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

  齊璟要帶秦洵去的地方沒出長安城,是一處占地不大但風景不錯的小園林,說是風景不錯,也隻是尋常而言,對於齊璟和秦洵這種從小就逛膩了皇宮禦花園的人來說,這處小園林一來還沒禦花園占地廣,二來風景也遠遠不及禦花園,正常該是沒什麽值得他們為此跑一趟的出彩之處。


  特別的就在於,這處小園林中有棵沒人說得上多久年歲的老榕樹,從齊璟和秦洵記事起,這棵老榕樹就已被人當作許願祈福的神樹,人稱“祈福樹”,誰也不知這說法是從何時流傳下來,卻是至今都熱度不減,原本無名無姓的小園林也因此沾了光,被人起名“祈福園”,後來還被正兒八經地修了牆掛了門匾。


  尤其是每年春日花朝節,長安的年輕姑娘們結伴出門“踏青”、“賞紅”,都喜歡去祈福園,甚至連長安近郊住得有些遠的人家姑娘,都要在花朝那段時期裏挑個日子,清早動身入長安城直奔祈福園,慶完花朝順道在祈福樹上掛一掛祈願牌,或是許願安康,或是求一求姻緣。


  今年花朝那陣子,秦洵家裏的兩個堂妹就拉上了小姐妹堂簇,興衝衝想要去祈福園一趟,秦洵正好已回禦書館念書,秦綰虞課間溜進子苑長學室,磨了許久都沒讓秦洵答應陪她們同去。


  秦洵當時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撒嬌的小堂妹:“我一個大男人,到那個什麽祈福園去擠在一群姑娘中間做什麽?難不成要我換身姑娘家的裙子,敷粉描眉塗胭脂的,男扮女裝,然後去那個什麽樹麵前,合掌閉眼,做出個娘們唧唧的許願動作?”


  身旁的齊璟輕咳一聲,意思讓他別這麽不給麵子打擊小姑娘的興頭,秦洵會意,忙話頭一轉,收斂些嫌棄:“你們這三個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家,都沒及笄呢,著急什麽求姻緣的事?”


  秦綰虞跺腳:“誰要求姻緣呀!我們花朝都會去祈福園玩,但是家裏一直說我們年紀小,每次過去都有好多家仆跟著,玩得都不盡興!子長大哥和子煦二哥都做官呢,他們忙,也不能陪我們,正好今年堂哥你在家,你陪我們去就不用帶那麽多家仆啦!”


  秦洵正犯春困,往桌上一趴,從臂間傳出悶悶的有氣無力嗓音:“不去,你們回家找秦渺帶你們去,她都十九歲了,不也是個大人?真不行現在商兒都念書了,二嫂閑著,你們把二嫂也拉上,別折騰我。”


  小姑娘們失望離去,鄰桌的齊璟笑了一句:“這會兒這麽嫌棄,誰小的時候也跟她們幾個一樣,興衝衝地非得讓我陪著去一趟祈福園?”


  秦洵從臂間露出臉,麵朝齊璟的方向枕臂:“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禦書館會給學生們花朝休假,秦洵當年九歲,往來的姑娘家不多,並不大了解姑娘們在花朝都做什麽,正好這是七歲的昭陽公主齊瑤入禦書館後的第一個花朝,皇苑下學後她隨皇兄齊璟一道出來,與等候齊璟的秦洵三人同行離開禦書館,路上隨口就跟他們提起花朝時要和官家小姐妹一起去長安城祈福園一趟,在祈福樹上掛塊木牌許願自己正在更換的牙齒快快長出來。


  秦洵好奇:“許了願就會實現嗎?”


  齊瑤拍著胸脯保證:“當然!聽人說那棵祈福樹都有上百年的歲數了,這種老樹都有靈氣,很靈的!”似乎怕說服力不夠,她又舉例子,“戶部尚書家的郭薇姐姐你們知道嗎?去年我正好路上遇見她,就跟她一起去祈福樹那兒許願,我看到她當時在木牌上寫想要一條新裙子,過幾天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果然就穿了一條當時長安城裏最新款式的春裙!”


  秦洵點點頭“噢”了一聲,沒說什麽,正好行至禦書館門口,齊瑤別了二人,上了昭陽殿的輦車回去,秦洵也跟著齊璟同乘景陽殿輦車回去。


  坐在輦車上,齊璟含笑問他:“這就信了?”


  “哪有,這種也就騙騙昭陽那小丫頭,她說的那個誰,郭……郭薇?我雖然不認得,但既然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小姐,一條春裙就算不是許願想要,家裏肯定也會給她買的啊,跟許願靈不靈才沒多大關係,方才不過就是不好當著昭陽的麵說出來,怕給小丫頭澆冷水罷了。”


  他自己那時也就九歲年紀,一口一個小丫頭地叫著比他小兩歲的齊瑤,齊璟忍俊不禁,不給麵子地拆穿他:“但我看你方才問昭陽的樣子,好像還是有些興趣的?”


  被他點破,秦洵有點不好意思,輦車寬敞,他小身子一歪躺倒在齊璟腿上,借著撒嬌舉動緩解羞澀:“哎呀,哥哥,雖然我不怎麽信,但是聽起來還挺好玩的呀,你也陪我去玩一趟嘛,就當看看風景了!”


  齊璟手臂勾在他小身子還沒什麽明顯身形的腰上,將他穩在自己腿上不會被顛簸的輦車顛滑下去:“陪你玩當然可以,不過先把功課做完,沒做完就不要想了,我會看著你做的。”


  秦洵歎氣:“唉,好吧,我就知道你有要求。”


  齊璟點他額頭:“我看著你做功課是為你好,省得旁人管不住你,你又拖拉到最後一日,緊趕慢趕熬到深夜,第二天念書又沒睡飽打不起精神。”


  秦洵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直把臉往他衣料裏埋,齊璟自己把自己說得笑出來:“你說說看,你是不是慣犯了?嗯?”


  “你不要說啦!”秦洵埋著臉看不見,憑感覺摸索著去捂齊璟的嘴,手戳到齊璟下巴挪了幾下才順利將齊璟的嘴捂嚴,齊璟悶在他掌下笑。


  秦洵當時雖小有怨言,卻也乖乖在當天就將功課做完,翌日習慣性一覺睡醒吃午膳,而後與齊璟在單墨的陪同下出宮前往祈福園。


  祈福園裏遊人來來往往,祈福樹作為祈福園的標誌,周邊聚集了來祈福園的大半遊人,樹邊不遠就有許多個賣祈福木牌的小攤,秦洵拉著齊璟跑過去時引得不少遊人側目。


  秦洵如今長開的容貌乍一看都會覺得有些雌雄莫辨,更不必說他才九歲年幼的時候,穿一身錦緞小衣袍,嗓音還稚嫩,跟齊璟待在一起時又常常喜歡撒嬌發嗲,不少陌生人都會誤以為他是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跟齊璟是一對好哥哥好妹妹的青梅竹馬。


  漂亮人兒不論男女都會很招眼,尤其齊璟秦洵兩個漂亮孩子挽著手挨在一起,秦洵被人盯得抱緊了齊璟手臂,扒著齊璟的耳朵小聲朝他告狀:“她們一直看我們,是不是人販子想拐賣小孩子呀?”


  齊璟拍拍他白嫩的小手安慰道:“不怕,我會保護你,而且單墨不是跟著嗎。”


  他一提單墨,秦洵像是找著了源頭,回頭望了眼亦步亦趨跟緊他倆的少年侍衛,恍然大悟:“那她們肯定是在看單墨,因為他一個大男人擠在這邊的姑娘堆裏,也太奇怪了!”


  單墨:“……”行,怪我。


  秦洵拉著齊璟隨便擇個小攤買了兩塊祈福牌,攤子小販好心照顧他這個漂亮孩子,看他人小夠不著桌子,便遞了個小木凳給他,秦洵就撅著屁股趴在木凳上往祈福牌上麵寫字。


  祈福牌是削得不薄不厚的木片,最上頭鑽了個小圓孔穿一根紅繩,用於寫完後係在老榕樹的枝杈上,當然,若是想圖個吉利,把自己的祈福牌放得高些,也可以選擇直接往樹冠上拋,隻是這樣一來有一定可能祈福牌沒掛住,會從樹上掉下來,許願的人都忌諱此事,因而若非有心想借機算一算賭一賭許願之事的實現可能,多數人都是傾向於穩妥係上,哪怕隻能夠著低矮的枝杈。


  祈福牌也就能供正常大小的字滿滿當當寫上幾十字的空間,秦洵小時候字寫得大,他寫祈福牌時又囉嗦,緊緊湊湊寫完一塊祈福牌還沒寫完要許願的內容,隻得回頭央著齊璟再給他買一塊,齊璟當然不會拒絕,隻是好奇他都囉嗦了些什麽內容,結果秦洵捂住不給他看,非說寫完才給看。


  這一寫就寫滿了五塊祈福牌,托著賣祈福牌的小販將五塊祈福牌串進了一條紅繩,秦洵這才拎著紅繩亮在齊璟麵前。


  齊璟哭笑不得,當日小小年紀又千嬌萬寵長大的秦洵還沒什麽特別有意義的追求,祈福牌上都是些碎碎念,因為秦洵還在換牙期,齊璟限製了他甜食的量,所以有什麽“希望齊璟哥哥能給我多吃幾塊點心”,還因為總是秦洵主動去討齊璟的親熱,齊璟比較被動,他又寫了“齊璟哥哥能多親我多抱我”,諸如此類的雜七雜八,他連著寫滿了五塊祈福牌才囉嗦完,難怪方才幫他串起五塊祈福牌的小販是那副驚詫的表情,八成是沒見過這麽囉嗦的許願人。


  齊璟道:“你平日寫書論時若是能這般積極,也不至於總是被先生點名批評你糊弄任務。”


  秦洵才不管他說什麽,鬧著要看他的祈福牌,他寫完拿去給小販串繩時,齊璟才將空祈福牌放在他趴過的小木凳上書字,待他拿著串好的祈福牌轉回來時齊璟都已擱筆,他好奇極了這麽短的工夫裏齊璟能寫些什麽。


  齊璟將自己的祈福牌亮給他看,上麵隻有簡單的兩個端正字跡:長安。


  當然不是在寫帝都京城的地名,秦洵年紀小腦子卻是聰慧的,知道齊璟這是望“四海清平,現世長安”的意思,心想他的齊璟哥哥還真是夠正經,麵上又裝模作樣歎氣:“我還以為你也會寫,希望阿洵多抱抱你多親親你,每晚跟你一起睡覺,這種的呢。”


  齊璟臉一紅:“胡鬧。”


  這種事……他當然想,但這可不是能隨便寫在祈福牌上掛出來給人看的!


  商人總是處處可見商機,在這裏擺攤的小商小販也不例外,因著來祈福樹許願的大多是年輕姑娘家,祈福樹又是棵年歲已久的高大老榕樹,即便是低矮的枝頭,也有不少姑娘站在地上是夠不著的,於是祈福樹下又興起另一種生意,租借高凳給掛祈福牌的人墊腳,或是膽小的許願人不敢爬高,也有代掛祈福牌的生意,這種小生意難度不高,收費也便宜,一直很討來此許願的姑娘家歡心。


  不過兩個孩子出門來帶了個皇宮侍衛單墨,祈福牌的紅繩事先係了個圈結,單墨輕功一躍,很容易就掛上了枝頭,壓根不必勞駕樹下等著做生意的小販。


  秦洵仰頭望著自己那一串五塊的祈福牌在一樹祈福牌裏很突兀地掛著,故意念叨給身旁的齊璟聽:“不知道靈不靈呀,我的願望能不能實現呀,昭陽都說這棵樹很靈的……”


  齊璟知道他的意思,攬過他小肩膀無奈道:“走吧,回去路上給你買串糖葫蘆吃。”


  秦洵麵上不動聲色,心裏樂開花了。


  今年花朝那時秦綰虞來求秦洵陪同不得,秦洵卻是被齊璟一句話喚起這些幼時回憶,笑了一句:“那也不陪小姑娘瞎跑,還是就我們兩個人有意思。”


  於是二月十四生辰日,他們出宮偷閑時,齊璟就帶他來了多年不曾造訪過的祈福園。


  二月時節的祈福園,正值遊人賞春的旺季,秦洵毫不避忌地挽上齊璟的胳膊行走,玩笑道:“哎呀,皇宮那邊正給我們忙著呢,我們卻這樣溜出宮來二人世界,好像偷情!”


  齊璟好笑:“偷情你還喊這麽大聲。”


  他們逛過祈福園一圈的花木扶疏,最後還是奔著祈福樹來,秦洵對著齊璟買來的一塊祈福牌琢磨半天沒落筆,忽而一聲木片碰撞的響聲,紅繩串起的五塊祈福牌被提著亮在他麵前,其上稚嫩的孩童筆跡經年悉心保存,淡褪無多,依舊清晰可辨。


  齊璟道:“想不出寫什麽的話,不如再照著這個寫?”


  秦洵沒繃住“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


  祈福樹上的祈福牌定期是會有人清理的,否則這麽多年、這麽多人都要掛祈福牌上去,老榕樹早就不堪重負了,而許願的人隻在意當時自己的祈福牌有沒有掛上樹,至於之後自己的祈福牌還在不在樹上基本不會再管,秦洵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自己當年這一串祈福牌肯定是當時就被齊璟從樹上取下來帶走,否則根本不會留到今日,還被保存得這樣完好。


  齊璟輕輕晃了晃拎在手上的紅繩:“你這上頭可是落了款的,我當年若是不取走,人家清理祈福牌的時候看見了,萬一被誰留到今日亮到外頭去,給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你秦三公子當年寫過這麽些話掛祈福樹上,你羞不羞?”


  所以當年攬著秦洵往回走,齊璟悄悄回頭給身後的單墨遞了個眼神,單墨會意,身手極快地將剛掛上片刻的秦洵那一串五塊祈福牌又取了下來,若無其事地收進懷裏,回宮後私下交給了主子。


  秦洵問:“那當年你的那塊呢?”


  “我的沒落款,掛著就掛著了,況且我寫的又不羞人。”齊璟逗完他便重新收好那一串已有年頭的舊祈福牌,邊往手裏新買的空祈福牌上寫字邊道,“大概之後不知什麽時候就被清理祈福牌的人清走丟棄,應該早已腐朽化泥了吧。”


  這回二人都很快在祈福牌上寫好內容,抬眸時恰好對上目光,相視一笑後不約而同地將自己的祈福牌往對方手上遞去,交換了過來。


  長安

  長安

  齊璟的祈福牌上仍是與八年前一般無二的內容,落款齊歸城。


  秦洵卻沒再像八年前那樣絮絮叨叨,而是寫下與齊璟相同的二字,落款秦微之。


  都落了款,二人便都明了對方的意思。


  秦洵把手裏齊璟的祈福牌收進懷裏:“那我留著了。”


  “嗯。”齊璟把他的祈福牌也收進懷裏,與他出門前特意從藏物之處取來的八年前那串祈福牌放在一起。


  與其掛上這棵祈福樹,過後被人清走不知爛在哪處泥地裏,倒不如二人將雙方的祈願交換過來,留存在各自的身邊。


  祈福為何?所願不過四海清平,現世長安,與君恰如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秦洵收好祈福牌,忽又歎氣:“唉,都過去八年了,還是沒見你許願希望跟阿洵親親抱抱每天睡一起。”


  齊璟:“……”這種事現在還需要許願嗎?


  “不想嗎?你想不想?好哥哥,夫君,相公,你到底想不想啊?”


  秦洵故意晃他胳膊撒嬌,說起話來把嗓音放得又甜又軟,齊璟哪招架得住。


  “想想想。”齊璟色令智昏,什麽好聽話都說得出口,拍著他的手背哄他,“我想和阿洵親親抱抱,想每天都和阿洵睡在一起,一直都想,從小就想。”


  而後在秦洵放肆的大笑中後知後覺自己昏了頭都說了些什麽話,齊璟臉上的緋紅一直蔓延到耳朵尖。


  秦洵邊笑邊道:“完了完了,齊璟你不禁撩啊,我要是有心狐媚你,以後肯定要被史官狠狠記上一筆‘惑主’的罪名,遺臭萬年,被後人罵死。”


  齊璟穩了穩心神,忽地抱住他,在他耳邊認真道:“但我是真的想。”


  秦洵眉眼一彎:“我知道啊!”


  畢竟這人從小就是個深藏不露的斯文禽獸,把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自己吃得死死的。


  秦洵心下如是想著,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我接受。”


  齊璟:“嗯?”


  秦洵把聲音放得極輕,輕到幾近氣音,含笑附上齊璟耳畔:“我接受你對我所有的非分之想。”


  齊璟微怔一瞬,倏然收臂抱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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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把電子合同填了,7.1加入的晉江大家庭,從夏到秋,總算要簽約定居晉江啦,三個多月感觸最深的就是晉江氛圍太友好了,讀者小可愛們都很願意交流並鼓勵我,真的特別感動,有幸相遇於此!

  我這邊最近特別冷,不知道全國各地是不是都在降溫,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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