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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年許是流年不利,溫童和戀愛七年的男友向程分手了。
同為南潯土生土長,又是高中同班,他們從高一窗戶紙了三年,高考誓師大會才相互剖心,確立關係的。
原本校服到婚紗也不在話下。
兩人鬧掰的理由,反正在向程看來很蹊蹺,溫童也沒細講。好像任何糖罐子蜜盛得再多都經不起摔摔摜摜,也受不起翻舊賬。她本想和他好生談一談,豈料越談越跑偏,最後動起嘴仗,不可開交了。
也無怪,他心裏是記著她一筆賬,至今還勾不銷。
“我那時候就叫你填去蘇州,你沒肯。其實你要真聽勸的話,能省去好些個麻煩。”說的是誌願一事。念書上溫童不怎麽開竅,外加身邊也沒個正經父母關照,學得一貫吃力,是那種老牛筋三火燜煮還難得爛的人。
而向程成績扔她一大截。高考完,她絞盡腦汁地撿漏優等大學的次級專業,他卻全然不慌,徑直去的蘇大臨床5+3。
這是個長線專業,所謂八年不過零頭而已。向家是醫學世家,中產以上階級,萬事都幫獨子圓融好了,就在蘇大念,出頭了也留在蘇州三甲。至於置房成家,也自然不消他煩神。
他於是規勸她,誌願指南上揀個同城的大學,是騾子是馬左右和他一起。
溫:我不高興你這麽講,難道我脫離了你還不成個人了。我這分數必須選拿手專業,要麽就前景好的。蘇州那邊沒合格的。
向:不信邪了還,我幫你選。
溫:不要!我是我,你是你,請你拎清楚!
這句話傷到他了,乃至後來每回衝突,他都要搬出來炒冷飯。總的來說溫童是很喜歡他的,皮相合她心意,也照護、共情她,就是過分男友力,俗話說大男子主義,有時溺得她喘不過氣。
比方這遭矛盾的原因,她杭州某大學畢業後,說要去上海落腳。
向程聞言就光火了,到底還是不想來蘇州,你就一牛皮紙燈籠隻照自己,壓根沒想我!
“上海離蘇州不遠啊……”
“半小時的車程也是雙城記,也是異地戀。還有,我不認為你材化專業能找到什麽對口職業,提防受騙吧,現在應屆生求職遍地陷阱。”
她的專業不提倒好,一提溫童就火。好像是溫滬遠貽害的孽緣,她門門不上道的學科裏,偏就化學頂出色,一點即通。填誌願的時候,她本來窮骨氣地不想和化學沾邊的。
但是人徒爭那一口氣也沒用,現實總會叫你吃耳光。
終究還是填了材化,為前途。也不管溫滬遠日後是否會冤她:你看你還是承了我的衣缽。
“分手罷。”二人雞同鴨講一下午,向程終於作罷。他說得尤為平靜。
且還祝願她,“相相,也許那七年就是錯的。沒我你會活得更好。”
前二字溫童乳名,第四聲,阿公取自吳語“白相”(玩耍),寄望她肯長皮實、歡脫恣意。
臨了向程說她,小名起得真好,沒籠頭的馬就該去大天地闖的。
“我收不住你的心,反正我認了。”
兩人是在高中慣常吃的羊肚麵店裏談的。他走後,溫童直枯坐到天入了夜,老板過來掇板凳的時候,說她,兔子眼紅得駭人。
她才知道去拽紙巾揩淚,老板問出了何事,她也沒嘴葫蘆地不肯說。
或者,不能說。
不能說她此刻有什麽更緊要的任務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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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聿生地庫泊完車,上樓的時候,老遠聽見宅裏殺豬般的嘶吼。
來自李若愚,他念高一的外甥。
這幢白金府邸的別墅是趙聿生晉升銷售總監時賺的第一桶金。其實說起來,他成年以後大事小事一律依仗自己。
如今總經理的工牌已在案頭,年歲一晃過去十六年,他仍和父親斷來往的狀態,一個子沒要後者的。
這事細細捋起來也是一本爛賬,或者一碗兌塵沙的餿飯。
十六年前立秋附近,趙母淋巴癌過世了,葬禮停當的去晦宴就緊挨著聿生的謝師宴。一刻枝頭鵲報喜,一刻白事燈籠高掛。
兩家為後事人情鞍前馬後的關口,趙父趙安明卻鬧了妖,他要再娶,不知中的什麽邪,總之態度堅決極了,對方是他博導帶的學生,矮個小二十歲。
消息在書房宣布的。
那女人就在外頭,被趙安明招進去,前腳才抬,又由這年數差不離的半路兒子用冷戚眼刀子駭出了門。
當時親友都老娘舅般地勸,一勸趙父押後再表,二勸聿生莫太冒進,“好容易考上交大,你還想撕通知書。這樣又威脅得了誰?最終糟蹋的是你自己,是那十年的寒窗苦讀。”
不撕,不威脅。
那我媽枉費的一生年華找誰算?丟黃浦江裏都聽不到響。
她是個美字成天掛嘴邊的人,為這麽個病,通身插管暗無天日,死的時候入殮師都難為下手。他呢?他在做什麽,墳地裏拉弓的老色胚,在下作洗腳婢身上醉生夢死!
趙安明狠狠一記巴掌摑去他臉上。
斷了他犯上的混賬話,也斷了父子情。
趙聿生連人帶行李出走了,並對父親放下豪言:回頭你棺材板上釘了,黃紙也別想我那一刀。
但母親的吊唁還是要去的。
趙安明這麽一作梗,親家也成仇家。喪宴除開趙母一雙兒女,再不給趙姓人進了,連帛金也一概原封打回去。
那段時日幾乎是哭聲泡過來的,獨聿生沒哭,頭七始終一身寡黑西裝,人群裏不言不語,陰鷙狀。
人情世故跟著後頭做,宴畢他給吊客發白事煙和壽碗。彼時,和趙母一廠共事過的溫滬遠,就這麽識得他的。
十七歲的年紀拿事已然很有大人派頭了,都說七歲看老,溫滬遠押他將來定能成器。
趙聿生聽教後寵辱不驚:家母在世時和我提過您數回。
溫:哦?怎麽說的?
趙:說您遠見才能不同反響。
明知是恭維話,溫滬遠還是受用無比,臨去前給聿生留下聯絡方式。
後者在他上車時又攆過來,把眼巴前的自身處境和盤托出,“還有,我也是學材化的,和溫叔是一個本行。”
車裏人聽得一樂,“那麽你想要我做什麽?”
嗯,希望我將來遇難處的時候,能借您的人情。
借多少我就會還多少。
那時的溫滬遠未急著應答,隻是隨後路上和司機閑話:尋常求人誰不是做小伏低的?偏這小鬼頭不一樣。
司機笑:是有點意思。但小小年紀這麽托大,早晚要摜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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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姆媽沒在。若愚放著功課一字未動,可勁地玩遊戲,又在《寂靜嶺》的恐怖鏡頭前慫包了。
趙聿生進客廳時,沙發上那一坨還在窮叫喚。他扯下領帶砸若愚身上,“二百五,現世寶,膽子能有老鼠屎大?”
“老趙!你救我救我,快幫我拉拉進度……”哀嚎連手柄一道擲過來,趙聿生看也沒看就拔了電源。
黑屏下來的,還有若愚餘悸未定的心。
“靠!你怎給拔了?存檔沒啊臥槽!”他翻身要去補救,後頸一空,被某人提溜著跌回沙發。
“還玩!作業寫幾個字了?屁大的膽子還活該找罪受,這點毛毛雨的爛把戲也值你瞎幾把叫的。期末你再考不及格試試,這一屋子東西全給你燒了。”
一屋子sch、xbox、ps2,以及相關遊戲。
本來遊戲迷的趙聿生工作後,就無暇沾這些了。
全為外甥買的。
若愚是他親姐趙聿然的兒子,趙聿生和趙家藕斷後,連的唯一絲就是她。
聿然美國喝洋墨水時和一同胞有的若愚,閃結閃離,頭腦一昏把孩子從夫家那頭奪了過來。但她是快活一時算一時的人,邋遢不收撿得拖半塊地磚就腰痛,沒可能見天奶瓶、紙尿褲地帶娃。
更何況她的職業,跨國時尚雜誌《Vega》的主編。
日常是輪軸亂飛,點卯各種時裝周。兒子就全權丟把月嫂。
有回聿然時隔月餘回家,抱到兒子第一句就是嫌他口水糟踐了包。一聲大似一聲地叫喚,活像個炮仗成精。兩歲大的粉娃娃,被她嚇得哭鬧不止。
趙聿生即刻主張,日後但凡聿然不著家,若愚都待在這頭由他管。
臭小子除開五官九成九從他臉上拓的,脾性也像他兒時,頑且混賬。
好幾回趙聿生食指點他,再沒大沒小喊老趙,送龍華寺剃光頭當和尚去。
李若愚:好嘛你罵我,我回頭正月理發!
就這麽搖車裏的是爺爺,拄拐的才是孫。
“那誰這月給你打生活費了沒?”若愚一頭雞窩地端正坐姿,饞趙聿生手上拎的電氣白蘭和冰塊,跟風要。
“哪誰?有嘴說人話。”趙聿生嚼著冰塊,一把搡開他腦袋,“滾滾滾,喝你個頭喝。”
“無語,摳搜精。”
“我摳搜精?有像我這樣你有求必應,你老娘月打八千不夠你吃穿我還倒貼,賠錢買賣也上趕著做的人?有你現在告訴我,我立刻馬上打飛的,就是順豐次日達也給你丟過去。”
若愚悻悻然,“歇火歇火,你瞧你氣起來,都不帥了。估摸著你ex、eex,都這麽被唬跑的。”
說時打開平板找部愛情片外放,躲進去免過領家法。
趙聿生呷幾口酒,不稀得說他,直接寬衣抽皮帶去衝涼了。
若幹分鍾後出來,若愚已經鼻孔仰天地盹著了,腿上的平板,正巧在放達西從霧中步步逼近麗茲的名場麵。
趙聿生推他醒,“日不做夜摸索,還有臉睡。限你三分鍾弄清爽自己,五分鍾把筆捉到手。春夢有對象了嗎就看人談情,這片子也不是你能懂的。”
成人眼中的傲慢與偏見,小屁孩心裏的沒頭腦和不高興。
“哎你這免提話筒嘴,天天嘰歪。”若愚悄默聲恨他,就是欠人收拾!
趙聿生捉起表歸回手腕,幾樣事交代他,“我晚上去趟南潯,不待家吃,劉媽過來燒什麽你吃什麽。三天後我會去日本,錢不夠就管劉媽要……冰淇淋一天僅能一份,貪多也別想瞞過我。要知道,虧心事總能留下破綻。”
“我靠,霓虹!你要去霓虹!”關注點歪在這。
“……”
“小舅舅,好老趙,我能要小島秀夫的親筆簽名嗎?再不濟乃木阪的寫真也行啊,你會答應的對吧,你總是狠不下心我難過的……”
率先進書房的人抬腳踹闔了門,把沒個消停的二皮臉擋在外頭。
然後點一根煙坐去桌前,看將將打印出來的,一份說是簡曆倒不如算盤查來的底細,溫董女兒的。他受到任命,被溫滬遠在外散養二十多年才還巢的遺珠,就要來他手下供職了。
這麽些年趙聿生隨從著溫,一貫做得多話得少,不該僭越的統統不問。他隱約曉得溫童的存在,但個中恩怨從未深究過。
溫滬遠委派完任務,叫他思量給溫童指派什麽職位。
當場他瞧著她照片,思緒和記憶交疊複盤,冒出口的線索是“世味樓”。
“你知道?”
“四年前招標會我們去過的,這不也是老孟想收購的茶樓嗎?”
“嗯,是她阿公的產業。”
“那麽……”您不阻止老孟?反倒節骨眼上把溫童找回來。趙聿生約莫明白他葫蘆裏悶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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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06/13,定稿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