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兌現

  話音未落,雨秋平就聽到左側響起一聲松弦聲。緊接著,利箭破空的聲音劃過整個海面,眨眼間,就看到對面關船桅杆上的一根蓬索被射斷,船帆直直地落到了穿上,還砸中了兩個小兵。

  「這麼遠!這要有兩百米吧!」雨秋平大吃一驚,轉頭向左側一看。

  一個金髮碧眼的少年,身材筆挺和雨秋平差不多高。穿著一身無袖的陣羽織,正拿著一把幾乎有一個人高的長弓,神情嚴肅地彎弓搭箭,只見他腰部一扭,弓弦一下子被拉開到誇張的程度。他閉上左眼,右眼微微眯著瞄準。右手手指一松,又是一箭射去。另一艘船的船帆也被射落。

  「Whatafuck!」雨秋平不由得驚呼了一聲。這一聲大喊周圍的人都莫名其妙,倒是那個洋人射手,一臉詫異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又繼續轉回頭彎弓搭箭。

  嗖,嗖。

  又是兩箭,另外兩艘船上的船帆也紛紛落下。驚恐不已地北條水軍看著打著二引兩旗幟的今川水軍,迎來了今川水軍的一輪齊射,船的側面甲板立刻被插了一排羽箭。北條水軍驚恐不已的時候,就聽到伊丹康清的大聲喊話。

  「爾等休要在我今川的航道上干這齷蹉之事!速速離去!看在兩家同盟的面子上,不予追究!」他換了口氣,又大喊道:「那邊那艘商船,跟到我們的隊伍里來!」

  ·

  事情結束后,雨秋平和伊丹康清在甲板上遇到了剛才那位洋人弓箭手。那個洋人看了一眼雨秋平后,轉過身,繼續擦拭自己的長弓。

  「他不懂日文么?」雨秋平開口問道。

  「那倒不是,他和紅葉一樣,都是懂日語的外國人。」伊丹康清解釋道,「只是他和別人說話的方式很奇怪,似乎在刻意不和他人交流,每天就忙著練習箭術。不對著靶子射幾百箭是不會停的。整艘船都被他弄得不安寧,真煩人吶。」

  「那他…」雨秋平有些疑惑的問道,「是怎麼到今川家的船上的?」

  「哦,這個啊,」伊丹康清笑了笑,「是那個西方商人拜託我照顧的。他的家族似乎是歐羅巴那邊哪個國家的貴族,得罪了國王被處決了。他勉強逃出來后,就到了那個商人的船上。商人剛好要來日本貿易,就又把他託付給了我照顧,讓我幫他安頓一下。誒!當時就不該答應。」

  「這樣啊,」雨秋平愣了愣。他記得西方在莎士比亞時期的英語和後世自己學的現代英語是有很大差別的,不知道還能不能溝通,好奇心發作,就去問了問。

  「先生,冒昧的問一下。你是來自英國么?或者說英格蘭,大不列顛?」雨秋平用日語開口問道,那幾個英國的稱呼卻是用純正的英語發出的。

  「哦,沒錯,我尊貴的騎士。」那個洋人似乎能聽懂,意外地眨了眨眼,「您似乎對我們的舊大陸的語言很了解。就像你知道的,很多日本人根本分不清我們的英國和其他國家。」

  「粗通一二罷了。」雨秋平笑道,自己可是歷史生啊,歐洲史雖然比不上日本史那麼熟練,但也算是多有涉獵了,「那麼您莫非是因為信仰新教,而被那位血腥的瑪麗女王驅逐了么?」

  「您的知識令我感到驚訝。」這次那個英國人真的是嚇了一跳,「尊貴的騎士,你以前是不是曾經去過我們國家?」

  「那倒沒有,只是我的父親去過那裡。」雨秋平解釋道,「不過您儘管放心,估計繼位的會是伊麗莎白殿下,她會是一位寬厚的女王的,不會再對新教徒迫害嚴重。」

  「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見多識廣的日本人。」他說道。

  「不,我來自明國。」雨秋平解釋道。

  「哦!明國么?那個有著擁有智慧的君主的偉大的國家。」英國人感慨道,「很幸運和您相遇,但我馬上要開始練習長弓了,只能下次再和您交談了。」英國人終止了對話,就準備離去。

  「嘿,查理大人,先別走啊,」伊丹康清喊住了她,「您不可能一直在船上生活,船到了駿府後,我就打算把您託付給這位大人了。」

  「哦?」雨秋平和查理同時意外地一抬頭。

  ·

  查理全名叫做,湯普森·查理。他今年18。是一位英國長弓兵。難怪會擁有那麼精湛的射術。他的家族是一個清教家族,因此和信奉天主教的瑪麗女王起了衝突。瑪麗女王用血腥手段屠殺了境內幾千清教徒,查理的全家也在屠殺中遇難。只有他自己孤身逃出,靠著幾個父親的朋友,逃上了一艘荷蘭商船,也就是伊丹康清的那位朋友的商船。

  伊丹康清剛把查理交給自己時,雨秋平是有一些抵觸的。畢竟他覺得伊丹康清有種甩鍋給好哥們的意思。但是他意識到,這位查理,和自己一樣,都是失去了所有家人,一個人流落異鄉。同病相憐之下,雨秋平同意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店鋪里,睡在以前進近藤康莊的地方。

  這位查理,同樣遭遇了近似穿越的境遇,甚至比雨秋平更慘。雨秋平的親人至少沒有死。但是這個查理,卻似乎沒有太過感傷。他一門心思放在他的弓箭上,宛若修行禪道的大師一樣,心外無物。每天除了一起吃飯,睡覺之外,雨秋平幾乎見不到他的人。而他似乎也不願意和他人發生太多的交流影響自己練習箭術。他自己似乎帶著一筆積蓄,所以不需要雨秋平的資助。

  該是怎樣的執念,會讓一個人對箭術如此痴迷啊?雨秋平百思不得其解。

  ·

  到了駿府城后,雨秋平第一件事,就是去駿府城外的市場準備給那些奴隸們家裡買雞。這年頭在禁肉令的背景下,雞的價格不能算太貴,賣的人也不是很多。但依舊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雨秋平此刻,就面臨著錢的問題。

  「兩百三十二家,一共一百一十六隻雞,每隻雞差不多80文,天哪,9貫錢啊。」

  雨秋平拼死拼活算賬,現在家裡也不過只存了3貫不到。

  「這位小夥子,買還是不買吶?」賣雞的那個大爺催促道。

  「大爺,這些雞,能不能幫我先留一下。」雨秋平煩難地說道,「身上錢不夠。」

  「那就等你到日落吧,快回城去拿。」大爺說道。

  「這…」雨秋平尷尬地笑了笑,「我估計要朝朋友借錢,所以…」

  「沒錢你買什麼雞,還要買一百多隻?」大爺嗤笑了一聲,「算了算了,我還要敢去做買賣呢!」說罷,他就作勢要走。

  「別啊大爺!」雨秋平匆忙攔住他,「這年頭賣雞的人不多,您這一走,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湊夠一百多隻雞了。」

  「算你小子識貨,」大爺抬價成功,嘿嘿一笑,「等你兩天,到時候記得付10貫錢給我。」

  「這…」眼前奸商坐地起價讓雨秋平不由得有些來氣。但一想到自己,當時既然已經承諾過,幫那些可憐的家庭買只雞,也就只好咬咬牙答應下來。答應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

  雨秋平急匆匆地回城后。就想去找朝比奈泰亨借錢。到了朝比奈家府上,才發現朝比奈泰亨還在遠江沒有回來。那幾十個雨秋平認識的隨從也都停在遠江。雨秋平沒辦法只得回家。

  「湯普森…」吃晚飯的時候,雨秋平有些猶豫地開口,「不知道,你身上有沒有多餘的錢…」

  「有啊。」查理回答地很是爽快,「請問先生你是有什麼緊迫的事清么?」

  「對的。」雨秋平老實地承認到,「我在三河,也就是東邊那邊。結識了兩百多個窮苦的奴隸,嗯,和你們西方的奴隸差不多一個意思。他們家庭非常窘迫,我當時出於好心,答應他們幫每家買半隻雞,現在手上錢不夠…」

  「這是一件值得每一個有關懷之心的騎士,貴族去做的事情,」查理認可地說道,「我這裡有四兩白銀,應該在你們這裡可以算四貫錢,紅葉先生如果非常著急的話,就請先拿去吧。」說罷,他就很乾脆地從包裹里掏出了幾錠白銀。

  「您這…實在是太感謝了。」雨秋平一時語塞,沒想到這個相識沒多久的英國人居然會這麼大方,「您不留一點了么?」

  「不必了,我每天也不會花多少錢。」查理說道,「如何使用金錢,是每一個貴族騎士應該學習的必修課。我父親從小就教導我,金錢是為需要的人準備的。」

  「那麼多謝了,我以後一定還給你,」雨秋平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那幾錠白銀。

  「我相信一個有誠信的人做出的保證,為你的騎士精神乾杯!」查理舉起手中的水杯,和雨秋平碰了一下后一飲而盡。

  ·

  第二天下午,雨秋平又跑到了蹴鞠場,在後場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大叔。

  「誒,好久沒見到你了,雨秋,」那個大叔笑道,「我聽人說,你和朝比奈公子去了趟三河?」

  「誒,大叔,你怎麼知道的啊。」雨秋平有些詫異地問道。

  「哈哈,商人們,自然認識的人要多一點,路子也寬啊。」大叔解釋道,「我還聽說,你遭遇了織田家的人?」

  「沒錯。」雨秋平的臉色忽然黯淡了下來,本已被埋入心底的悲傷的回憶也滾滾而來。「而且。因為我的懦弱,」雨秋平嘆了口氣,「我的好朋友為了保護我死了。」

  「我當時…眼睜睜看著他別掐死,卻連揮刀的勇氣都沒有,」雨秋平有些頹廢地說道,「大叔,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很膽小。」

  「但是我還聽說,你後來很勇敢地沖了出來,救了朝比奈公子一命,」大叔出言說道,「朝比奈家主還打算親自想你道謝呢。」

  「那時…」雨秋平幾乎脫口而出,「我就是一時衝動…事後想想卻是害怕得不行。還是膽小懦弱。」

  「哈哈,沒有什麼人不怕死的,」大叔撫掌大笑,「所謂的戰場上決死衝鋒,武士死前的大義凜然,從容就義,其實都是你所謂的一時衝動。」

  「人被情緒左右的時候,理性的思考就會被壓制下去,對死亡的恐懼也就沖淡了,」大叔解釋道,「即使讓意志再頑強的武士,在就義前把他拉回來冷靜冷靜,再讓他想十天是否要去英勇就義,恐怕都會改變心意。」

  「只是成熟的戰士,可以在戰鬥中短暫調動自己的情緒,從而更好地作戰罷了。」大叔笑道,「你能夠在第一次上陣就勇敢地衝上去,已經很了不起了,不用妄自菲薄。要知道,不少新兵第一次上戰場,可都是吐得稀里嘩啦。你沒吐就很不錯了。」

  「多謝您的寬慰,這幾天聽了別人好多安慰了,還是您的最有用。」雨秋平苦笑了一下,「這次來,其實是想問您借點錢,不知道方不方便?」

  「要多少儘管開口。沒有什麼方不方便的,」大叔爽朗地一揮手,「只是你借錢,要幹什麼呢?」

  「我在三河知立城看到了兩百多個奴隸士兵,他們辛辛苦苦。省吃儉用,養了一年雞,想送回家給家裡人補補身子,嘗嘗葷腥,結果都被監軍拿走給朝比奈公子他們吃了。」雨秋平說著說著,想起那一個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那麼無力的樣子,不由得鼻子一酸,「我就答應他們幫每個家裡買半隻雞,但是我以前沒買過雞。當時不知道要這麼多錢,現在錢不夠了…」

  「這是功德無量的好事,」大叔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奧平,給他拿…」

  「你還差多少錢,雨秋。」大叔追問道。

  「還差3貫。」雨秋平點頭答道。

  「那就給他拿4貫吧,估計還有些家裡可能會缺草藥啊之類的,你也都買點吧。」大叔大方地說。

  「多謝您了,以後一定還您錢。」

  「我相信我們說到做到的雨秋平,肯定會還錢的,不過這錢,你不還也可以,」大叔凝視著雨秋平,說道,「因為你身上有一種可貴的品質,惻隱之心。那是我們人啊,對遭受痛苦的人感到感同身受而由內而發的同情。這品質可是千金都換不來的,我不希望你因為缺錢而逐漸失去了這寶貴的品質。」

  「過幾天我要去趟遠江,可能不來蹴鞠了,回來的時候再一起蹴鞠。」大叔最後笑著說道。

  ·

  奔波與藥店,市場之間,忙活了一天的雨秋平,終於買齊了東西。而把買來的食物和藥品奮發給各個家庭,又花了他將近三天的時間。其實,找到他們並不難。難的是,從這些被感動到熱淚盈眶的熱情的人們的家裡脫身,他們無論如何也要留下雨秋平吃頓飯。雨秋平這三天已經吃了四十幾頓飯了。肚子很飽,但是他仍會儘力地表現出每一家都招待地很周到。

  五天的奔波,很累很辛苦,還欠下了巨額債務。但是看到那些飽經風霜的老人老淚縱橫時,看到那些天真活潑的孩子笑著吃著雞肉時,想到那些辛苦的奴隸們終於不再需要擔心家裡的生計時,雨秋平忽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我盡我所能,幫一些人,緩解了亂世帶來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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