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忤逆(2)

  “諸位不必拘謹,公方殿隻是想問問大家的看法罷了。”明智光秀見到場麵尷尬,隻得開口打圓場道:“如果各位有什麽不成熟的想法,也請盡管說,公方殿絕不責罰。”


  雨秋平聽完明智光秀的話後,暗暗咂舌讚歎不已。這個明智光秀的言辭能力當真了得,區區兩句話,就把大家不願意接受足利義輝指揮這件事情,給粉飾成了大家擔心說的不對被足利義輝責罰。表麵上是勸說眾人說話,其實也是給眾人找了一個可以下台的台階,也讓足利義輝不至於難堪。


  “還請公方殿贖罪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也算是有舊,此時此刻自然站出來接話道:“在下位卑言輕,隻是一介武夫,對於戰略之事一竅不通。平日裏這些調度,都是由在下的主公負責的。因此在下實在是沒有頭緒,十分抱歉。”


  雨秋平的這番話,同樣綿裏藏針。表麵上是向足利義輝謝罪,實則是委婉地指出:織田家部隊的指揮權都在織田信長的手上,別人說了不算。


  足利義輝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扭過頭來,用那習武者銳利的眼神望向雨秋平,有些不滿地質疑道:“久聞雨秋紅葉乃是東國名將,又豈會毫無主見?”


  “實不相瞞,在下此役之前,從未擔當過方麵之任,都不過是衝鋒陷陣的莽夫罷了。”雨秋平十分謙虛地低聲道,但是實際上說的也是實情。


  “那淺井殿下呢,貴為一家之主,總不會毫無謀略吧?”足利義輝哼了一聲,把視線從雨秋平身上移開,又向著淺井長政逼問道。


  淺井長政麵色一緊,看了眼海北綱親,後者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此時此刻,足利義輝都已經點名點到淺井家頭上,要是再一言不發也不大好。


  “公方殿容稟,在下覺得,想要上洛,必須先打通通道。”淺井長政猶豫了一下後,直接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們聯軍若是想上洛,必須要打下南近江,逆賊六角家就是首當其衝。”


  然而,淺井長政話一出口,周圍的幾個淺井家家臣就暗叫不好。但是這種場合下,也隻能任由淺井長政說下去了。果然,淺井長政話音剛落,足利將軍的臉色瞬間就有些別扭。他深呼吸了幾下,隨後有些不滿地高聲道:“本將軍知道,你們淺井家和六角家世代為敵,有著很深的宿怨。可是六角家也是一心想著幕府,在本將軍使節的勸說下,已經幾乎回心轉意。六角家答應,明天或者後天六角殿下就會親自來到近江國覲見本將軍,商討聯盟示意。淺井殿下可務必要摒棄私仇,一切以大事為重啊!”


  淺井長政聞言臉色也不是很好,身後的淺井家家臣們都是十分不滿。六角家這些日子確實和聯軍越走越近,可是作為六角家的仇敵,淺井家還是很希望能夠借著這次聯軍上洛把六角家徹底消滅的。若是六角家也加入了聯軍,說不定也會對近江西部的領地作出要求——這不就和淺井家衝突了嗎?

  話雖如此,但是淺井長政畢竟是個腦子裏隻有忠義和道義的傻瓜,聽到足利義輝上綱上線地提出“要以大事為重”時,也不好怎麽反駁。


  就在雨秋平尋思著怎麽給淺井長政解圍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有隻小手在悄悄拉扯自己的衣角。雨秋平轉過頭去,發現正是龍子。


  “在評定呢,龍子你跑進來幹嘛?”雨秋平有些不滿地低聲提醒道,“趕緊出去啦!有什麽事情待會再說!”


  “不是的,殿下。”龍子被雨秋平給說了一通,有些委屈地壓低聲音說道:“織田大殿派使者來了。”


  “我這裏正在和將軍評定會議呢。”雨秋平一邊壓低聲音說道,一邊用有些擔憂的眼神看了眼足利義輝,發現後者也正朝他這裏看過來,不由得有些尷尬:“讓他待會再給我通報消息。”


  “我和他說了呀!”龍子也微微有些發急,連聲音都變了調,“來的是塙大人,他一口咬定一定要現在見您,似乎有什麽急事。”


  “這樣嘛…那沒辦法了。”雨秋平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向著足利義輝和在場眾人十分抱歉地行了一禮,隨後快步跑向幕府邊上。而塙直政,就滿頭大汗地等在那裏,看起來是一路緊趕慢趕跑過來的。


  “塙大人,有什麽事情嗎?”雨秋平剛剛站穩腳跟,就急匆匆地問道,想要趕緊結束對話回去開會。


  “緊急軍情。”塙直政甚至連一句客套都沒有,就用十分低沉的語氣堅定地道:“主公下令,讓紅葉你率領織田家的部隊立刻南下,奇襲六角家!”


  ·

  雨秋平被塙直政傳來的命令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愣愣地開口道。


  “在這裏?現在嗎?”


  “沒錯。主公下令紅葉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就立刻行動!無論如何,今天午時四刻前都必須發兵南近江。並且,盡力爭取淺井家的配合。如果淺井家實在不願意出兵,就單獨行動!”塙直政的聲音平穩而又不容置疑,他邊說邊從懷裏摸出了織田信長的命令,上麵寫著的要求和塙直政所說的無二,還蓋著那枚天下布武的大印。


  “為什麽?主公為什麽要下達這種命令?”雨秋平實在是被織田信長給搞暈乎了,十分不解地攤開手,聲音也微微高了起來:“公方殿已經派出使者和六角家溝通好久了,明天或者後天六角殿下就會親自來近江商議聯盟啊!主公卡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下令進攻,是幾個意思啊?”


  “這我也不知道了,我隻個傳話的。”塙直政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聲音卻不見半點動搖,“我是大半夜被主公叫起來過來傳信的,主公可能是突然得知了什麽消息吧。不管怎樣,請紅葉立刻執行軍令。主公已經下令尾張境內的所有家臣加緊集結部隊,以最快速度趕來近江。而他本人,已經帶著旗本和部分直轄上路了,後天就會趕到。”


  “主公會不會不知道這裏的情況才下的這個命令?公方殿剛剛說了,六角殿下都同意來近江了,這聯盟十有八九是成了!塙大人要不要把這個命令回報給主公,讓主公想想清楚啊!”雨秋平依舊不願意放棄大好局麵,奮力地勸說著塙直政。可是後者依舊無比堅定,不由分說地搖了搖頭道:“主公說的很清楚,不管遇到什麽情況,今天中午前必須發兵。雨秋殿下!請執行軍令!”


  雨秋平看到塙直政如此堅決,明白事情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他仰起頭來,對著天空長歎了一口氣。這不是他第一次接到主公的荒唐命令了。上一次,是在桶狹間,今川義元的使者莫名其妙地讓他撤圍,放走了本來已經死定了的織田信長,最後釀成慘劇,眾人到現在都搞不清今川義元的死因。


  這一次,他又要做選擇了。


  聽令,還是不聽令。


  相信自己,還是相信織田信長的判斷。


  上一次,我選擇相信了家督殿下,結果卻一敗塗地,連家督殿下的命都賠進去了。


  那麽這一次…


  就在雨秋平剛想義正言辭地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唯有拒絕塙直政時,織田信長那鷹隼一般銳利的眸子卻突然出現在了腦海中,看得雨秋平後背一涼。那種詭異的感覺,促使著雨秋平鬼使神差地行了個禮,答了聲:遵命。


  “那好,我看為了迎接將軍,部隊剛好集結起來了還沒有解散。”塙直政轉過身,看向小穀城山麓下集結完畢的織田軍,“紅葉不如趕緊去聯絡本家的諸位殿下,即刻發兵吧!”


  木已成舟,雨秋平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

  雨秋平快步回到評定會議上,發現足利義輝似乎正在和淺井長政說這些什麽。雨秋平趁他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匆忙把嘴巴湊到森可成和池田恒興的耳邊,悄悄地複述了織田信長的軍令。


  兩人文言都是大驚失色,森可成眉頭緊鎖,池田恒興更是不小心驚呼出聲。


  “放肆!”站在足利義輝身後的和田惟正見狀不滿地嗬斥道。他早就因為眾人對足利義輝那傲慢的態度而十分不爽了,此刻看到織田家的人居然私下交頭接耳,更是惱羞成怒。


  “惟正,不可如此無禮。”足利義輝嘴上雖然批評了他,但是卻用讚許的眼神看了眼和田惟正,隨後清了清嗓子,對著雨秋平等三人毫不客氣地低聲道:“雨秋紅葉莫不是有了什麽建議?既然有了,為何不大大方方說出來,還要做小女兒之態。”


  雨秋平見狀有些尷尬,用責備的眼神瞪了眼捅婁子的池田恒興,後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縮回頭去。雨秋平本來打算在會議上暗中通知森可成、池田恒興還有美濃三人眾,然後以軍務繁忙為由離席,背著將軍立刻出兵。


  結果池田恒興這廝一下子叫了出來,引來了足利義輝的注意,雨秋平已經不可能暗地裏通知美濃三人眾了。無奈之下,他隻得硬著頭皮說道:“還請公方殿贖罪!剛才離席是因為在下的主公派人來傳達軍令,我正準備通知在下的同僚。”


  “哦?織田殿下有什麽軍令必須要背著本將軍,讓屬下偷偷摸摸地傳達啊?”看得出來,足利義輝已經非常生氣了,用著有些挖苦的語氣諷刺道。


  然而,事已至此,雨秋平已經別無選擇,他總不見得當麵欺騙將軍,然後馬上打臉吧。無奈之下,他隻得用盡量低沉的語氣說道:“主公下令,讓我們我軍即刻南下進攻六角家,並希望獲得淺井家的配合。”


  此言一出,幕府內一片嘩然。


  “你什麽意思?”和田惟正這個急性子徹底炸開了鍋,指著雨秋平的鼻子就罵道:“織田信長根本不把將軍放在眼裏嗎?將軍馬上都要說服六角家了,他這個時候強行進攻是什麽意思?他眼睛裏還有將軍嗎?”


  “惟正,住嘴!”足利義輝不願意把他和織田信長的矛盾直接激化,而是努力壓製住怒火,低聲問道:“雨秋紅葉啊,織田殿下是不是還不知道這裏的情況,所以才下達這樣的命令。不知能否將六角家很有可能加入聯盟的消息匯報給織田殿下,讓他收回成命。”


  “十分抱歉,軍令如山,拖延不得,我也拿不定主意。在下要出兵了,還請公方殿莫怪。”雨秋平聞言搖了搖頭,十分硬氣地站起身來,轉身就走。他身旁的森可成和池田恒興見狀,自然也是要挺一把兄弟,毫不畏懼地一同起身離開。一旁的西美濃三人眾猶豫了一下,也紛紛站起了身,緩緩的跟在雨秋平身後。


  “你眼裏還有沒有本將軍了!”見狀,一直努力克製自己的足利義輝終於憤怒了,直接抽刀在手,用刀尖指著遠處雨秋平的後背厲聲道:“六角家馬上就是盟友了!你們憑什麽出兵!”


  “在下是武士,武士的指責就是服從命令。”雨秋平眼看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也就索性硬鋼到底。


  “那本將軍的命令就是不是命令了嗎?我是征夷大將軍,你們主公都是我的家臣!雨秋平,聽令!立刻收兵!”足利義輝握著童子切安綱的手已經微微發抖,青筋暴起,仿佛能把刀柄捏碎一般。


  “抱歉了,將軍。您家臣的家臣,不是您的家臣。”雨秋平微微一笑,套用了一句中世紀封建等級製度的明言,隨後便大踏步地離開了幕府,隻留下氣得滿臉鐵青的足利義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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