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石中飛思

  而我此時身體已經融化在石壁,蛇、貓女、蜈蚣、蠍子、蟾蜍、蜘蛛,各自向不同方位散去,蛇奔西北,貓女奔正西,蜈蚣奔東南,蠍子奔正東,蟾蜍蹦往正南,蜘蛛奔向西南。


  它們守住各自方位,仿佛懷有一種使命巋然不動。


  透明的八重子已經爬進來了。這個事情太邪性了,甚至比失蹤多年的八重子出現在我的麵前,殺了她幾次,她都不死更邪性,我以為隻有我們這幫人才能不死,然而她也能不死,不僅如此,當她變成透明的,她能穿牆而過。


  地上躺著身著重鎧的假黃胖子,蛇盤踞在西北方,貓女蹲坐在正西,妖嬈而嫵媚,蜈蚣在東南方爬來爬去,蠍子翹起毒刺在正南方向嚴陣以待,蜘蛛利用這個功夫已經在西南方向織了一張大網。


  我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隱匿在石壁上。


  八重子進來了,她的眼睛已經被筷子戳瞎了,她渾身都是各種淤傷,她必然是死的,然而她卻再次出現了,她就像一個噩夢,而我沉浸在噩夢之中無法醒過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能變回去。


  我隻能靜靜的等待,在等待中,我又一次聽到了熟悉的沉重腳步聲。


  腳步聲傳來很久,但是就是看不到人,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這聲音很近,就好像在耳朵眼兒裏,一樣,清晰得讓人害怕,讓人窒息,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幾乎能聽到對方發出的喘息聲,聽聲音應該是男人,而且很胖。


  這腳步聲,這聲音如此的熟悉,這是我曾今出生入死的戰友,讀書時候的同窗,我們在一個宿舍睡覺窗挨床,一個戰壕裏打盹兒肩膀靠肩膀,我怎麽能分不出這是黃胖子的腳步和黃胖子的呼吸呢?


  但是我看不到他,而且好像他也看不到我,對了!我現在已經融入到石壁當中,我想出已經出不去了。


  而此時,剛才還爬進來,嚇我個半死的八重子也不見了。


  之前的那些小動物們也全都消失了,此時我視力範圍所及的隻有這空蕩蕩的石穴。


  我想恐懼是可以能夠戰勝一切情緒的,而隻有憂傷能戰勝恐懼。


  這是一句看似矛盾,但是卻蘊含著深刻哲理的人生道理。


  我現在內心的感覺,確實是十分恐懼的。


  沒有任何情緒能影響我,但是我想到了憂傷能戰勝恐懼,這說明我還是有感悟的。


  因為我想,在戰場上人是非常恐懼的,但是戰友的犧牲、自己瀕死的體驗,都可以成為一種力量改變這恐懼帶來的影響。


  我現在說麵臨的恐懼是來自感官的,有時候人越害怕就越覺得會見到什麽,越是看不到就越害怕,然而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往往大多數的時候,人們都是看不到任何東西的。


  我現在麵臨的感官恐懼是來自聲音的,恐怖在哪裏呢?

  首先他應該是看不到我的,那麽假如他看不到我,是不是我就不存在了呢?不是,我是存在的,不然誰在思考這個問題呢?


  那麽假如我看不到他,是不是他就不存在了呢?不對!我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我聽到了他的呼吸聲,而且如果我猜測的沒錯的話,這個人是黃胖子。


  事已至此,我確實是很無奈的,不過令我可喜的是,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恐懼的感覺。


  當恐懼的感覺被驅散的時候,那是很愜意的一件事,因為我發現孤獨和無助也會讓恐懼感變成一種親近感。


  就好像你每天都能聽到奇怪的聲音,慢慢的當你習慣了,不再感到害怕。


  於是,當有一天這種聲音消失的時候,你就會感到莫名的空虛,甚至會因為聽不到這個聲音而感到恐懼。


  我是不相信鬼魂存在的,我也不相信報應,眼前的有閆旭達,或者說我自己,我們都殺過人,我還有一個喜歡扣人眼珠子的壞習慣。


  那麽事到如今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接二連三的遇到這樣的恐怖事兒而已啊!也壞不到哪裏去啊!


  人總是喜歡自我安慰,像我現在這樣也不例外,我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勸慰自己,漸漸的我居然聽不到沉重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了,我開始感到慶幸感到欣慰,甚至有點兒劫後餘生大難不死的意味。


  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我現在待在牆壁裏,我怎麽出去。


  我還不是像釘子被釘到牆壁上,也不是像鏡子鑲嵌在浴室裏,我是實實在在的與石頭洞穴融為一體了,我變成了石頭的一部分。


  雖然我變成了石頭的一部分,但是我自己又能感覺到我自己,我知道自己是血肉之軀,不是石頭,而石頭也知道我是張世雄不是石頭,石頭是石頭,張世雄是張世雄,我們雖然現在看起來是一樣,但是我們又不一樣。


  腳步聲和呼吸聲,兩種聲音都消失了,這說明我安全的。


  不對!難道我看到黃胖子就不安全了嗎?

  難道我現在就沒有危險是安全的嗎?

  我總是不斷的冒出新的想法,然後下一個想法再來否定這個想法,周而複始的反反複複,我無法弄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變得如此猶疑不決。


  我是堂堂黨國軍人啊!我怎麽能窩在這個地方受這個窩囊氣呢?我怎麽就這麽傻嗬嗬的融入道石壁當中去了呢?


  於是我想我要出去,但是我要出去我就能出去了嗎?這不可能,也不科學,於是我想真正的科學應該是,我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說,我隻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個念頭罷了,假如我這個念頭消失了,那麽我就消失了。


  假如我徜徉在上海的繁華街道,對麵是百老匯舞廳,舞廳門前是一台黑色福特轎車,轎車上麵下來一個英俊少年,西裝革履梳著大背頭,抽著大雪茄,滿手美金,隨意揮灑,那麽我就產生一個念頭,我要是活成這樣多好!


  於是我就會變成這個家夥,實際上我不能變成這個家夥,隻是我的一個念頭變成了這個家夥。


  當他左擁右抱,吃香喝辣的時候,我的那個念頭在暗爽。


  而他早就沒有感覺了。


  這就是為什麽有時候人吃東西的時候會味同嚼蠟,三月不知肉味,是因為他自己變成了一種行為,而另一個人的念頭在那裏暗爽。


  我發現我變成了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假如第二秒想的東西,都沒有我前一秒想的東西要聰明,就在剛才那一刻,我想明白了人世間最詭異的一種法術,換魂術。


  我越想越興奮起來。


  因為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相思病,比如說某某青年和某某少女相戀,一見鍾情,那麽或者青年或者少女就會魂不守舍了,人也沒精神了,飯也吃不下了,湯也咽不下去了,不是因為病了,而是因為魂丟了,那麽魂去了哪裏了呢?是伴隨心願去跟隨和陪伴自己心愛的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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