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人非
“這是我該做的…我大哥當年那麽對我,那份恩情永世難忘。”雨秋平看了眼朝比奈泰平,隨後輕聲吩咐道,“鬆千代,快讓大家入席吧。”
朝比奈泰平聞言快步走到了隔壁,把在那裏等候多時的雨秋殤、雨秋佑、雨秋岑和瀨名氏義叫了過來。還沒等大家落座,瀨名氏義卻已經急匆匆地幾步來到了今川氏真身前,微微顫抖著打量著曾經的少主。
“五郎哥哥…”瀨名氏義用那曾經熟悉的稱呼喚道。
“見過瀨名大人。”然而,今川氏真依舊沒有半點和這些舊人們用上過往稱呼的意思,十分恭敬地向瀨名氏義行了一禮。
“唉?五郎哥哥?”瀨名氏義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五郎哥哥何必如此見外?咱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寄人籬下的亡國浪人,豈敢當瀨名大人以‘兄弟’相稱。”今川氏真淡淡地給了瀨名氏義一個答複,語氣裏並沒有乞憐之意,更多的是一份無可奈何的接受。
“哥哥…”今川楓實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兄長變成這樣,輕聲開口道,“這裏又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啊…”
今川楓的話似乎微微觸動到了今川氏真,後者神色一黯,故作不在乎地看了幾眼站在今川楓身後的孩子們。
“來,殤兒,佑兒,岑兒,這是你們舅舅。”今川楓匆忙轉過身來向三個孩子介紹今川氏真,“快給舅舅問好。”
“見過今川殿下。”雨秋殤、雨秋佑和雨秋岑整齊地向今川氏真行了一禮。看不出來,雨秋岑這個平日裏不講禮數的小姑娘,真的行起禮來倒是頗有大家閨秀的氣度。他們三人早就聽說,他們還有一個素未謀麵的舅舅在東海道作大名,也知道今川家已經滅亡的消息。不過,今川氏真這個名字對他們而言有些遙遠和陌生,從未在他們的生活裏出現過,甚至他們都不覺得眼前的這個客氣恭敬的人和他們有什麽血緣上的親密關係。
“還有光兒,他這次沒來。本來他總是吵著想要來看舅舅的,可是他在堺町當人質走不開。”今川楓看到三個孩子和今川氏真行禮的樣子有些拘謹,連忙笑著打趣道,“等下次有了機會,帶光兒也見見哥哥。”
“先坐吧,邊吃邊說。”雨秋平會意地從今川楓那裏接過話題,將大家引向用餐的地方,同時下令織田家的奉行開始上菜。眾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不過卻沒有一個人先開口說話。桌上的菜肴已經用過大半,過了半晌,還是朝比奈泰朝打破了沉默。
“紅葉有心了。”自從剛才見到朝比奈泰平後,朝比奈泰朝黯淡的雙眼裏仿佛又有了些許火光在跳動,對雨秋平的稱呼也回歸了自然,“從剛才寺內的布置一直到這些佳肴,都是當年駿府的風格啊…”
“當年的場景,仿佛還在昨天一樣啊。”雨秋平歎了口氣,露出了一抹苦笑,“可是駿府還在,卻早已物是人非。”
“現在的駿府也不是當年的駿府了。當年的駿府,早被武田信玄一把火給燒了個幹淨…那可是咱們今川家祖祖輩輩經營的居城啊…”朝比奈泰朝頗為惋惜地感慨著,“紅葉前些年在三日町大破武田,擊殺武田信玄,給我們今川家和駿府城都報了大仇,我們上上下下都為你自豪啊。”
“啊…”雨秋平聞言卻是有些無奈。朝比奈泰朝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雨秋平在想什麽。
是啊,雨秋平當年是被今川家放逐的,蒙受了難鳴之冤、背負著叛徒的名義遠走他鄉。如今卻說今川家的遺臣為他而自豪,未免有些古怪。當年那些和雨秋平有舊的今川家故人,大多也都已不在。
“紅葉…”朝比奈泰朝放下碗筷,望向雨秋紅葉,“當年的事情…”
“先吃飯吧。”提起了那件令雨秋平至今都難以忘卻的夢魘,雨秋平的神色也變得有些苦悶。他擺了擺手,示意朝比奈泰朝不必多說。見雨秋平都發話了,眾人也不再多言。等到宴席結束,雨秋平朝朝比奈泰平示意了一下,後者就和雨秋殤、雨秋佑和雨秋岑這幾個小輩退了出去,隻留下了雨秋平、今川楓、瀨名氏義、朝比奈泰朝和今川氏真這五人。
看到雨秋平如此吩咐,大家也都明白了雨秋平想要說什麽,都將目光投向了雨秋平——隻有今川氏真除外,他躲閃著視線,看向了別的地方。
雨秋平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艱難地開口道:
“殿下,有件事情我一直埋在心裏,也沒有機會和你們說了。如今終於重逢,我隻想告訴您:我不是內奸。”
“治部殿下忠心耿耿,又豈會是內奸?是我們今川家對不起您。”今川氏真匆忙向雨秋平行了一禮,畢恭畢敬地答道。
“殿下…”今川氏真這樣明顯是在刻意退讓的態度反倒是讓雨秋平更加別扭,就感覺自己是在仗勢欺人,逼迫曾經的主公給自己認錯一樣。
“殿下,我沒有別的意思…現在又不是當年剛剛內戰之後,我需要表白證明自己的忠心。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現在我再說這些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我就是真的想告訴您,我不是內奸。已故家督殿下待我甚厚,我也是一直對今川家忠心耿耿。”
“治部殿下所言甚是。”今川氏真依舊不鹹不淡地讚同道。
“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我是真的想告訴您,我真的不是內奸,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背叛過今川家,我不希望你們一直把我當成一個叛徒來看待…”談及自己十幾年最在意的事情,雨秋平已經有些上火了,語調也變得高昂起來。
“在下明白。”今川氏真又向雨秋平一禮,誠惶誠恐地答道。
“少主!”雨秋平的情緒受到了刺激,一下子就急了,居然換上了曾經的稱呼,對著今川氏真低聲喊道:“您是什麽意思啊!現在就算我是內奸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沒有實際意義了不是嗎?我現在和您說這些對我也沒有什麽好處不是嗎?我是真的想向您坦白啊!您這幅態度是什麽意思啊!”
“平!”今川楓看到雨秋平如此失態,匆忙狠狠地在桌子下拽了拽他的袖子,同時輕聲提醒道。
“我…”
雨秋平還想再說,今川氏真卻驟然抬起手來擋在了雨秋平的臉前,製止了他繼續說話。一瞬間,雨秋平忽然覺得以前那個高傲的少主回來了。
“沒有意義了不是嗎?我也不想再提起當年的事了。”今川氏真的語氣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硬,“既然你還肯叫我一聲少主,那就不要再提了好嗎?鳴海城發生的事情,你能怎麽解釋?”
“今川家沒有內奸,這是最後的統一口徑。你不是內奸,岡部殿下也不是,沒有任何人是內奸。”今川氏真麵色慘淡地搖了搖頭,咬了咬自己微微泛白的嘴唇,“就這樣了,夠了嗎?滿意了嗎?”
“殿下…”在一旁沉默多時的朝比奈泰朝此刻卻忍不住低聲道,“當年壽桂尼殿下…估計沒有和您說全部的情報吧?”
“嗯?”今川氏真聞言一愣,詫異地望向了朝比奈泰朝。而雨秋平,也把更加怪異的目光投了過去——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
“當年壽桂尼殿下在內戰後下令拘捕紅葉時,我和已故瀨名殿下都在場…”朝比奈泰朝回憶著已經有些久遠的往事,將過去娓娓道來,“我和瀨名殿下向她保證紅葉絕對不是內奸,壽桂尼殿下也已經允諾了。甚至…她似乎還更加懷疑岡部殿下。”
“那母上她為什麽要逮捕雨秋紅葉?”今川氏真愕然地反問道,“我還以為母上說的‘沒有內奸’隻是為了穩定人心的借口…既然抓了雨秋紅葉…那…”
“這麽多年一直沒和殿下您說,實在抱歉…”朝比奈泰朝咽了口唾沫,低下頭繼續道,“壽桂尼殿下之所以要拘捕紅葉,一方麵是要這次的慘敗找一個替罪羊…另一方麵則是要…給您拔刺。”
“拔刺?”雨秋平也被這消息給驚到了。
“壽桂尼殿下好像是從…已故家督殿下那裏得到了有關您的什麽情報,故而一口咬定您未來的能力不可限量,少主絕對壓製不住…為了避免您篡奪家督,必須要在她還在時將您除掉…”朝比奈泰朝似乎也對當時的場景記不大清了,給出的解釋也是十分模糊。
“所以雨秋紅葉不是內奸?那鳴海城…”今川氏真一下子驚愕到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把後一句話給補了上來,“是誰幹的…”
“在下一直覺得是岡部殿下,隻是沒有證據。”朝比奈泰朝默默地補上了一句。
“若是元信,那他之後又怎麽會為今川家盡心竭力?他早有機會反了啊?”今川氏真不願相信地連連擺手,“你們後來不也重新和睦了?若他真的是內奸,之後又豈會那樣。”
“在下也不清楚了,說不定真的沒有內奸呢。”朝比奈泰朝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也更加扭曲了,似乎已經沒有精力再去追究這件事了。
“若是真的沒有內奸?鳴海城的大火又是怎麽回事?之前永祿元年織田家通過古渡小路的那次奇襲又是怎麽回事?這明顯是有內奸啊。”今川氏真已經覺得腦內一團漿糊,之前一直認定的解釋被推倒後,所有的過去都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道。”朝比奈泰朝又歎了一口氣,“但是…反正…已故家督殿下生前,似乎一直懷疑有內奸存在。”
就在朝比奈泰朝和今川氏真你一言我一語地探討著的時候,雨秋平關注的點卻和它們不大一樣——而是在朝比奈泰朝很早之前的那句話裏。他思索了許久,依舊找不到答案,反而越想越可怕。
“已故家督殿下知道了什麽…告訴了壽桂尼殿下什麽…才斷定我未來的能力不可限量?”雨秋平猛地抬頭望著朝比奈泰朝,沉聲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