齊璟的下巴尖:“我看齊知行跟你這個皇兄還挺親近的,我們要管這個閑事嗎?”


  “就算你我想管這個閑事,我猜,至少在目前,知行自己也並不想我們管。”齊璟用五指給他梳發,“不過你有此意,我回去之後告訴他,等到他想讓我們管了,應該會自己來找你。”


  “啊,還有!”


  “你說。”


  “單墨在金陵給清硯買了塊繡花手絹,你知道嗎?”


  齊璟莞爾:“他二人互相有意不少年頭了,你回京前我和他們說過一次,他們在我身邊多年,不若我去告個情放他們提早出宮成婚,那時他們沒答應。”


  單墨這裏其實問題不大,他是禁軍分來景陽殿領職的侍衛統領,真不想留了,齊璟做主放他走便罷,主要在於清硯,她是宮女,到了三十歲的出宮年紀才可自行決定去留。


  那時單墨和清硯給齊璟的說法大差不離,說是反正二人終日相伴,成婚隻是為了名正言順要個孩子,等到清硯三十歲出宮再成婚要孩子也不遲,景陽殿這麽多年都是外單墨、內清硯,打理井然,他們怕雙雙離宮,主子身邊換新侍會不方便。


  “我當日想,父皇會在我及冠前給立儲之事一個說法,到時我們搬去王府,清硯跟著我,就是王府的人,不再是宮女身份,那她可自行婚配,所以當日他們拒絕,我並未多言。”


  秦洵兩手閑著,沒多久就閑不住扯齊璟衣袖玩:“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單墨跟清硯啊!”


  “你顧著黏我。”


  “也是!”


  馬車抵達驚鴻山莊,道旁依舊是正值花季的一串紅,給人一種三年時光未曾流走的錯覺,秦洵一路揪著一串紅吃蜜,吃到了山莊大門口,他抬頭望望陌生幾分的“驚鴻山莊”四個大字,這才驚覺自己確確實實從這裏別去近三年,一時間萬千感慨不知從何說起,半晌,他對著大門揚聲一句:“秦大爺又回來了!”


  大門空無一人,一聲回應也無。


  秦洵轉身往齊璟懷裏一埋:“沒人迎接我,心碎了,我不會再愛了。”


  齊璟哭笑不得:“我讓單墨提前遞書給白師父不必相迎,你回山莊又不是為客,對不對?不鬧,進去了。”


  三言兩語哄好,二人先去拜訪了長輩。


  這陣子莊主陸遠山不在莊內,師祖白梧據說有事外出,驚鴻山莊是莊主夫人白靜當家,二人的打算是在平州留幾日,六月中旬再啟程回京,金陵分別後單墨一行到平州時先送了些主子的衣物包裹過來,東西都放在秦洵過去的宿房。


  白靜留二人共用午膳,飯後他們便往秦洵的舊宿房歇息。


  房門大敞,沈柏舟一手托著餐盤,另一手在門板上象征性敲了敲,大步進門將托盤給他們放到桌上:“天熱,食堂裏冰了綠豆湯消暑,估摸著你們這會兒從師母那回來,端兩碗過來。”


  二人謝過他,秦洵問:“恣意師兄呢?”


  “帶蘇呆子上集市去了,長琴不在莊內的時候蘇籬沒人黏,正好你回家去恣意閑下來,蘇呆子就黏恣意了。三年沒見,晚上一起喝酒?”


  秦洵剛要回“好啊”,餘光瞥見身旁的齊璟,忙把綠豆湯碗一端:“你們喝酒,我喝綠豆湯,綠豆湯就好。”


  門外傳來沈述懷的崩潰大喊:“沈柏舟你回來沒有?你的小老弟拉粑粑了!這麽可愛為什麽會拉粑粑啊!”


  這邊沈柏舟把托盤一擱,邊趕回去邊高聲應話:“大驚小怪,你這麽可愛都會,它為什麽不會?”


  沈述懷:“……”


  盛夏裏一碗冰鎮的綠豆湯簡直是救命良藥,尤其沈柏舟貼心地往綠豆湯裏撒進了大把白糖,秦洵勺子都沒用,對著碗先喝了兩大口下肚,頓覺舒爽。


  他大致將整間房掃了一圈,陳設如舊,也沒落塵,看來是一直給他空著,喝完綠豆湯又消了食,二人同榻午睡一場,在夏日午後蟬的聒噪聲裏睡醒時,二人沒急著起床,正聽屋外喧鬧,秦洵很有經驗地笑著告訴齊璟,那是習武弟子們午休完要去校場了。


  “師爹總說烈日當頭的盛夏酷暑才最能考驗人,所以每逢盛夏,他反而讓他們習練得更勤,不過照顧女子天生身子骨弱於男子,女弟子都是站進陰涼裏,但是大夏天嘛,就算站到陰涼裏,外頭也是連風吹到身上都是燙的,反正滋味不好受。”


  午睡時齊璟怕秦洵貪涼不蓋被子,會在熟睡無意識時著涼,還是拿薄被裹好了他,這會兒睡醒後秦洵嫌熱,蹬了被子隻用被角遮住腹,胳膊腿全晾在被子外,覺得舒服不少,笑眯眯跟齊璟說話。


  “還是有身子骨不夠好的,撐不住盛夏日頭,會中暑,山莊裏像我這樣的習醫弟子清閑些,每天總會有一兩個帶著藥箱搬桌椅坐在校場陰涼地方,沒事的時候自己玩自己的,要是有人中暑就拖過來紮紮針喂喂藥丸。”


  齊璟笑:“有經驗?”


  “當然,你猜我沒事坐在那都玩什麽?”秦洵把他的臉一捧,自問自答,“就翻潺潺丟在我這保管的話本子,我給你說過的,就是那些風花雪月、轟轟烈烈、愛得死去活來、虐得心肝顫顫的少女讀物……”


  話沒說完,他自己先憋不住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