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犧牲
天正六年(1578)9月7日,紅葉艦隊與淡路水軍在淡路島周圍水域爆發大戰,史稱鳴門海戰。是役,雙方均損失慘重。紅葉艦隊在淡路水軍的火攻下累計損失39艘船隻,傷亡近半,其中包括了寶貴的戰列艦紀伊丸。不過,淡路水軍卻遭遇了毀滅性打擊。安宅家家主安宅冬康與船共沉,包括菅達長在內的大量重臣陣亡,800餘艘艦船最後隻剩下200艘,製海權徹底被紅葉艦隊奪下。淡路水軍的殘部載著淡路島上的三好長慶、十河一存等人率領的軍隊,趁著紅葉艦隊還沒能反應過來之際,倉皇撤回了四國島。
一般而言,海戰裏的損失都是很小的,遠比陸戰的損失比例要小。陸戰中一方一旦崩潰,就會在接下來的追擊戰裏損失慘重,但海戰中的船隻卻可以通過旗幟溝通、且戰且退,不會失去建製。然而,此次鳴門海戰的慘烈程度卻超乎了有史以來的任何一場大海戰,一方損失近半,而另一方損失了四分之三的艦隊。海軍不比陸軍,恢複起來極慢。一艘船從砍樹到建成再到下水,往往需要兩年多的時間。四分之三的損失也就意味著,淡路水軍沒有個十幾年是緩不過來了。而雨秋家靠著極強的工業能力,卻是能快速地恢複自己的海軍。因此,如果是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換血”的話,雨秋家是絕對不虧的。淡路水軍唯一的機會,就是徹底殲滅紅葉艦隊,隨後摧毀岸和田港的造船廠和堺港。
然而淡路水軍失敗了,他們輸掉了決戰,也輸掉了淡路島和瀨戶內海。
在三好軍撤退後,紅葉軍在9月7日晚占據了淡路島全島。由於淡路水軍已經被毀滅,淡路島已經不需要留人駐守,隻需要讓紅葉艦隊在淡路島周圍巡航即可。雨秋平留下了小股警戒部隊,隨後在9月7日半夜率領著鳴鏑備、燎原備、細柳備和釃酒備返回了播磨——這時,他才收到了羽柴秀吉帶給他的一則機密消息。本來給雨秋平報信的信使在路上被三好家的忍者意外截殺,屍體已經被發現,導致雨秋平沒能及時了解播磨備前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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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8日淩晨,上月城。
雨秋殤在睡夢中被叫醒,隨後被一個衛兵匆匆帶到了城頭。他到的時候,山中幸盛已經一身戎裝地站在城頭了,雨秋佑甚至懷疑他昨晚是穿著具足睡的。而同樣站在那裏的,還有衣衫不整的尼子勝久等人。
“怎麽了?”雨秋佑看都沒看尼子勝久一眼,而是直接找到了山中幸盛。
“織田軍撤了。”山中幸盛眼中的目光逐漸暗淡下來,指著南方遠處的織田家營地。雨秋佑有些不敢相信地忘了過去,發現羽柴家的旗幟正在大片大片地撤走。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西邊那些打著一文字三星旗幟的毛利軍——他們正大踏步地向著上月城殺來。上月城西的宇喜多家和浦上家的營地已經躁動起來,正在將大量攻城器械推出來。
本來礙於羽柴秀吉所部的威懾,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都沒有展開攻城,毛利軍也是遠遠地在官道上和織田軍對峙。可是隨著織田軍的撤退,毛利軍、浦上軍、宇喜多軍就仿佛和織田家約好了一般,向上月城開進。
“殿下,請立刻棄城撤退。”山中幸盛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織田軍很有可能與毛利軍達成停戰協議了,要犧牲我們了…上月城已無外援,不可能堅守了。”
“怎麽可能?”尼子勝久聞言詫異地質疑道,“紅葉殿下不是已經打贏淡路水軍了嗎?援軍不是馬上就到了嗎?說不定這些織田軍隻是想換個地方駐紮…”
“殿下!”山中幸盛向前搶了一步,急急地對尼子勝久道,“請早下決斷!”
“可是織田殿下允給我們的10萬石領地…是要守下上月城才有的啊!怎麽可以棄守?”尼子勝久神色一狠,提高了嗓音道,“不能撤,我們尼子家好不容易才等來複興的機會!失敗了那麽多次…”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雨秋佑也站出來給山中幸盛說話,多年在鴉服役的經驗讓他也從眼前的戰局裏察覺出了異常,“羽柴軍真的有可能與毛利軍達成協議了,以放棄尼子家和上月城為條件,換取毛利家不要對播磨進攻。”
“因為羽柴大人,哦不,這之後就是羽柴殿下了,他可能同樣想要這播磨的領地…尼子家不複存在了的話,他不就不用分出去10萬石給尼子殿下了嗎?”雨秋佑不憚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羽柴秀吉,因為他的師傅——天野景德,多次提醒過雨秋佑要注意羽柴秀吉身邊的黑田孝高,他同樣是個敢於染紅雙手的男人。
“你好意思說這個?”尼子勝久聞言有些激動地上前了一步,雙手揪住了雨秋佑的衣領,“你不就是羽柴家派來的軍奉行嗎?羽柴家要是和毛利家私通了,你難道不知情?”
“你要是真的擔心現在就撤,不要因為舍不得那點領地讓這麽多人給你陪葬!”雨秋佑一把扯開尼子勝久的手,對他吼道,“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不行,我不撤!”尼子勝久冷笑了一聲,決絕地搖了搖頭,“我還不信了,尼子家還能再被背叛一次不成?織田家可是天下第一武家,豈能做出如此背信棄義之事?絕不可能?我絕不會放棄上月城!”
“把他抓起來!”尼子勝久用手狠狠地指向了雨秋佑,“要是羽柴家真的就這樣撤走了,就把他斬首示眾!”
“殿下!”山中幸盛聞言匆忙攔在了雨秋佑身前,“我可以證明,福原大人這幾日一直都跟在我的身邊,絕對沒有和外人接觸,不可能事先知情,此事與福原大人無關。”
“鹿之介…”尼子勝久有些無奈地看了山中幸盛一眼,隨後搖了搖頭道,“執行命令。”
“殿下。”山中幸盛十分平靜地擋在雨秋佑麵前,一步不退。僵持了片刻後,尼子勝久妥協了,低聲道,“好吧,就由你來關押他。”
“是。”山中幸盛朝著尼子勝久抱拳領命。
“處理完了之後,立刻整頓軍備,我們要在上月城固守待援!”尼子勝久對著山中幸盛提醒了一句,隨後對周圍的尼子遺臣團成員們喊道,“守住上月城!守住我們的10萬石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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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剛下樓梯,後腳雨秋佑就有些不滿地大聲抱怨起來,“愚不可及,眼高手低!有這主公在,尼子家永遠不可能複興!”
“福原大人,慎言!”山中幸盛聞言瞬間麵色一緊,對著雨秋佑沉聲嗬斥道,“我尊重您,但是您不能這樣說我的主公!”
“山中大人,現在不是愚忠的時候了!帶著人趕緊撤吧,我看羽柴軍十有八九是和毛利家勾搭上了。我父親不在…”雨秋佑驚慌之下,險些說漏了自己的身份,匆忙把它圓了回來,“我父親不在羽柴家服役,現在的軍奉行是黑田孝高,那家夥陰得很,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之前,為了釣出織田家裏的內奸,他把自己的主家都給賣了!”
“現在不撤,尼子遺臣團全要葬送在這裏!現在不是愚忠的時候啊!”
山中幸盛聞言沉默了,沒有回答雨秋佑的話。他將雨秋佑帶到了天守閣的一間暗室裏,將雨秋佑關了進去,不理會雨秋佑的抗議和建議,反手將門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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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佑看著周圍的牆壁和漆黑無一物的室內,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寂、無力和恐懼。他知道,尼子家這1000人無論如何也擋不住毛利家、浦上家、宇喜多家大軍的猛攻。上月城撐不過今天,到時候自己也會成為俘虜。真的被俘了,他到底要不要袒露自己的身份?會死嗎?
雨秋佑不理解,山中幸盛為什麽要跟著尼子勝久和其他那些尼子家曾經的勳貴。他們或許有著複興尼子家的熱忱,但是一個個都是才疏學淺。山中幸盛這樣的人才為什麽要對他們俯首帖耳?為什麽要為他們而據理力爭,甚至奮戰至死?
種種念頭襲擊著雨秋佑的精神,這種等死的感覺讓他難受得快要昏厥過去。
地板隱隱約約震了起來,雨秋佑立刻把耳朵附在地板上,他已經能聽到大地的震動——戰鬥已經開始了。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和刀劍碰撞時已經可以聽到,這份安靜裏的嘈雜讓人難受。雨秋佑又想去側耳分辨,又想去逃避,隻覺得精神正在達到極限。
又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和刀劍碰撞時已經愈發劇烈,雨秋佑甚至聽到了一聲巨響——可能是城門被撞破了。隨後,又有一種聲音混入了其中——天守閣裏四處都是淩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一些哭聲。
“哥哥在三日町陣前…在俱利伽羅時,麵臨的生死關頭,就是這樣的感覺嘛…”雨秋佑隻覺得心髒收得很緊,都有些喘不上氣來,身體忽高忽低不斷地飄忽。
“太難了…我撐不住啊。”
雨秋佑不止一遍地在心裏詢問,在心裏怒吼,在心裏沉思著同一件事:
哥哥,如果是你在這裏,你會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