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徐陸想得沒錯。
老宅的傭人們都受過老爺子的恩惠，加上奉高踩低的生存本性，她們當然不會給葉璃好臉色，但也不至於苛待。
直到張媽日夜對著曾經那高高在上的“夫人”冷嘲熱諷，橫眉怒對，重點竟也不見先生出來管束，她們的膽子就漸漸大了起來。
說到張媽，葬禮過後她就已經搬走了，畢竟江亦忱的話就是絕對的命令，她不會反抗也反抗不了，但她卻轉頭住進了老宅附近的小樓，時常來老宅做“義工”，繼續著之前的事情。同以前幾乎沒什麽區別。
葉璃被囚禁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她每每想到慘死的老爺子就會主動攬下送飯的活，進去便一個“不小心”將飯食打落在地，毫無誠意道：“哎呀，真抱歉，手滑了。”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張媽和江亦忱更像一路人。
葉璃冷冷看她。
張媽嘲諷：“還以為自己是之前那個矜貴的夫人呢？”頓了頓，話鋒一轉，“你吃啊，趴在地上吃啊！還記得老爺子被你推倒在地時的模樣嗎？你隻配趴在地上像狗一樣刨飯吃！”
從她的身份來說，張媽這話十分過火，但從立場來講，無可厚非。然而從葉璃的立場來講，這裏能讓她包容原諒的隻有江亦忱一人。
最後，她隻能說：“你就不怕亦忱知道嗎？”
“嗬嗬。”
回應她的是憐憫般的冷笑：“老宅上下，如果不是先生默許，我根本連門都進不來。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會不懂嗎？”
這個永遠都一臉無辜的女人，害了她追隨了幾十年的老爺子！真是恨呐……
張媽年歲上五，她的母親本就是服侍江家的傭人，她十幾歲的時候也順理成章繼承了母親的位置，到如今快四十年了。無關情愛，那個占據了她一生，追隨了一生，耗盡她所有青春年少的人就這麽突然沒了……
她怎麽能接受！更何況，罪魁禍首還是夫人！她也知道她跟葉璃比起來就是個外人，服侍江家再久也不過是個傭人！可那樣細水長流，滴水石穿的感情，甚至是四十年的依賴與依仗就這麽沒了？
沒了！
驚變之下，往日溫和貼心的張媽魔怔了似的，變化之大，連葉璃最開始都是側目的。
想不開，想不開！越是想不開，心裏擠壓的負麵情緒就越大，大到不發泄的話就會想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最後，理所當然的，葉璃成了她發泄的最好途徑。
“你要為你傷害了老爺子而付出代價！”
坐在落地窗邊的長椅上，葉璃收回目光，感受著幹裂的嘴角，語氣淡漠：“我從不吃地上的東西，包括水。從前天算起，理論上你還有一天時間。如果我出現任何意外，”
她望著窗外自由飛過的鳥，似乎討論今天吃什麽一樣雲淡風輕，“張媽，你猜以亦忱的手段，你會害怕嗎？或者，你覺得對我的恨能蓋過害怕。”
既然都認定是她的錯，她有罪，那就……
不要再和她談感情了。
恨？也統統與她無關。所有的容忍都隻能交給一個人。
最後，張媽憤然地摔門而出，想來她還是懼怕江亦忱的。然而，她關門太大力，彈了回來，留下細細的門縫。外麵，傭人們的竊竊私語悄悄溜入：
“真想不到，夫人竟然是那種人！”
“是啊，知人知麵不知心。”
“太可怕了，一條毒蛇就這樣潛伏了這麽多年。怪不得都說家賊難防……”
“……”
葉璃木然地聽著，不可抑製地再次對這個“家”產生了陌生感。
她不難受，隻是鼻頭有點酸澀，然後再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張媽隻是難以接受，之後解除誤會會好的，她和亦忱也已經經曆了那麽多，換位思考她也會受不了，爺爺既然想要他們好好過日子那她就好好過……想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末了，她強忍著腹中的灼熱，搖晃起身，主動推開門。
外麵的傭人似乎沒想到葉璃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嚇了一大跳，隨即便鎮定了下來，眼神充滿了輕蔑：“夫人怎麽出來了？先生可沒有同意——”
“滾。”
葉璃冷沉著臉，氣勢強盛不是那些後宅的女人們能比的，消瘦的臉龐沒有襯得她楚楚可憐，反而更加肅厲。她聲音冰冷：“他隻說不讓我出門，可沒說過連房間都不準出！”
都落水狗了，還跟誰橫呢？
膽子大點的傭人站了出來，指著張媽剛剛氣憤之下沒有鎖起來的鎖：“看到沒？要是允許你自由出入，先生會拿出鎖來？關他自己麽！”
“如果我有任何閃失，你覺得你能承擔得起麽？”
傭人臉色一僵，狐疑道：“你想做什麽？”
葉璃淡淡看她，“我隻是想下去給他做飯。否則，你可以試試看究竟是你這個可有可無的傭人在他心裏來得重要還是我這個跟下堂妻沒什麽區別的人來得重要一絲。”
真諷刺，現在連隨便一個傭人都敢這樣欺辱她了，最可悲的是她竟然還得靠自己在江亦忱心中所剩的那一點卑微的地位來震懾她們。
這次，傭人們麵麵相覷，看著她的背影到底是沒敢再攔了。那人還嘟囔：“以前可沒見她這麽好心給先生做過飯，現在都快下堂了，還裝什麽！”
葉璃緩緩來到廚房，剛好撞上端著剩飯剩菜和……水的張媽，後者一愣，隨即厲喝：“你怎麽下來了！”
“我來做飯。”
張媽誤以為她是給自己做飯，重重放下手中的碗，濺起油汁，冷笑：“餓不死你！”
葉璃恍若未聞，“出去。”
“憑什麽？”
“……”明明是她的家，卻再三被傭人質問驅逐！就是泥人也當是有火氣的。
葉璃這次卻一反常態沒有發作，或許是她知道那是徒勞的，也或許是她根本沒有力氣發作了。
最後，張媽看著她憔悴的麵容，不知怎麽的就心軟了一下。
她曾經到底是拿葉璃當女兒一樣看待過的，事發突然，沒有一點過度就變成了恨意。這些天她侮辱葉璃的同時，自己也並不好受，因為生氣是一件十分耗神耗力的事情，而她，持續了許多天。
驟然清明，竟然生出了一絲憐惜，但那也隻是一瞬間，很快她再次被恨意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