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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嬈在扈棠的陪同下到了武場外麵, 腳步一止,又有些擔心,想回武場去看看了。
扈棠皺起眉頭, “你這來來回回的, 怎麽還像我娘親一樣了?我每回想讓她看看她女兒的本事,她都捂著眼不敢看。對習武之人來說,受點傷不過家常便飯罷了。”
薑嬈被她勸住, 緩慢說道:“那我……再回去瞧瞧?”
“你也別回去了。”扈棠拉住薑嬈, “若是真的不敢看,你便在這裏等著, 我去瞧瞧是怎樣一番狀況, 若是見形勢不對,便去攔一攔, 皇上不會責怪我的。”
薑嬈聽她的話, 停住步子,但她拉著扈棠的袖子,“若真出了什麽事, 記得讓丫鬟叫我過去。”
扈棠點了點頭。
薑嬈留在原地, 她歎了一口氣。
先前她知道自己膽小了些,可應該也算不得是優柔寡斷。
偏偏到了容渟的事上, 就會有些心神不寧。
嘉和皇後這回被關在錦繡宮, 也不知最後會不會如同別人說的那樣, 被剝奪鳳印, 失去執掌六宮的本事。
若是真能如此……
那她和他定親, 本來就是為了應付嘉和皇後, 皇後失了勢, 似乎就沒什麽必要了。
薑嬈心口忽的疼了起來。
羌族的武士愛出風頭, 聽說要重新比試一回,非叫金陵的百姓也來看看,要當真大昭百姓的麵風風光光地贏一場,可那個叫阿達努的,比完這回也就回他的羌族去了,倒是容渟拋頭露麵,那張臉連她這種見慣了美人麵的都覺得好看,別說旁人了。
她是有她的長處,可毛病也好多。出嫁前就不怎麽喜歡守規矩,出嫁後也不會以夫為天,除了她父母帶給她的出身與容貌,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宜家宜室的好姑娘,這回武場上這麽多世家閨秀,指不定就有樣樣都比她好的。
薑嬈手裏絞著帕子,見扈棠遲遲不回來,自己倒是想回去看上一眼了。
看看有沒有人多看容渟一眼,順便也看看容渟有沒有多看別人。
剛和明芍說了要回武場去,扈棠卻從武場裏出來了。
薑嬈迎上去,急著問道:“可有人受傷?”
“還以為你要先問誰輸誰贏。”扈棠對薑嬈說道,“沒人受傷,九殿下故意露出破綻想輸給阿達努,沒想到那個叫阿達努的蠻子,倒是條漢子,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痛痛快快認了輸。隻不過,我竟然看不出你未婚夫招式的流派,隻是覺得他的招式未免陰險了一些,有幾招都是朝著人命門去的……年年,你有沒有在聽?”
薑嬈在聽到無人受傷之後便長舒了一口氣,轉身看向明芍,叮囑明芍叫廚房那邊不要斷了藥膳,扈棠說了好一通,見薑嬈仿佛沒在聽,繞到薑嬈麵前,輕輕喚她小字,“年年。”
薑嬈這時眼睛才亮了起來,“是他贏了啊……”
扈棠嗔怪道:“你便沒聽我說話。”
薑嬈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扈棠聽到了薑嬈對明芍吩咐的那些,不免有些納罕,“他贏得輕輕鬆鬆,你為何還要叫廚房為他做藥膳?”
“這藥膳對身體有百利無一害,萬一他是強撐著才贏了這場比試,也能幫他補補身子。”
薑嬈自認比別人了解容渟更多,他在淮州墜崖受傷,算一算時間也不過幾個月之前,傷筋動骨都要白天,何況是墜崖這種差點喪了命的事。
習武一事,她是外行人,瞧不出招式流派上的道道,隻是方才見十七皇子狼狽落敗,覺得阿達努並非善類。
這樣一想,她倒真覺得她的擔心有些可能。
扈棠指尖壓著薑嬈的額頭,卻是一副不讚同的模樣。
她原以為,容渟贏過阿達努,薑嬈得高興得原地蹦起來,哪會料到她還是一臉擔心,“你當真覺得他身子病弱?”
“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掌勁旁觀的人能看出來穩,阿達努都接不住,勁也不弱,可不像是內力虛弱之輩。”扈棠聲音忽然低了低,嘟噥道,“你一直同我說他性情溫和、容易被人欺負,他去淮州以後,你還日日擔心惦念著,可武藝見人品,若非這隻是尋常切磋,他還留有餘地,恐怕他招招都是衝著要人命去的……有些、有些……”
薑嬈沉默起來。
扈棠話音忽的止住,未將凶殘暴戾這種詞說出口,隻是說道:“你……要不要找人打聽打聽他在淮州打仗的作風?”
薑嬈搖了搖頭,“不必如此。”
扈棠努了下唇,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不再多言,在看到薑嬈身後走過來的人影時,臉垮了下來。
“薑姑娘,扈姑娘。”
薑嬈聽到身後的聲音,回頭,見十七皇子被自己身邊的隨從攙扶著,正朝她們走過來。
十七皇子身上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不像剛從武場上下來那般狼狽,隻是聲線有些虛弱,沒什麽力氣。
他走到薑嬈身旁,款款施了一禮,臉色柔和,沒了往日裏的爭鋒相對。
薑嬈心裏懷著警惕,並未答話,反倒往後退了一步。
十七皇子見她這樣排斥,臉色愧疚,說道:“日後你會是我九嫂,先前沒管好我的貓,是我做得不對,該向姑娘賠禮道歉。”
薑嬈擰起眉頭不知十七皇子到底是怎樣的意圖,扈棠已經攔在了她麵前,“狼子野心。”
扈棠潑辣慣了,即使是在今日的武場這種人群聚集的場合,也毫不在乎大家閨秀該遵守的禮節,冷冷看著十七皇子,“方才還和我叫囂你一定會贏過阿達努,還不是輸了?既然輸了,不準再糾纏我們。”
十七皇子看了她兩眼,最終離開,離開時,仍然回頭看了兩眼。
薑嬈目光掃過十七皇子背景,又掃過她身旁氣咻咻的扈棠,隱隱覺察到了什麽,“方才你說遇到了不想見的人,莫非就是十七皇子?”
扈棠沒個好氣,“我又不是小肚雞腸的人,能被我記恨的,不就那麽幾個?”
算是默認了薑嬈的問話。
薑嬈哂了一下,心裏生出一種微妙的直覺,正想拉著扈棠問幾句,扈棠指了指她身後,“齊王在那兒。”
薑嬈側了側頭,看到了容渟。
他站在武場門前,身後是武場上的風沙與喧囂,身姿玉樹臨風,笑容與目光都很淡漠,見她目光掃過來,他眨了眨眼,睫毛上落滿光,眼睫扇動時,顯得那張臉瑰麗耀眼。
薑嬈實在想象不出來神態這樣乖順溫和,眼神純澈的一個人,會是在武場上比試起來,招招想要使對方斃命的凶惡之徒。
她覺得是扈棠有些誇大其詞。
扈棠還掛念著武場裏的動靜,同薑嬈說了一聲便又回去了。
這回除了皇子,武場裏還有不少世家公子在,若是有人覺得自己的功夫夠得上的,也可以與阿達努比試一番。
扈棠偷瞄著想找個沒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功夫,偷偷找阿達努比試兩下。
至於容渟,她一眼瞧出自己應付不了如此狠辣的招式,完全沒有切磋的念頭,她見薑嬈方才沉默許久,似乎對她對容渟的評價並不讚同,不知道日後怎麽同薑嬈講清。
要不要同薑嬈講清,她心裏也不是很清楚。
扈棠回頭望了一眼,她走後,容渟款步走向薑嬈,他在她身邊停住,低頭看她的場景美好得像一幅畫一樣。
別說別的,金陵裏找不出比容渟更好看的顏色,站在薑嬈身邊般配極了。
隻是……若是那人骨子裏是個凶殘的,薑嬈這種善良溫軟,連秋獵時獵殺小動物都不忍心看的與他在一起,能算是良緣?
薑嬈自容渟出現時便將他從頭看到了腳,生怕他身上出現什麽傷口,等她掃了一圈見他身上沒傷,才鬆了一口氣。
她問容渟,“為何你不陪在皇上身邊?”
“父皇要待到卯時回宮,叫我先回宮去,繼續追查徐家。”
薑嬈一知半解地點了點頭,“武場上的比試,我也沒什麽興趣了,正巧我想回宮,看看我小姨。”
她隨意點著頭的動作看上去有些迷糊,容渟輕輕笑了笑,“正巧與我一道。”
他的眸色卻有些黯。
他在與阿達努交過手後便打算來找她,那些歡呼與讚譽並不值得他貪戀,恰巧跟在了十七皇子身後。
十七皇子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他的眼裏。
踏進皇宮後,他跟在她身後,看著他的影子將她身形壓住,愉悅地勾了勾唇角,心裏還記著十七皇子說的話、做的事,笑意很快落了回去。
十七皇子看向薑嬈的目光中並無愛慕與糾纏,那畫麵卻還是讓他有些失去了冷靜。
他踩在青石路上,忽然叫來懷青,叮囑道:“找張太醫,開一些活血化瘀的方子,送到錦繡宮那裏去。”
薑嬈猛然止住步子,她聽他這意思,似乎是要給十七皇子或者嘉和皇後送藥,“送到錦繡宮,是送給誰的?”
“十七弟。”容渟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方才武場,他傷得太重。”
薑嬈擰起眉頭來,莫名有些不悅,頓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不悅的地方在哪裏,“他先前待你又不好,不必費心為他拿藥。”
扈棠說得也行是對的,但武場上攻防,興許下手是重了點,可看看他現在,要給十七皇子拿藥?
未免寬容過頭了。
薑嬈叫住懷青,語氣有些凶,“不必去。”
懷青依言停住腳。
容渟眼中染上些許笑意,幾不可查。
他不會真的讓懷青送藥給十七皇子。
他隻是在試探薑嬈對十七皇子的態度。
幾束花枝從宮牆上躍出,陰影打落在他的臉上,他緩緩說道:“十七弟確實待我不好,從未將我看作兄長。”
“還有皇後,也待你不好。”薑嬈補充。
她說完頓了一下,覺得這場景有些古怪。
她似乎是在教著他記仇。
容渟淡淡笑了起來,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澀,他自顧自說道:“明明我們都是父皇的孩子,他能跟著最好的先生讀書,我卻被鎖在屋裏不能出門。”
“他想看什麽書,都有人親自找來了送到他麵前,我卻得像做賊一樣,去藏書閣偷書出來。”
他的語氣並不難過,聲線低沉平靜,聽上去卻令人覺得悲傷。
“先前皇祖母還在時,曾經將我與十七弟叫到她眼前一次。”
“她當著我的麵賞了十七弟一把金豆子,卻讓我兩手空空。後來先叫十七弟離開,留下我單獨訓誡。”
“她叫我、莫要覬覦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十七弟的那些東西。”
薑嬈心裏不是個滋味,“也許,她是想教你怎麽活下去。”
能張揚地活著的,都是身後有倚仗的。
宮裏宮外,都是如此。
“可我並沒有做錯什麽,不是麽?”容渟捏攏著拳頭,一臉哀色,低垂著眼瞼,“從小,十七弟就看不得我得到什麽好的東西,他輕而易舉,就能將我手中的一切都奪走。”
他站在陽光與樹蔭底下,神情卻是十足的脆弱與委屈。
別說薑嬈這種心軟的站在這裏,即使鐵石心腸,看到他恐怕也會泛起慈悲。
明明方才是他贏過了阿達努,他該意氣風發啊,薑嬈不知道得怎麽哄他,咬了咬唇,說道:“如今不會了,他不會再搶走你的東西。”
容渟似是歎了一口氣,“之前,從來沒人站在我這一邊。”
薑嬈皺了下眉,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至少如今你有我了。”
容渟終於勾著唇角,淡淡笑了起來,鳳眼中露出了得逞的神色。
薑嬈活得簡單自在,即使是喜歡一個人,也想叫她自己與她喜歡的那人自在,若是得不到對方的喜歡,頂多再努力幾回,便會鬆開手,她懶得為難對方,更懶得為難自己。這世間又不是隻有情與愛能夠叫她執著,她還有覽不盡的山川奇景,看不完的人間風月。
但容渟不一樣,他對眾生萬物皆淡漠,唯獨對她刻骨執著。他從未將小時候別人對他的欺淩冷落看在眼裏,也從來不會傷心難過,遲早他會奪回他該有的一切。那些往事,他懶得與人提起。
可若是說幾句他小時候的事能招來她對他的同情與可憐,說一說倒也無妨。
同情他可憐他吧。
這樣,就舍不得放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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