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桔梗

  天正八年(1580)1月2日上午,壬生寺。


  朝比奈泰平好不容易擺脫了身後忍者的追擊,一頭撞進了寺廟。森長可恰好正在門口的院子裏練習槍法,看到這場景頓時嚇了一跳。


  “你這小子,怎麽了,可是殿下出事了?”森長可匆忙上前問道,朝比奈泰平卻等不及匯報,而是直接在院子裏扯著嗓子喊道:“全員集合!殿下遇刺!相國寺東邊的鴨川大橋上!都跟我來!”


  朝比奈泰平的喊話嚇壞了寺廟裏的雨秋家侍衛,原本還散落在各處的侍衛們飛快地趕來,有的人甚至沒來得及披甲,拿著刀就衝了過來。森長可此刻也是急得夠嗆,沒等人員集合完畢,就帶著先聚過來的四十幾人衝出門去。


  然而,他們剛出門,就迎麵遇上了一個黑衣忍者。他掏出了織田信長的印信,森長可和森蘭丸兩人立刻進行確認,沒有任何問題。


  “主公發現東邊有變,親自帶人接應,紅葉殿下已經突圍撤往本能寺!但那些刺殺者窮追不舍,還有部分主公的馬廻眾嘩變,正在圍攻本能寺!主公身邊沒剩多少人!請立刻趕到本能寺支援!遇到抵抗者格殺勿論!”黑衣忍者連珠串般地發布命令,隨後就轉身準備離開。


  “馬廻眾也嘩變了?”驚訝不已的森長可還想問清楚情況,可是黑衣忍者已經不願多說,冷冷地快速道:“在下還要去傳令!失陪了!”


  ·

  不久後,本能寺的門外騷動起來。


  本能寺門口看守的蒲生氏鄉忽然急匆匆地跑向了織田信長的房間,坐在回廊邊的林秀貞也立刻站起了身,跟著蒲生氏鄉緩緩走了進去。他聽到了蒲生氏鄉的敲門聲,以及織田信長不耐煩的抱怨聲:“幹什麽,又是侍衛在吵架嗎?你自己管不就行了?叫餘幹什麽?”


  織田信長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遠處傳來了槍響聲。剛才還有些不滿的織田信長,此刻卻是突然冷靜下來,低聲嗬斥道:


  “定然有人叛亂,去,看看叛亂者是誰。”


  蒲生氏鄉領命而去,不一會就趕了回來。林秀貞見狀微微一笑,一切都已盡在掌握之中。剛才的槍響聲,就是他事先布置過的:林秀貞的忍者先行攻擊寺外的出現的任何人,從而激起寺內織田家馬廻眾和寺外雨秋家侍衛的全麵衝突。他快步跟著蒲生氏鄉走了進去,準備聆聽計劃的結果和織田信長將要做出的反應。一旦織田信長不滿,林秀貞就準備火上澆油,彈劾雨秋平一個大不敬。


  剛才林秀貞收到消息,在鴨川邊的雨秋平仍然沒能擺脫刺殺者,還是被控製在那個小巷裏——這是林秀貞計劃非常重要的一環。他不是真的想逼反雨秋平,那是非常不明智的,他隻是要軟禁雨秋平、削弱雨秋家的實力。因此,林秀貞很擔心一種情況的出現——事態激化,雨秋家和織田家的矛盾無法收拾,雨秋平索性造反。所以,他一定要控製住雨秋平本人,讓他不能回到楓葉山城造反,隻能任織田家宰割。


  萬事俱備了,隻欠織田信長的態度。


  匆匆跑回的蒲生氏鄉來不及行禮,就沉聲道:

  “桔梗旗,是明智日向守的部隊。”


  ·

  什麽?

  林秀貞聞言一下子呆在原地。


  怎麽來的是明智光秀?雨秋家的侍衛呢?難道雨秋家的侍衛打著桔梗旗過來的?

  “光秀嗎…以他的性子,肯定已經部署周密了吧。那餘一定輸定了。”織田信長坐起了身,理了理自己的亂發,轉念一想後又問道,“本人在嗎?”


  “明智殿下在,他說他接到通報,有人在襲擊本能寺,這才匆匆趕來。情急之下,明智殿下的侍衛和本家馬廻眾與忍者起了衝突,不過沒有太多傷亡。”蒲生氏鄉有些迷惑地答道,而寢殿外的林秀貞此刻已是駭然。


  “接到通報?誰的通報?”織田信長眉頭一皺,站起身來問道。


  “明智殿下說傳令者送上了主公的印信,隨後就離開了。”蒲生氏鄉從懷裏把明智家侍衛剛才交給他的印信拿出,遞到了織田信長手上,“在下核檢過了,確實是主公的。”


  “哦?”織田信長把玩著手上的印信,隨手顛了顛。


  就在這時,有一個侍衛趕了進來。


  “報!主公!”那個侍衛單膝跪地,向織田信長行禮道,“雨秋家的侍衛說,紅葉殿下方才在相國寺遇刺,紅葉殿下的侍衛已經立刻趕過去解救了,現在人已無礙,特此向主公稟報。”


  “有意思。”織田信長聞言笑了幾聲,隨後拍了拍手道,“你們都出去吧,跟明智殿下說,餘這裏沒事,讓他不要驚慌。”


  “啊?”蒲生氏鄉等一眾侍衛麵麵相覷,但還是按照織田信長的命令退了出去。等人都走完了,織田信長才有些惱怒地沉聲道,“佐渡,還不進來?有什麽好解釋的嗎?”


  與此同時,相國寺東邊的鴨川畔,雨秋家的侍衛擊退了襲擊者,把雨秋平從小巷裏救了出來。


  “權兵衛?你怎麽會在這裏?”雨秋平發現隊伍裏多了天野景德和幾個陌生麵孔,想必是鴉的人了。


  “有人要陷害殿下,在下特來處理此事。想混入織田家忍者監視下的監督,著實廢了些力氣。”天野景德若無其事地朝著雨秋平行了一禮,“請殿下快些打道回府吧。”


  ·

  回到壬生寺內,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立刻進入暗室內密談。


  “你說這一切都是林殿下的陰謀?”雨秋平聽完天野景德的解釋,還是難以置信。


  “如若不是林殿下,織田家中有如此權勢的人就是織田大殿了。可如果是織田大殿想針對殿下,又豈會這麽麻煩?”天野景德理所當然地搖頭道。


  “林殿下為什麽要對我動手?我和他無冤無仇啊?”雨秋平依舊不能接受,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


  “林殿下是幹髒事的人,要為主家排除陰影裏的風險。即使沒有風險,在未來可能成為風險的人也要鏟除。”天野景德不為所動地低聲道,“若是在下在林殿下的位置,也會采取同樣的行動。雨秋家尾大不掉,雙方早晚有矛盾。”


  “你又是什麽時候來京都的?”雨秋平又詫異地追問道。


  “殿下啟程後不久,悄悄跟隨的。鴉一直有眼線在盯著林殿下,隻是他周圍的忍者很厲害,探聽不到什麽消息。最近傳來的情報和調動,總讓在下覺得林殿下會有行動。在下覺得此行有危險,擅自跟來了。”天野景德朝著雨秋平俯身一禮,“僭越了,請殿下降罪。”


  “這怎麽能降罪?若不是鴉來了,我這次估計橫豎都要被林殿下給安上罪名了。”雨秋平後怕地歎了口氣道,“我的侍衛如果去了,那就是衝撞主家。要是不去,就是見死不救。”


  “所以在下殺掉了林殿下派來傳信的忍者,毀屍滅跡,然後讓鴉的人拿著織田大殿的印信去給明智殿下傳了假命令,讓明智家的侍衛去了本能寺。”天野景德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你把林殿下的忍者殺了?”雨秋平聞言大驚失色,“這…”


  “無妨,林殿下此次行動絕對是背著織田大殿,派來的肯定也是他自己的人,肯定也沒經過織田大殿同意。那人死了也就死了,隻要我們不承認,就是死無對證。”天野景德滿不在乎地緩緩握拳,“殺了他,再給明智殿下傳信,才能破這兩難之局,在下別無選擇。傳信者一死,我們就可以咬定說是沒有接到這個命令,避免我們的侍衛和大殿的馬廻眾衝突;而明智殿下的侍衛去了,也可以直接撞破現場的布置,避免了林殿下說我們見死不救。”


  “可萬一林殿下和主公坦白了真相,那我們殺這個本家忍者、再假借主公印信傳令的罪名不就坐實了嗎?”雨秋平擔憂地抓著榻榻米,低聲問道。


  “織田大殿不願意此事公開,若織田大殿願意的話,林殿下也不會背著他行事了。既然不公開,那那個忍者死就死了,黑暗裏的人重歸黑暗,沒人會在乎,這件事說到底錯在林殿下。”天野景德微微低下頭,看了眼雨秋平道,“說白了,林殿下此事必定是暗中行事,所以他沒辦法自證清白,他甚至都沒辦法證明那個忍者死了。”


  “那主公最後會怎麽處理?”


  “主公肯定不會苛責殿下,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沒人會記得。”天野景德抬起手來,遮住了窗戶裏灑入的陽光,留下一塊陰影,“至於林殿下,如果他還是堅持要對殿下動手的話,主公可能會把他追放吧。在下在這京都不宜久留,待會便會混出城去,殿下自己小心。”


  ·

  傍晚,本能寺。明智光秀的侍衛已經被織田信長遣返,原計劃和雨秋平的會麵也取消了。一整個下午,織田信長都在寢殿內和林秀貞會談。


  “餘無論說什麽你都不會改主意了嗎?”織田信長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那個老臣,忽然覺得他老了。從30年多前起,他就已經開始像這樣跪伏在自己身前。可是無論林秀貞的姿態放得多低,織田信長從來不會有半點輕視自己的老師。如果說對平手政秀的感情更多的是敬愛的話,那對林秀貞就隻有敬重。


  “老臣心意已決。”林秀貞重複著他早就說過的那句話。


  “那你也去高野山陪右衛門尉吧。”織田信長冷笑了兩聲,沉吟了片刻後挖苦道,“罪名就是…20多年前家督繼承時,你站在餘那弟弟的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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