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啄木(4)

  “水原大人請殿下立刻率軍進入盆地,盆地裏水網密布,有村莊、樹林作依托,地形複雜,可以有效限製武田軍騎兵發揮!如果讓武田軍順利通過了盆地,抵達了三日平原,那我們就真的無法和武田騎兵抗衡了!隻有在盆地裏開戰才有勝算!”傳令兵再次低聲提醒道。


  “我知道了,請子經一定頂住,援軍馬上就到。”雨秋平匆忙點了點頭道。他現在手上,隻有剛剛從山穀裏出來的細柳備,鳴鏑備和常磐備的另外兩個連之前分別被他派向了西邊和東邊,而騎兵連還在山路上。


  “讓湯普森和安成立刻掉頭,全部返回三日,隨後南下進入盆地。”雨秋平快速地下達命令道,“細柳備跟我上,我們立刻南下支援。”


  “諭楠,三日的留守就交給你了。”雨秋平又對福澤諭楠低聲囑咐道,“等到鳴鏑備、常磐備、騎兵連抵達後,立刻把他們派往三日町盆地。然後等輔兵出山後,就讓他們在三日安營紮寨,就地等待命令。”


  “是。”福澤諭楠立刻領命,帶著參謀部緊急開始製定新的計劃。


  “龍子,你帶著幾個人,立刻去通報岡崎城、半兵衛,然後是身在近畿的主公,說遠江慘敗,德川殿下已經全軍潰敗,雨秋軍也朝不保夕。”雨秋平再次向身旁的龍子囑咐道,“快去吧。”


  “為什麽?”沒想到,一向對雨秋平的指令毫不懷疑的龍子,這次卻直接開口質疑道,“為什麽殿下要趕我走?”


  雨秋平的心思被看穿,麵色不由得一緊。他知道這一戰凶多吉少,不知道自己能否幸存。而他心裏一直對龍子十分愧疚,不想讓她留在這裏陪他送死,所以想想把她派去傳令,讓她能躲過一劫,好好活下去。


  雨秋平的猶豫讓龍子看出了端倪,淚水一下子湧出她的眼眶,“殿下是覺得自己要死了嗎?所以不想讓龍子陪著您了嗎?”一想到雨秋平這個命令意味著什麽,龍子的哭腔一下子就漏了出來,“龍子不走,要死也陪殿下一起死!殿下不要離開我!”


  “傻丫頭,你怎麽這麽傻。”雨秋平隻覺得心下一軟,隨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這麽好的姑娘,自己卻辜負了她。雨秋平不禁伸出手來,做了那個好久沒做過的動作——揉了揉龍子的頭發。


  龍子一愣,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把臉深深地埋在了陰影裏。


  “那殤兒呢?”雨秋平忍住心裏的悲傷,再次向傳令兵低聲詢問道,“子經把殤兒派回來了嗎?”


  “請殿下贖罪,”傳令兵聞言神色一緊,十分自責地低聲道:“水原大人和森田大人堅決讓少主撤退,可是少主拒不離開。”


  ·

  午時四刻,三日町盆地南邊的山丘。


  在水原子經的指揮下,所有的足輕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山坡的北側,沒有一個人露頭。水原子經自己則摘掉了頭盔,從一個岩石旁邊探出腦袋,觀察著武田軍的動向,以免自己頭上醒目的紙紅葉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隨著武田軍越來越近,他的心也逐漸提上了嗓子眼,十分不安地看了一眼雨秋殤——森田惡翔還在勸他,他依舊固執地不肯離開。


  “少主,武田軍馬上就到了,已經在旦夕之間。”水原子經再次悄悄地俯身走到了雨秋殤身邊,對他沉聲道,“算是在下求您了好嗎,少主快撤吧!少主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在下如何對得起殿下?”


  “水原大人,不必再說了,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雨秋殤搖了搖頭,不卑不亢地對著水原子經、也對著所有常磐備第二連的足輕們說道:“我此時此刻不是雨秋家的少主,我的軍銜隻是常磐備第二連的一個普通的列兵足輕,並不值得任何優待。”


  “可是…”水原子經還想再勸,卻被雨秋殤擺了擺手,沉聲喝止道,“如果水原大人真當我是少主,那就服從我的命令。”


  “剛才水原大人也說了,此刻我們肩頭扛著重擔。如果我們擋不住武田軍,雨秋軍就會被迫在三日的平原上和武田軍交戰了,我們全軍上下就幾乎是死路一條。我們在這裏的戰鬥,不僅是為了我們而戰,還是為了我們的同袍而戰,更是為了我們雨秋家全軍上下12000人的性命而戰,是為了雨秋家的生死存亡而戰!我們擋得住武田軍,全軍就有機會活下來,擋不住,全軍都要死。”雨秋殤麵色凝重,低聲敘述著沉重的事實。


  “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難道大人還想把一個寶貴的足輕給送到後麵去嗎?大人連傳令兵都舍不得派,又怎麽舍得浪費一個戰鬥力呢?”雨秋殤在一連串反問後頓了頓,自己也不由得詫異起來,一向沉默寡言的自己,為何會突然這麽多話。不過,隨著這些話被說出口,他隻覺得自己顫抖的身體逐漸平靜,發慌的音調逐漸穩定,心中的意誌逐漸堅定,神色也變得決然。


  他麵向第二連的400戰兵,擲地有聲地道:“我沒有諸位的戰鬥經驗,沒有水原大人的指揮水平,也沒有森田大人的武勇。我雨秋殤有的,隻是一條性命和一把刀罷了。”雨秋殤邊說邊緩緩地抽刀出鞘,隨手割斷了將刀鞘綁在身上的帶子,把刀鞘隨手甩了出去。“諸位都在這裏為雨秋家舍生忘死,我身為雨秋家的少主,又豈可逃避?”


  “今天就賭上性命,與諸位一同奮戰!人在陣地在,人亡陣地亡!”


  田沈先生,水原大人,這一次,我不再是胡亂地豁上性命了。我是為了雨秋家,為了自己作為雨秋家少主應盡的責任,為了身為武士的榮耀,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雖死無悔。


  ·

  與此同時,就在山丘的另一邊,武田家的軍隊正快速推進。好巧不巧,打頭陣的也正是武田家的少主,武田勝賴率領的1000戰兵和2000輔兵。他們一路晝夜兼程趕來,全軍還沒有披甲列陣。按照原計劃,他們會在經過了前方的三日町盆地後完成披甲列陣,隨後進攻三日平原上正倉皇逃往吉田城的雨秋軍。


  “少主,要派人去前麵的盆地偵查嗎?”跟在武田勝賴身側的侍衛低聲道。


  “之前不是去過人了嗎,那裏一個人都沒有。”武田勝賴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


  “可是…”那個侍衛似乎還在堅持自己的觀點,這不由得讓武田勝賴有些不快,沉聲駁斥道:“現在雨秋家的忍者說不定已經在四處偵查了,我們現在派人去探路豈不是打草驚蛇?為了避免我們的忍者被發現而使得計劃敗露,父親連埋伏在三日周圍的忍者都撤回了,又怎麽可以在現在派人去偵查?”


  “那萬一盆地裏有人,我們這些沒有披甲的部隊,豈不是白白挨揍?”那個侍衛依舊不依不饒,卻沒有注意到武田勝賴的臉色正越變越差。


  也難怪,這個侍衛是武田信玄小姓的兒子,最近才提拔上來侍奉武田勝賴,對這位新主子的性格不是很了解。要知道,武田勝賴雖然是武田家的繼承人,但卻曾經作為第四子被過繼給諏訪家。後來是因為武田信玄的繼承人——長子武田義信因為政治鬥爭被處死,而武田信玄的二子是盲人,三子早逝,才輪到武田勝賴回來繼承。而由於過繼出去的孩子無法名正言順地繼承家督之位,武田信玄隻得擁立武田勝賴的嫡子武田信勝作為下任家督,而讓武田勝賴在武田信勝元服之前作為一個過渡人。


  這樣立不住腳的身份,讓武田勝賴成為了一個十分敏感的人。他十分在意自己的權威,很擔心周圍的人因為他的身份原因而不服他。這樣的情況確實存在,即使他在駿河、相模屢立戰功,成為了軍中勇將,家中有些重臣還是和他不對付。因此,每當有人質疑武田勝賴的決定時,武田勝賴都會非常惱怒,尤其是在戰場上。


  “老子打了這麽久的仗了,需要你來教嗎?”武田勝賴生氣地空甩了一下馬鞭,在那個侍衛的耳旁打了個響,把他嚇了一大跳。“這盆地根本不可能有人!就算有,除非他們就趴在那個山坡後麵!”武田勝賴邊罵邊用馬鞭指向身前不遠處——前鋒部隊即將翻越的那個三日町盆地南邊的山坡,“否則我們隻要退下來披甲就可以了!又有什麽好怕的!”


  不巧的是,武田勝賴話音剛落,就之間原本還空無一人的山坡上,忽然站起了大約一百五十個鐵炮手。前排蹲下,後排把鐵炮從前排的身上探出。還沒等正在上坡的武田軍反應過來,一百五十個鐵炮手就在水原子經的指揮下齊齊摁下扳機。齊射的轟鳴聲和隨之騰起的硝煙,頓時讓前排武田軍的行動為之一滯。緊接著,在如此近的距離下遭遇鐵炮齊射,走在最前麵的武田軍瞬間倒下去二十幾個人。


  “搞什麽東西?”武田勝賴在片刻的驚愕後立刻反應過來——雨秋軍在這裏有埋伏了。本來他還想立刻下令退後重整,可是身旁侍衛那略帶苦笑的神色在他看來卻是赤裸裸的嘲諷。他惱怒異常,狠狠地把馬鞭往地上一摔,抽刀出鞘的同時高喊道:“不用披甲!拿著武器上,把那幫鐵炮手都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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