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談
秦洵第一天到禦書館念書,就因為自己一句稱呼差點掀了禦書館屋頂,七歲的齊璟也是愁得不行,但他自小接受身為皇子的禮度教導,斷不會為了哄秦洵便跟著他一道胡鬧,當即小臉一板嚴肅地同他講這姓名字號中的規矩。
秦洵哪裏高興聽他講道理,隻道哥哥不喜歡他了,哥哥不同他好了,哥哥要將他同旁人一樣對待了,哭得更凶。
光打雷不下雨,他嚎得凶卻不掉淚,齊璟頭痛,即便心裏清楚這家夥就是裝模作樣耍無賴,但若他不肯停由著他這麽嚎也不是辦法,齊璟隻得附他耳邊私語,道是往後私下可照舊但在外頭定要聽話守規矩,否則哥哥就真的不喜歡他不同他好了。
秦洵見好就收,窩在齊璟懷裏可憐巴巴點頭。
先生們齊齊鬆了口氣,此後隻要這被寵壞的孩子又有各種要鬧事的苗頭,都連忙苦巴巴去求三皇子,完全忘了三皇子也不過隻比小祖宗大一歲。
齊璟當初那樣答應秦洵,多半是存了他還小等他大了便能懂規矩的心思,想暫且穩住他,誰知他愈大反而愈不懂規矩,不僅一定要齊璟繼續喚兒時昵稱,自己也不老實,一直喜歡直呼他名齊璟,來江南後更甚。
齊璟道理講了,凶也凶了,可秦洵規矩不記多少,撒嬌功夫見長,每每齊璟話重幾分臉沉幾分,他便一雙藍眸眨巴眨巴拚命眨出水氣,瞧得齊璟臉板不了片刻便敗下陣來,心道罷了罷了,隨他高興。
年紀還小的時候,秦洵倒是偶爾還會在撒嬌時管齊璟叫表哥,近些年則再沒這樣叫過,好似有意避開這一含帶了親緣意味的稱呼。
齊璟問他,他便皺皺眉:“你我又不是親表兄弟,為何要表哥表弟地叫?給不知道的人聽了,還當我們真有血緣。”
白絳與林初隻是義結金蘭的朋友,故而齊璟與秦洵不過在名義上姑且能稱作表兄弟,的確半絲血緣關係也無。
隻是這稱呼本也無甚不妥,秦洵會突然避忌,不過是到了知事的年紀,對所謂的“表哥”起了些特別的心思,避了這樣的稱呼,後來他再要撒嬌,也就僅僅把齊璟喚作“哥哥”了。
陸鋒神色躊躇,似是有事又不知如何開口。
秦洵執筷,替他夾出燒雞裏藏的一塊生薑:“想說什麽直說好了,過兩日我人都走了,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陸鋒斟酌半晌:“你昨日與我玩笑,說你是三殿下的……呃,小、小情郎?”
秦洵眨眨眼:“我就是他小情郎啊。”
“……”這是仍在說笑嗎?陸鋒一時辨不出虛實,“不是,那、那個,當初楚慎行……我當你是不喜的……”
“我的確不喜歡他。”
“我是說,我以為你是不喜歡……男子。”
“我也的確不喜歡男子。”
陸鋒有些不好意思,說了句“那沒什麽了”,低下頭去喝湯。
應該還是自己想多了吧?大概真的是感情太好了,微之也一貫玩心重些,便在分寸上逾矩了些許。
“但我喜歡齊璟。”
陸鋒說出楚慎行的名字,秦洵便明了他在欲言又止些什麽,幹脆挑明了告訴他。
陸鋒一口湯嗆進嗓子眼,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麵色漲紅眼角溢淚,好不容易順過了氣,他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秦洵笑眯眯地又補了一句:“男歡女愛是什麽樣的喜歡,我對齊璟就是什麽樣的喜歡。”
陸鋒一口氣沒緩過來又把自己噎住了。
“咳咳……那他、他知道嗎?”
“你都覺出異樣來了,他能不知道?”
“……你這是拐著彎罵我蠢嗎?”
秦洵大笑:“非也,是誇你人老實沒心眼。”
齊三皇子知道,還這麽放任他……
陸鋒端起湯碗送到嘴邊,似乎是想起方才喝湯嗆得夠嗆,手裏一頓還是放下了。
“師兄覺得不能接受?因為兩個男人?”秦洵好整以暇,托腮望著他。
陸鋒搖搖頭,又忍不住道:“你這個性子,即便我說不能接受,你也不會理睬的。我隻是有些擔心……你二人的身份,還有身後背負的家門,怕是容不得你們如此……放肆的。”
秦洵輕輕一聳肩,無所謂的模樣:“今朝有酒今朝醉,能貪一晌是一晌。至於什麽身份家門的,”他嗤笑一聲,“與其擔心容不容我們放肆,還不如想想會不會哪天丟了性命靠譜,不然怎麽叫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呢。好好活著的時候不與我心上之人交頸纏綿耳鬢廝磨,難道要等百年之後,再叫人把我跟他葬在一塊兒聊以慰藉?人都成一抔黃土了,還慰藉個什麽勁呢。”
陸鋒一時竟說不上來他這是不思進取的歪理,還是看得通透的真理。
“那……你就沒有想過,他到底是皇子,不論將來為帝還是封王,不論是心甘情願還是利益考慮,他十之八九得娶妻生子,到那時你待如何?”
“他不會。”秦洵不假思索。
陸鋒怔住。
他本以為秦洵那樣不羈又有些狠決的性子,給出的回答要麽是“同歸於盡”要麽是“一刀兩斷”,沒想到他會這樣篤定齊三皇子不會。
陸鋒苦口婆心:“你們才十幾歲,不出意外人生還有幾十年,三殿下品性的確是好,可你們在長安那地方有多少不可知的變數,你未免把話說得太滿。微之,我不是覺得你們這樣不好,我也知道你現在過得很高興,隻是……多少留條後路,別陷入有朝一日耽不可說的境地。”
“我不會。”秦洵同樣不假思索。
他喝了口湯,吐著舌頭道“好鹹”,將湯碗也丟在手邊再不要碰,笑著與陸鋒道:“師兄關心我,我心裏明白。不錯,很多時候做事的確是該留條遁退的後路,可我唯獨對齊璟不需要。為帝還是封王,心甘情願還是利益考慮,不論他怎麽樣、我怎麽樣,他都隻要我,也隻有我。我不需要後路,齊璟絕不會成為一堵南牆。”
他說這些話時,一雙笑眸中的奇異神采叫陸鋒看晃了眼。
這美貌少年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笑,眼中卻少有這樣流光熠熠的時候。是有多信任多歡喜那個人,才會說出這樣一番篤定言語,露出這樣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陸鋒隱隱生出些羨慕。
人生春秋數十載,何其有幸,能遇著一個讓自己露出這般神情的人。
出食堂時陸鋒才發覺秦洵今日手上少了東西,一問方知折扇弄丟了。
陸鋒道:“丟了也好,下回再買好歹仔細挑一挑,講究點,之前那些你自己拿著扇風也不嫌有礙觀瞻。”
秦洵不讚同:“人家風雅名士的折扇上不是詩文題詞就是水墨佳繪,那都是名品,比不得。從市集小攤買的粗糙玩意,本就庸俗,就算我挑什麽山水題詞,也是不知名人士胡亂塗來東施效顰的,買那種來裝樣子才當真是附庸風雅貽笑大方,庸俗就庸俗到底,矯情的庸俗不如我這實在的庸俗。”
好像很有道理?陸鋒甩甩頭,提醒自己不能被他帶偏,又抓住了反問點:“那怎麽不幹脆學人家風雅名士弄一把上品的來?我不信你弄不到,你家三殿下不是你要什麽他給什麽嗎?”
“你看我像風雅名士嗎?”
陸鋒:“……”該死,又是很有道理。
這家夥怎麽總是這麽不著調,陸鋒望著秦洵離去的背影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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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呀,把前14章大修了一下,修完隻剩13章的字數了(如果按每章5000字算的話),因為已經更到40多章,前麵的章節序號沒法刪調,所以到13、14時把原本該是一章的字數二分了,比其他章節的字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