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琉璃夢
這是一個玫瑰色的世界。
有冷風從天邊吹來，撫動一片片飛揚的馬鬃似的蘆花蕩在半空裏，把太陽遮去半邊。
太陽，也是玫瑰色的。
桃夭被這天地一片的顏色晃得睜不開眼，她依稀記得自己最後一點記憶是那個漆黑的洞穴。
“有人嗎？”她大聲喊道，“這是哪兒？”
她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羅盤。
不僅是羅盤，自己隨身常帶的東西都不見了。
“有沒有人？”
聲音飄遠了，連回聲也沒有。
她隻能在一叢叢蘆葦旁沿著水流一路向下遊走去。
太陽在天上。
她卻不知道這是黃昏還是清晨。
不知過了多久，那顆太陽就想一枚醃久了的鹹鴨蛋似的，死氣沉沉地風幹在半空裏。
一動沒動。
風是流動的，給人一種時間還在流逝的錯覺。
桃夭絕望地看了一眼絲毫沒有變化的天空，頹然躺倒在地上。
在她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過這麽崩潰的時刻。
沒錯，僅限於在她的記憶裏。
有一件事她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隻有她和師父知道。
就是，她的記憶裏有一段空白。
現在她記憶的起點，是從師父把她撿回去的那一天開始。
鼻子有點癢。
桃夭伸手去抓，卻摸到了一個冷硬的東西。
她猝然睜開眼睛，隻見自己的臉上方正懸著一隻細長柄的煙鬥。
“師父！”
桃夭翻身從地上爬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師父問：“你在這幹嘛呢？”
桃夭眼淚一下子湧上來，將她攔腰抱住：“師父，這幾百年你去哪兒了？”
師父慈愛地摸著她的頭發，柔聲道：“你沒好好吃飯吧？怎麽還沒長高？”
桃夭將臉蹭在她的衣服上，抬起頭問：“師父，你是不是冷？怎麽身上這麽涼？”
師父笑了：“為師不冷。倒是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隻記得到了一個洞穴裏麵，看到了……一隻妖。”桃夭左右環顧，疑惑道：“這是哪裏？”
師父聽了麵上顯出些悲哀的深色來，拍拍她的肩膀：“這是師父修行的地方。”
“師父，能和我一起回去嗎？”桃夭懇切地問，“這幾百年來要經常更換住所怕人們看出端倪，我好累啊。”
她終於問出了心裏積攢已久的問題：“師父，為什麽我一直都沒有變老，也沒有死去？”
“你不好奇為什麽幾百年過去還能見到為師嗎？”師父的眼神裏悲哀的神色漸濃。
“師父……”桃夭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完全無法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師父在修行，修行的人自然比普通人的壽數長。”
師父對她的這個答案報之以苦笑，最終搖搖頭：“你也在修行。”
“對。”桃夭喃喃道，“一定是因為我也在修行。”
她癡癡地笑道：“人說天界的風光和人界不同，這裏是不是天界？”
“師父修成人仙住到天界來了！”但馬上她便發現了問題，“可我為什麽能來天界？”
師父看到她這個樣子放下心來：“為師……想念你所以叫你來見一麵。”
“你好好修行，以後還能再見。”
桃夭聽了簡直大喜過望：“師父，我怎麽樣才能來見你？”
師父悵然笑道：“機緣所造，不能勉強為之。”
忽然天空雲層攪動，似乎有大風暴即將到來。
師父一把捉起她的手拉著她飛奔起來。
桃夭放開腳步如兒時一般跟著師父的腳步瘋跑起來，任頭頂的雲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一個攪動的漩渦。
她跳上寬大的平台，看著對麵山崖上猙獰的石雕覺得這一切都這麽不真實。
玫瑰色的天光越來越亮，晃的她睜不開眼睛。
大地開始震動，那些石雕上有碎石掉落，仿佛馬上就要有恐怖的東西從山石裏破牆而出！
“桃夭，你雖然是捉妖師，一定記得不能濫殺妖類。”這是她聽到師父說的最後一句話。
山壁上的石像揮舞著刀劍砍下來，帶著沉重的罡風揚起漫天的塵土。
朦朦朧朧的視線中似乎有巨物從天而降，沉重的聲音像滾滾天雷碾壓著大地：“阿桃……”
桃夭立刻用手捂住被震得生疼的耳朵，不防腰上著了一股大力飛向山崖。
她縮成一團準備硬挨接下來的一撞。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四周的一切都重歸寂靜。
“師父？”她想要喊卻喊不出聲，身體不聽使喚地動彈不了。
桃夭惶恐地想要動作，掙紮了半天忽然身子一輕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昏暗的山洞裏，巨大的鐵籠已經空了。
宋程迎緊緊抱著一個清麗的女子哭泣，他們身邊丟著六個被劈開的葫蘆。
“程迎，我從來也沒有想過還能這樣和你說話。”靜怡也是泣不成聲。
宋程迎抹了一把眼淚道：“寶林已經能幫我抓藥了。”
說著他含淚笑著在半空裏比了一個高度：“他有這麽高了。”
忽然“咚”地一聲大響，他們二人都被嚇了一跳。
扭頭看過去，隻見那棵乾元葫蘆藤上最後的一個葫蘆自己掉在了地上。
這時候宋程迎才猛然驚覺地上的桃夭不見了！
他頓時驚恐地站了起來，提起地上的劈柴刀將靜怡護在身後。
桃夭覺得自己落地之後，對手腳漸漸恢複了控製。
這是一個狹小的空間，很快就喘不過氣來了。
四周漆黑一片，她隻能用了吃奶的力氣拚命推擠。
宋程迎見那葫蘆在地上晃了晃，哢嚓一下破了。
桃夭從裏麵滾出來，大口地喘著氣。
“這是哪裏？”桃夭驚駭地發現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
因為她有一個異術，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也能毫不費力地看清周圍的一切。
而現在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眼睛的存在，什麽也看不見。
宋程迎驚訝地看著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瞪著一雙在黑暗裏發出淡淡玫瑰色光的眼睛問：“誰在那裏？”
她看不見了。
宋程迎回看了靜怡一眼，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劈柴刀。
“我是宋程迎，你的眼睛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