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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秋白愣了一下, 擰眉不知容渟話裏含義。
他隻是從容渟的神色當中,看出了無法阻攔的堅定,呐呐卻也無望地最後補了一聲, “你要知道, 恐怕天亮,給薑四爺的審判就出來了。”
容渟點了點頭,語氣卻很平靜, “離天亮, 尚有四個時辰。”
他起身離開。
離開後,神情冷卻下來。
廖秋白話裏說的那些, 他都知道。
想要攔住詔書, 恐怕,真的得用命。
他緩緩在雪地裏走著, 忽然停下來, 看著自己的腳印。
他明明不是什麽知恩圖報的人。
腳印延伸到了內院,容渟推開了自己寢居的門。
他看著在他床榻上睡得安靜的小姑娘,抬指畫著她的眉、眼, 皺攏的眉緩緩展開, 手指漸漸靠近她心口窩的位置。
若是他這一去真的不能回,她這心裏是不是就能有他了?
他看了許久, 忽然貼近了她的臉, 勾起她鬢邊發, 像是咬在她耳側一般, 惡狠狠地低喃了句“不準你嫁給別人。”
他變得心滿意足, 步出院落, 叫來了懷青。
“我這一去, 若遲遲不回, 一旦寧安伯府出事,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立刻帶她去找雲貴妃。”
……
五更天,禦書房外。
昭武帝昨日直接宿在禦書房,跟在昭武帝身邊伺候的內侍太監李仁早上去廚房傳膳,卻在見到禦書房外院的身影後,腳步一停。
宮牆紅,天色暗,那人跪在那兒,身上衣是玄紅兩色,被紛紛的雪衝淡。
跪在雪地裏的人渾身落雪,頭頂、肩頭的雪厚厚積累了一層,比樹枝上的雪還多,看起來,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
天上的雪還在下,他身上的雪便越落越多,漸漸成了雪人。看他膝下的印跡,和身旁輪椅上積著的雪,他一步都未曾挪動過。
風雪中孤單料峭的身影,蕭瑟而又固執。
李仁看著便打了個顫,他意識到了什麽,手都在哆嗦,抬頭看了眼還有些黑沉的天,皺著眉頭,拉住了一個當差的小太監,問道:“九殿下何時來的?”
“九殿下昨夜用了急令,半夜入宮,之後,便一直等在這裏,求見聖上。”
小太監同情地看了外麵一眼,“昨夜聖上因為薑家四爺的事,睡得不安穩,醒來到院裏走了走,見九殿下等在這裏,說了不見,誰知九殿下直接跪了下去……直到現在。”
“他要為薑行舟求情?”
“是……”
李仁心裏的猜測落到了實處,臉色變了變。
“皇上可是連雲貴妃都不見,怎麽可能見他呢?”
李仁緩緩搖著頭,歎氣一樣說道:“他這一跪,前途就跪沒了。”
“你們怎麽就沒勸著九殿下離開?”李仁有些不悅地訓斥。
小太監分外委屈,“已經和九殿下說了,可九殿下就是不走。”
李仁沒再說話,想了想,自己朝著容渟走了過去。
他在容渟麵前停住腳,一跪一站,他的姿態自然是居高臨下的,那句“奴才見過九殿下”,都帶了點憐憫的意味。
“九殿下,聖上可是鐵了心誰也不見,昨個兒,貴妃娘娘來了好幾趟,連聖上的影子都沒見著。”
在昭武帝心裏,雲貴妃的分量可要比他的九兒子要重。
雲貴妃都見不著,他又怎麽可能見得著?
李仁就差沒把“知難而退”這四個字說出口擺在明麵上了。
少年身上落著雪,肩未抖,目光未動,半點雪都沒有拂去,他在雪地裏待了太久,說話時牙關都有了顫意,“父皇若不見我,我便一直在這裏跪著。”
見容渟像是未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李仁皺緊眉頭,表情與知道容渟要去為薑四爺求情時的廖秋白如出一轍,想不明白他為何上趕著送死。
他搖著頭,萬般的想不通都化成了一聲歎,“您見不到的。”
不僅見不到,還會觸到昭武帝的黴頭,天子一怒,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會跟著受累。
“這案子已經定了,您若識時務,便快些回去吧。”
容渟身形仍然未動,長長的眼睫上掛著雪,每眨一下,看上去都十分的沉重,“煩勞公公帶句話,若是我父皇問起來,莫要說我是來為四爺求情,替我轉告一聲,那畫,不是四爺的。”
李仁無法理解他這行徑,他不再摻和,徑自走去廚房傳膳,回來後見到容渟還在原地,又一次搖了搖頭。
先前射獵場武試那次,對容渟有多刮目相看,今日就有多失望。
上趕著送死,哪是一個腦子清醒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李仁回了禦書房內,昭武帝剛起身不久,正立在窗邊。
他聽到了李仁回來的動靜,回過頭來,“他還不走?”
“是……”李仁硬著頭皮答道。
昭武帝臉色沉了沉。
李仁暗道了一聲容渟糊塗,說道,“奴才已經知會他,叫他回去了,隻是他依然想等陛下見他一麵。”
“繼續和他說,求情者一律不見。”昭武帝回過頭去,不再看著院外,“如此折損皇室威嚴的罪事,不能輕饒。”
李仁忽想起了容渟的話,不抱什麽希望地說道:“九殿下說他並非來為薑四爺求情,他說,那畫,不是四爺的。”
昭武帝乍然收住腳,眯了眯眼。
……
片刻後容渟被叫進了禦書房。
和那些從小就能被昭武帝關注的皇兄皇弟不一樣,他十幾年間僅兩次涉足禦書房。
一回,是從鄴城回來被傳見的那回,另一回便是今日。
他的臉被風雪凍透,進來時身體略有些抖,昭武帝壓著心底的怒意看了他一眼,見他如此狼狽也不好說什麽,隻是眼神中帶了斥責,“朕請了百餘人來驗這幅畫上的字,無一人質疑結果,唯獨你說不是,朕倒要聽一聽,這畫,假在了哪?”
他也不想處置薑行舟,罰了薑行舟,恐怕秦雲要與他鬧幾年的別扭。
可如若薑行舟當真和靖王勾結,縱容著這樣的人安然活在世上,皇室的尊嚴何在?
“那畫是否在父皇這兒?”容渟聲音沉,“兒臣想看一眼。”
昭武帝冷著臉,敲了敲桌,示意太監將畫呈了上來。
容渟頭回見到這畫,看得久了一些,昭武帝在一旁道:“你一人說這字不像,不會有半點用處。”
容渟搖了搖頭。
他低頭看著那畫,原本隻是想看一眼,可漸漸皺起眉來。
他的手指壓著畫紙的絹布,緩緩撫過,用了點力又抬起,看著自己的指腹,神色微動。
容渟將手指攤開在了昭武帝的麵前,“彈劾的人說這畫是二十多年前的畫,落款確實是二十二年之前,筆觸雖刻意放淡,可這墨,未免太新鮮了一些。”
站在手指上,不帶一點粉末。
他又用另一隻手的指腹壓過畫紙上的蝴蝶,“按理說蝴蝶與詩,都是四爺醉酒時所作,可是蝴蝶的墨用手蹭過後,卻成粉末,這才是二十多年前的墨跡該有的樣子。”
昭武帝擺了擺手,叫李仁也去試了試,李仁驚愕抬手,“陛下,真是如此。”
昭武帝的臉色終於震動,“你這意思是……”
“畫是過去的畫,但上麵的字,卻是有人新寫的。”容渟卷起了畫,一邊說:“彈劾的人隻因畫落款裏有‘作於酒後’幾字,便說這畫這詩都是醉酒後所作,可薑四爺重回金陵以後,似乎並未醉過酒。”
“但這字,若不是他,誰能寫成這樣?”昭武帝依舊皺眉,“即使仿照,整個金陵都找不出與他的字跡如此相像之人。這字隻要是他寫的,不論是二十多年前,還是今日,都是大不敬。”
“事有蹊蹺。”容渟說得誠懇,“若聽眾口鑠金,錯怪了四爺,恐父皇會失威信,也會丟失朝臣的信任,兒臣擔心這點,才會連夜入宮。”
昭武帝極其看重麵子,果然猶豫了起來。
他擰眉想了半天,最終撐著眉心極其頭疼地說道:“你去查吧,若是真有在背後誣陷之人,朕便放了薑行舟。”
李仁送容渟出去時,態度重新熱切起來。
容渟微微擰起眉頭。
方才那一番話,隻是他準備好的托辭。
昭武帝喜好功名,看重麵子,他便押著這點來勸。
卻未曾想到,這畫真有蹊蹺。
可正如別人所見,能與薑行舟的字跡十成十像的,除了薑行舟自己,還能有誰?
……
薑嬈被腳踝上的涼意冰醒。
醒來後,腦袋沉沉的,她轉了轉眼珠,看到了正在榻邊幫她揉著腳踝的人。
她頓時有些口舌幹燥地坐起身來,看著床榻邊那道那道玄色的身影,嗓音糯軟無力,“你為何在這?”
她揉著眼睛看著外麵,明明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沒想到外麵的天色還是黑的,忽然腳踝更涼,她被冷得往後縮了縮腳。
正給她按揉著腳踝的手好涼。
不是他平常那種手心裏自然沁出來的涼,而是那種紮在雪地裏埋了很久幾乎將他的骨骼都凍透的涼。
容渟用手指按了按她崴傷的腳踝,又捧著雪捂在了上麵,他的嗓音輕輕淡淡地說道:“醫書上說,崴傷的地方,最好冷敷,冷敷越早,傷便能早一些好。”
“這是幾更天了?”薑嬈看著容渟眼底的鴉青,不安地問,“我占了你的床榻,你在書房,可能睡好?”
即使睡了整整一個日夜,她的小臉還是有些蒼白憔悴。
“自然很好。”容渟沒有繼續再裝乖賣可憐。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笑了笑,將自己一夜未睡的事實掩蓋了下去,“才一更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他喂她的藥,能使她昏睡一日一夜,一會兒,還會繼續喂她喝下另一碗藥。
他舍不得她再受苦,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倒不如叫她安安穩穩地睡著。
今日他已將金陵城內、秦淮河以西翻了個遍,並沒有能將薑四爺的字跡學個十成十像的人,甚至,□□成像的人都沒有。
可並不是沒有辦法。
他又不是個隻走光明正道的人。
若尋不到造假的人,至少,也要找出一隻替罪羊。
薑嬈眼神晃著,透過被風吹開的門扉,窺見了外麵雪地上的雪。
隻到一更天,外麵的雪就變得這麽厚?
容渟起身去關了門,回來之後,又喂薑嬈吃了藥。
她小腦袋耷拉著,臉色有些不情願。容渟便哄她道:“你喝了藥,腳傷會好得快一些。
薑嬈垂著眸,乖乖捧過碗,喝了這碗藥。
卻在容渟離開之後,從被窩裏爬起來,跑到門外,掐著嗓子口,悄悄吐出來了一半。
但咽下去的那幾口藥,藥效起得很快,她的腦袋又開始有些昏昏沉沉,抓了把雪摁進了自己的脖子,終於變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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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不再那麽好騙.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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