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幽冥
人最幸福的，莫過於還有父母可以撒嬌。
可泉林沒有。
她貴為公主，自幼錦衣玉食、仆婢成群，說的話沒有人敢頂撞、違背。
而且還有一個六帝之一的人皇哥哥把她捧在手心裏，她這一生的前二十年裏，順風順水，心想事成。
這樣的好命，除了缺少父母的疼惜，連她自己也覺得沒有遺憾了。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樣一副好命，給了她世人難以企及的漫長歲月，和無盡痛苦。
泉林不知道自己來冥界有多久了。
這裏的天總是一個樣子，昏沉沉的看不見日升日落。
她問身邊照顧她的白骨夫人：“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啊？”
白骨夫人一笑，骨頭便不由自主地磕在一起，跟著發出“噠噠噠”的歡快聲音：“王妃，冥王給您的封地上沒有夜晚。”
“這裏是永晝。”
“永晝？”泉林委屈，“難道就沒有一個正常的地方嗎？”
白骨夫人當然知道她所說的正常是什麽意思。
她為難道：“王妃，冥界和人界不同，隻有永晝和永夜。”
“我不信。”泉林一把將桌上的骷髏碗掃落在地，“難道晝夜之間就沒有一個邊界嗎？”
白骨夫人畏縮著高大的身體，欲言又止。
她厭煩了這種熬鷹似的生活。
初到這裏時，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但是漸漸的這一成不變的環境讓從小在深宮裏長大的她也覺得窒息。
“冥王在哪裏？”她抱著胳膊負氣地趴在桌上。
白骨夫人伸出倔強堅硬的指骨輕輕撫著她的背，期望通過這種形式給她以溫柔：“王妃想不想喝點熱湯？”
泉林嗆聲道：“忘川水嗎？”
她冷笑：“我看倒也不錯！”
“若哪一日我瘋了，這可是味良藥。”
白骨夫人沒有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反而溫柔道：“王妃隻是還不適應冥界的生活。”
“你要我怎麽適應？”泉林倔強地抹了下眼淚，“我是來和親的，我的夫君呢？”
她用力拍了下桌子，震的上麵的骷髏小人瑟瑟發抖：“我問你冥王為什麽不來？”
白骨夫人隻能回之以緘默。
泉林咬牙問：“那好，你帶我去見他。”
白骨夫人仍舊沒有回答，隻是用空洞的眼眶默默地看向地麵。
泉林已經記不清問過多少次這樣的問題，她漸漸變得麻木，但是人越疲憊，心裏的怨氣也就越大。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某一天就突然像個爆竹一樣炸掉。
“這裏為什麽冷冰冰的？”她抱著膝蓋坐在榻上，“為什麽沒有春夏秋冬？”
白骨夫人依舊買沒有一點怨言，每次都是溫柔地回答：“因為太陽照不到冥界，這裏是死亡的國度。”
“為什麽這裏沒有鮮花和小鳥？”泉林的眼神逐漸也變得和白骨夫人一樣空洞，“沒有歡聲笑語？”
白骨夫人會不時地給她送來吃的和茶水，無論她是否會吃：“王妃，這裏也有花鳥，隻不過長得和人界不太一樣。”
她指著不遠處窗外的一朵鬥大的食人花，那花瓣裏還露出一條沒有被吞進去的人腿，枯枝一樣斜斜地支愣在半空裏。
“冥界裏的歡聲笑語……王妃還是不要聽了。”白骨夫人走過去給她披上了一張毯子。
“那衣服呢？”泉林正值妙齡，正是愛美的年紀。
白骨夫人聽了以為她是想開了，於是歡快地到衣櫃裏取出她帶來的幾件衣裙：“王妃今天想穿這件藕色的百褶裙，還是這件碧綠的羅裙？”
“或許這件寶藍色的也不錯。”
“不要！不要！不要！”泉林陡然尖叫起來，她捂著自己的耳朵用力地大喊：“我喜歡紅色！紅色！”
白骨夫人心疼地看著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等她終於安靜下來，一灘軟泥一樣鋪在榻上，白骨夫人才從櫃子裏找出一套粉色的裙子抱著來到榻前。
“王妃，這套粉色也很好看呢。”
泉林沒有動，側向裏麵的臉上有眼淚越過鼻梁滑落。
“待會兒老身陪王妃去河上坐船怎麽樣？”白骨夫人安慰她，“今天也是大渡的日子，會有很多遊魂。”
“王妃若是悶了，咱們過去聽聽故事如何？”
泉林斜著眼睛瞟了一眼那件粉色的羅裙，聲音平得就像這冥界的日子一樣：“為什麽這裏的東西都是死氣沉沉的？”
“我大婚的時候……”她抽噎了一下，“喜服到了這裏都變成白色。”
“除了血和鳳凰火，沒紅色。”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她自嘲地笑笑，“鳳凰火是什麽？”
“我這殿裏黑黢黢的，你去弄一些來照亮。”
白骨夫人像石頭一樣驀然定住。
“怎麽不去？”泉林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看著她，很是俏皮。
白骨夫人湊到她跟前輕聲道：“王妃，小聲些！”
隨後四下裏張望片刻，才略放下心來：“以後不要再提這三個字。”
“為什麽？”她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沒有必要再提了。”白骨夫人說，“王妃若覺得昏暗，老身再去弄些蠟燭來。”
“算了。”泉林叫住她，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六界傳聞，冥界隻有冥王，沒有王後。”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衣襟，“我是人界的嫡公主，人皇最寵愛的親妹妹。”
“他卻隻肯迎我做小，恐怕那王後的位置，他心裏早就有了人選吧？”
就算是她當麵詢問，白骨夫人也隻是低下頭去，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見此情景，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公主？
不過是人界換陰兵相助的一個籌碼，和那些買東西用的金元寶有什麽兩樣？
即便早就有了這個覺悟，但是真到了確認的這一刻，憧憬發出的巨大崩裂聲足以讓她陷入絕望的深淵。
長生不老四個字對於現在的泉林公主而言，將是一場漫長的淩遲。
“我想回家。”公主的眼淚簌簌而下，“我想回到人界去。”
白骨夫人心疼地抬頭看著她，膝行幾步湊上去：“王妃，這裏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