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饑荒

  2月6日傍晚,鳴海城北部的丹下砦內。


  水野忠光聽完了前來求援的蜂屋賴隆的話後,麵色鐵青地呆坐在了座位上。


  “主公要求我們嚴加封鎖鳴海,大高沒多久,就捅出這樣的婁子。”水野忠光使勁地握拳砸了一下茶幾,“佐久間大人是瘋了麽?出城野戰出城野戰,別人殲滅一半,自己也身負重傷,連善照寺砦都要守不住了麽?”


  “水野大人息怒。”蜂屋賴隆低聲說道,“佐佐大人讓在下帶話說,一切都是他的責任,佐久間大人是被他強迫著出城野戰的,他願意在主公那裏承擔所有罪責。”


  “阿修羅還是老樣子。”水野忠光歎了口氣,心情剛剛平複一點,但是一想到善照寺砦的擅自出擊讓局麵瞬間惡化,就氣不打一處來,吼道:“你們當時到底為什麽要出戰啊!”


  水野忠光心裏清楚,之所以織田家在邊境上能夠保持優勢,修築岩砦圍困鳴海城和大高城,都是由於今川家主力不願意勞師遠征。如果今川家真的全師而來,織田家就會立刻陷入危機。鳴海城,大高城,遝掛城本來都是尾張的領地,此刻卻被控製在今川家手中。織田家雖然修築岩砦,威懾當地豪族,保證大多數土地還是控製在自己手中,但是威信已經嚴重下滑。


  如果善照寺砦一旦失守,中島砦,還有大高城下的鷲津砦和丸根砦就會立刻失去和尾張的大部分聯係通道,駐紮在那裏的一千多人也隻能化整為零地逃回來了,岩砦也隻能拱手讓出。到了那時,織田家苦心經營好幾年的邊境局麵就會毀於一旦,愛知郡和知多郡的豪族也必定大批大批地倒向今川家。織田家將永遠失去南部尾張的控製。


  織田家五個岩砦的總兵力雖然不少,但是卻分散在各個地方。想要為善照寺砦解圍,就必須要要集結在一起。可是,他們彼此間的通信聯絡,卻大多已經被今川家截斷。各個岩砦此刻都隻能固守,而不敢前去解圍。


  “大人容稟。”蜂屋賴隆也知道這次麻煩大了,一貫咄咄逼人,粗魯強悍的他也放低了語調,“當時今川軍雨秋家隻有200人在砦外監視。我們覺得有機可乘,就出擊了。”


  “有機可乘?我看是阿修羅他報仇心切吧。”水野忠光哼了一聲,“那你們200戰兵加上幾十黑母衣眾,怎麽會一敗塗地?”


  “大人,那雨秋平的部隊和去年在知立的那些奴隸可是不可同日而語,戰鬥力強大的誇張。”蜂屋賴隆現在想起對方紋絲不動的軍陣,迅速整齊的隊形變換和全軍突刺時的氣勢,仍舊不寒而栗,“我們都覺得雨秋平肯定是率領了其他部隊,很有可能是瀨名家或者今川義元的旗本隊!”


  “你們看到今川義元的馬印了?”水野忠光眼皮跳了一下。


  “那倒是沒有。”蜂屋賴隆老實地說道。


  “能不能再派人去確認一下?”水野忠光追問道。


  “怕是不行了,大人。”蜂屋賴隆答道,“我們離開後不久,今川家就包圍了善照寺砦,內外的聯絡已經中斷了,可能都聯係不上南邊的三座岩砦了。”


  “那你說什麽旗本隊?”水野忠光重重地哼了一聲,“別多說了,快去那古野城通報吧。”


  “是,大人。”蜂屋賴隆帶著幾個一同在大軍合圍前突圍出來的黑母衣眾離開丹下砦,向著那古野城方向奔去。


  他們離開後,水野忠光看向身後的家臣們,“你們怎麽看?”


  “殿下。”一個家老不滿地說道,“佐佐大人和佐久間大人釀下大錯,卻還不願意承擔責任。故意誇大今川家的力量來推卸罪責,說什麽雨秋家的部隊是今川義元的旗本隊,明顯是無稽之談。很有可能是出城後中伏戰敗。”


  “說的不錯,我也這麽認為。”水野忠光點了點頭,“形勢已經這樣嚴峻,善照寺砦隨時可能失守,那麽我們的丹下砦就是最後的防線。”


  “一旦丹下砦失守,不但我們在南邊三座岩砦的友軍會失去退路,愛知郡和知多郡會失去控製,連重鎮那古野城也會暴露在今川家兵鋒之下。”水野忠光說著說著,重重地用手在掛在牆壁上的地圖上敲了一下,“所以我們必須要守住丹下砦!”


  “但是,主家在去年秋收時大規模動員,已經影響了秋收。”水野忠光歎了口氣,“連年征戰,存糧也不是很多,春耕不能再集結部隊耽誤了,我們要靠自己的力量防守丹下砦!”


  “大人…”一個家老有些猶豫地說道,“萬一被長期圍困該如何?我們的軍糧…也所剩不多了,必須要向那古野城請求支援啊。”


  “不行,來不及。”水野忠光搖了搖頭,“萬一在兵糧運來之前,今川軍就已經包圍了丹下砦,我們在這裏等死不成?主家為了給我們解圍,就不得不再次征集部隊出戰,今年的春耕也要受到影響了。”


  “那依大人的意思…”家臣猶豫地問道。


  “向周圍的那那個村莊征糧,明天一早就去!”水野忠光毫不客氣地說道。


  “可是…那些百姓不少都是從鳴海城,大高城周圍逃來的,本來就沒有多少積蓄。去年秋天的大戰毀壞了不少農田,還從那裏征調了不少男丁,耽誤了秋收。他們怕是…也沒多少糧食…”


  “現在是考慮百姓的時候嘛?”水野忠光不滿地瞪了那個家臣一眼,“我們現在為百姓考慮給他們留著糧食,等到丹下砦一丟,不是全都便宜今川家了麽?”


  “大人說的是。”家臣們紛紛點頭應道,開始準備起來。


  ·

  2月7日,今川軍忙於加強圍困圈和打造攻城器械,沒有繼續向鳴海城運糧——反正也不缺糧。


  與此同時,位於南邊的中島砦,鷲津砦和丸根砦,紛紛和丹下砦做出了同樣的判斷,開始向周圍的村莊強行征集存糧。


  2月8日,織田家基本掃蕩了周圍村莊的一切存糧,今川家則成功地將善照寺砦團團包圍起來。同時,後續運送的軍糧也由鬆平家押送,到達了大軍位於善照寺外的軍營裏。


  2月9日,瀨名氏俊留下瀨名氏義和奧平貞吉留守大營,自己則帶著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和二十幾個親信,騎馬去親自偵查丹下砦的情況。另外派出探馬去偵查南方三座岩砦。


  然而,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正當他們接近丹下砦東邊的那個小村莊時,卻看到三三兩兩的人群背著小包裹,拖家帶口地在離開自己的村落。


  在瀨名氏俊的示意下,雨秋平策馬過去,幾個農民看到騎馬的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天野景德,本多鍋之助四人,紛紛驚恐地想要避開。雨秋平見狀後,匆忙跳下馬來,牽著馬走了過去。那幾個農民才戰戰兢兢地停下了逃跑的腳步。


  “老伯,”雨秋平向一個上了歲數的農民招手道,“你們是丹下村的麽?”


  “回大人的話,草民正是丹下村的。”農民見到雨秋平來到近前後,匆忙帶著一家人下跪磕頭,周圍的幾戶農民也立刻跪了下去。


  “大人您看起來是今川家的大人吧?”那個老伯跪著問道。


  天野景德猛地皺了皺眉頭,肩膀上的烏鴉發出了一聲哀鳴。他警惕地沉聲問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我們又沒有攜帶靠旗。”


  聽出天野景德話中的不善,那個老伯又匆忙磕了幾個頭,不停地說著什麽“大人恕罪”之類的話。


  “算了,都起來吧。”雨秋平笑道,示意本多鍋之助和直江忠平去把他們扶起來,“我們一看就不是織田家的人啊,不是今川家還能是什麽?”雨秋平的笑讓十幾個麵麵相覷的農民稍微輕鬆了一點。


  “老伯,我想問一下,你們這拖家帶口的,是要去哪裏啊?”雨秋平問道。


  “回大人的話,草民這是去逃荒。俺的二兒子就在桶狹間,俺打算去投奔他。”老伯老實巴交地說道。


  “桶狹間?”雨秋平想起了去年遭遇織田家毀滅性破壞的村子,又想到去年在桶狹間附近爆發的大戰,“那裏的年景怕是也不好,老伯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哪裏也比這裏好啊!”老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要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俺也不想背井離鄉啊,這可是俺住了一輩子的地方啊。”


  “為什麽啊?發生了什麽嗎?”雨秋平追問道。


  “誒,別提了。織田家的那些大人們,各個都被豬油蒙了心!”老伯啐了一口,“去年秋收時把俺家的三兒子和四兒子都拉去當民夫,害得俺家秋收都沒收完。前幾天春耕時,又把俺們全村的存糧都征走了,連種子糧都要湊不出了,這日子還怎麽過啊!…”老伯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好久,這位的農夫們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訴著織田家的暴政。


  之後,雨秋平跟著農戶們回到了他們的村莊看了一下,村邊的水田已經沒什麽人耕種了,全村老老少少都到野地裏去刨草根,找野鼠的存糧吃。路邊隨處可見餓死的人,散發著腐爛的臭味。還有幾家人的房子被燒毀了,一家老小的屍體都被扔在了房門邊。


  “這就是不繳納糧食的下場啊…”那個老伯哽咽道,“就是一個死字。可是繳了又怎麽樣,還不是全村都活不下去了。”


  老伯帶著雨秋平去了自己的家,家中已經一丁點糧食都不剩下了。儲藏糧食的米倉空空如也,連木板都被翹了起來,用來拾起以前落在縫隙裏的糧食。老伯的兩個小孫子不久後也回來了,都已經麵黃肌瘦,好久沒有吃飽飯了。他們兩個人一人拿著一小筐采來的野菜,就是他們一天的食物了。


  雨秋平心有不忍,把隨身攜帶的幹糧留給了那十幾個農戶,含著淚,快馬加鞭地離開了村落,去找瀨名氏俊複命。


  “織田家征集走了所有的存糧,鳴海城周圍的這幾個村落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雨秋平低聲說道。


  “昨日,我派去南邊的探馬,也回報說,大高城周圍的百姓存糧也被織田家搜刮一空了,看來是準備挖空心思死守了。”瀨名氏俊歎了口氣。


  雨秋平愣了一下,回憶突然如潮水般湧來。


  ·

  “雖然,我這樣手上沒什麽權利,也沒什麽大本事的人,向你說這樣的話,會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鄭重地看著淚眼婆娑的少女,“但我願意向你承諾,向全天下經曆著不幸的家庭承諾。我雨秋平,一定會盡我所能,去拯救他們,讓他們不用再經曆生離死別。”


  ·

  “殿下,在下的重點不在這裏。”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這麽多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殿下您看…我們能不能,幫上一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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