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旨意
京都秋時，天氣難得清明如水，日光下澈，萬象別具成熟之柔色。
秦暄明靠坐在車駕上，百無聊賴，悠閑地甩著玉墜子。待聽到葉陵提醒，果見太子提前從正和殿出來了，起身恭候。
太子下得朝堂來便是愁眉不展，他步子邁得頗顯急躁，腰間佩玉相撞生響。
宮人俯身行禮，有膽子大的宮人會偷偷抬頭瞄一眼，可窺太子神采。
太子還未及二十，自是年輕倜儻之姿。金箍束發，燦然光亮。太子朝服白色為底，上繡滿淡金黃色的龍紋，雅致而不失威勢。
風過額發，太子神色隱忍，緊抿的唇角還帶著幾分委屈憂傷之意。
“殿下—”葉陵合手，恭敬拜倒。
但太子神色冷淡，僅是白了秦暄明一眼，就上了車駕。
葉陵一頭霧水，悄聲問道：“秦兄，殿下怎麽了，你做了什麽？”
秦暄明反而笑了，“無緣無故，我為什麽要惹殿下不開心？”
秦暄明其人，自由散漫。他從前是太子伴讀，常出入宮中，不會怯生。因此，他每每陪太子上朝，都表現得像是出門遊玩一般隨性，不失禮，不刻意。
即便今天很顯然是太子有意發難，他依舊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上了車架回了東宮。
“殿下回來啦——”
太子歸府，上下裏外都忙動起來。
近侍雪柳領著兩個婢女奉茶入殿，柔聲詢問太子是否要先去更衣。
太子道：“退下！”
雪柳欲解太子朝服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太子雖是一如既往地和顏，但語氣冷淡，竟當眾喝退她，雪柳一時窘迫，不知如何自處。
雪柳原是皇後的侍女，本命叫雲柳的，後來二公主進宮，為了避諱，改名叫雪柳。她頗有幾分姿色，又會照顧人，皇後娘娘親自點她來東宮照顧太子，身份特殊，將來做太子的妃妾正合了皇後的意思。
因此，雪柳也一向自視甚高，不僅照顧太子的起居，精心之至，又常以“皇後信任”之名，打點府裏大小事項，頗有管家之意。
太子性格寬和，從不為難下人。雪柳是皇後指派來的，她請示的事情，太子一向是由著她做主。因此，有半個主子身份的雪柳，第一次遭到太子的漠視，窘得臉頰發紅。
氛圍有些尷尬，葉陵更不敢詢問太子心事。倒是秦暄明說：“雪柳姑娘暫且忙別的事，殿下這裏由我和葉侍衛。”
雪柳朝他行禮，忙帶著丫頭們下去了。
秦暄明慣會做好人，婢女小禾退下去時，偷瞄了他一眼，十有愛慕之意。葉陵瞧得真切，不禁發笑。太子的目光落過來，他忙斂了笑意。
“笑什麽？”太子問。現在竟然連葉陵也在嘲笑他了。
“殿下，臣.……”
太子麵色不好，葉陵實在不知何事，眼神向秦暄明求救。秦暄明索性不裝傻了，向前揖倒，神色歡喜道：“恭喜殿下了！”
太子惱怒一句，“你也看我笑話！”
秦暄明大笑，氣得太子拿書砸他。葉陵立在一旁，看不懂二人到底為了何事。
“葉陵，你去教人守在外麵，本宮今天不見客，無論誰來，都攔下。若是宮裏來人宣旨，盡管說我不在，滿世界去找，找上半天再說。”
太子如是吩咐，葉陵應聲而去。
殿中安靜下來，雪柳幾人留下的茶水散著清幽香味。太子左右踱步，焦躁不安。
秦暄明對太子道：“殿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好事。我昨日已算過了，殿下和那樂筱公主八字契合。”
太子驚疑問道：“是你早就猜到了？還是這是你父親的意思，是他勸說父皇的？”
秦暄明攤手，“怎會是我父親的意思？關於太子妃的事情，我父親躲還躲不及地要避嫌呢。”
太子信了，“也是，但是，思存，你說我該怎麽辦？我真的不想娶她。”
太子叫秦暄明的字，一時仿佛又回到他們讀書時不以殿下臣子相稱，隻做同窗時的情形了。
太子隨意坐在案前，黯然神傷，秦暄明隨之落坐。
東齊和西川聯姻，西川勢弱，必定是西川嫁女。而那西川隻有樂筱公主到了堪嫁的年紀，早先秦暄明便揣測聖意，樂筱公主將成為東齊的太子妃。太子隻不信，說西川的公主嫁過來，肯定是入宮做妃子的。不說別的，單是太後就不會允許東齊的儲君迎娶蠻夷女子做太子妃。
朝堂再三討論，皇上隻說年近半百，無心納妃。那樂筱公主正值妙齡，配了太子才是天作之合。今日，果然，聖意已決，東齊的太子妃定了西川的白樂筱。
事情已成定局，太子頗為愁惱，“聽聞邊境女子不通詩書，不知禮儀，又粗鄙醜陋，本宮長到如今的年歲，潔身自好，不曾有過女人，現在倒好，忽而要我娶個西川女子做太子妃，我……”
秦暄明笑道：“殿下是在擔心那樂筱公主粗野不堪？殿下豈不聞，西川三寶，百年成一株的冰麗，三十年一遇的澧醇，還有就是萬民敬仰的樂筱公主，西川人極其尊崇樂筱公主，向來這位公主必有過人之處。”
太子身邊的人各懷心思，圍繞在太子身邊的言語多半虛假。更何況，此事關乎太子婚事，國之大運，不想西川公主嫁過來的人可多了去了。秦暄明卻不是那多數。
“殿下聽人說樂筱公主粗野，我卻聽人講，樂筱公主生性灑脫，剛柔並濟。”
秦暄明連連稱讚，太子仍是氣惱不語，任那樂筱公主有移山填海的本領，他也不想要。他是要娶回一個可共白首的妻子，才不稀罕什麽壓倒須眉的女強者。
因著年幼時便被選為儲君，太子從小承載了太多人的希冀，勤學用功，一日不敢荒廢，不曾有過風花雪月的歡樂篇章。但太子年歲漸長，正是該有少年慕艾的心思之時，他對自己的妻子，未來的太子妃有頗多憧憬。
今日乍然得知，東齊要迎西川公主為太子妃，太子心裏的失落，何止飛流直下三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