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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去世

  二月二十三日,白老頭去世了。


  早在前幾日,便從汪泉處回了家——他無論如何要回家的,


  無論是白錦兒或是旁的什麽人勸,都不聽。


  白錦兒三四日未去開店了,

  一直守在白老頭的身邊,

  她生怕自己就是出去那麽一會兒,


  就再也聽不到白老頭和自己說話了。


  他們祖孫倆說了許多話,


  從最近這一年說起,從白錦兒及笄的時候說起。他說,應當叫一個畫師,將那時候的白錦兒畫下來的;

  他還說,小姑娘就是要那樣子打扮才好看,要白錦兒往後多穿裙子。


  白錦兒一邊哭著,一邊聽著老人說話。


  說到去年的七夕,前年的上元,說到白錦兒第一次得丹若庖君的時候,說到白錦兒第一次到店裏幫忙的時候,

  說到白錦兒,

  第一次上灶時候。


  其實有些事情,白老頭是將時間記錯了的;但越是往前的事情,老人卻記的越是清楚。越是白錦兒小時候的事情,他越是記得清楚,


  還有,


  在那之前,老人妻子的事情。


  白錦兒知道了,


  自己的阿婆比阿翁小四歲,當年,是城中一家藥材鋪老板的女兒——兩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成親前,她從未見過他。


  可嫁過來之後,她依舊是對他溫柔賢惠,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好。


  隻是,那時候的他,嗜酒如命,誰人勸都不聽。


  後來發生了什麽,白錦兒沒聽清,白老頭說的囁嚅,隻能聽個勉勉強強的清楚,


  她隻知道,


  阿婆是難產死的。


  胎位不正,放在這個時候,是沒有什麽辦法。


  不過或許白老頭想的是,如果自己沒有在她懷孕的時候,還總是徹夜不歸的喝酒叫她擔心的話,以她行醫的本事,


  是能早早發現自己胎位不正的事情吧。


  可惜,世界上並沒有這麽多的可是。


  白老頭交代白錦兒,一定要將他葬在自己妻子的旁邊,

  那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長了許多藥材的地方。


  他說她還在等他,還沒有去投胎;


  到時候他們要一起到閻王那裏,


  他才能贖自己的罪。


  與白錦兒說完了這些,


  老人就緩緩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任憑身旁的人如何喚他,卻是不醒了。


  少女沒來得及怎麽哭,

  就衝出了家門去找汪泉。汪泉領著她去尋了街上的凶肆,


  蓋因為白錦兒任性了一回,

  不願提前與凶肆商議好,白老頭去世後的事情。


  汪泉幫著白錦兒置辦好一切,

  白錦兒便一直陪在白老頭的身邊,等著送殯的那一天到來。


  她還要寫信,照著白老頭吩咐要通知到的人,

  寫信將這件事情報於那些,白老頭想要他們知道自己死訊的人知——白錦兒寫了八封信,從一開始的寫一封信哭一次,

  到最後一封,卻已經流不出什麽眼淚的。


  她不善於將自己的情緒如暴雨般的傾瀉,

  在外人的眼前,總是哭的沒那麽暢快的。


  可若是有人來安慰她,汪泉劉饕,或是師父張大,

  隔壁的張大娘摟著少女,兩人一齊哭的淚汪汪。


  等一切都料理好,

  謝過了所有前來關心人的好意,

  白錦兒能回到家中好好坐著的時候,已經是五日之後了。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日,

  張大娘恐她自己待著容易胡亂想,便留她睡了兩日,


  少女推開緊閉的院門,門還是發出了熟悉的“嘎吱”一聲。


  邁步跨進門檻,

  聽見耳邊是風,吹動了葉子傳來“沙沙”的聲音。


  白錦兒轉身將門緩緩關上,站在院子中間,忽而有些茫然,

  她好像,

  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些什麽了。


  在院子裏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圈,

  井還是那個井,


  裝滿的大水缸沉靜如潭,


  那棵老樹,


  院子裏的小木桌,

  還有,那張老舊的搖椅。


  瞧見那搖椅,白錦兒驟然有了目標。她不再飄悠悠亂走,而是徑直走向了那張搖椅;坐下去的一瞬,

  許久不動的搖椅,開始慢慢地搖晃了起來。


  在院子中擺放了這麽久沒有人來坐,


  竹藤的涼似乎能穿透衣物,傳到人的身上。


  白錦兒順著靠下去的時候,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靠在這冰涼的躺椅上,本應該是無比精神的;可白錦兒隻覺得自己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忽而鬆弛了下來,


  終於鬆弛了下來,

  像是被扯拽了許久的絲線,

  鬆手的一刹那,瞬間飛到了半空。


  之後,才緩慢地,往地上落著去。


  又是風來了,

  整個院子中安靜的不像話,


  以至於,從未聽過這麽響的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白錦兒靜靜地躺在躺椅上,任憑自己的體重,帶動著這張搖椅輕微地前後搖晃。


  躺著躺著,


  她便落下淚來。


  有些事情裝在腦海裏早知道,寫在紙上,說出聲,

  卻依舊要用漫長時間去適應和治愈。而所謂的治愈,也並不是讓人忘記,

  是融入了血肉,

  往後即使能淡然地提起,

  也依舊有一塊空出來的地方,來盛裝驟然柔軟脆弱起來的情緒。


  她的哭也是安靜的,


  仿佛就是此時這個院子的一部分,


  就算是你曾經曆過與她一樣的事情,也不會和她一樣,有一模一樣的情緒。


  她隻是靜靜地哭,

  不需要誰的安慰,

  也不需要誰的感同身受。


  哭完這一陣,便繼續將自己的生活過下去了。
……

  “三郎,你做什麽呢?”


  驛站中,陶隱竹瞧見陶陽住的那間屋子還亮著,走上前敲了敲門;他進門看見陶陽伏在案幾上,右手執著筆,麵前還擺著一張紙,


  上麵黑黑點點,


  看來應該是寫了什麽東西了。


  陶隱竹不由得走到陶陽的身邊坐下,好奇地開口問道。


  陶陽握著筆抬頭看了看陶隱竹,

  “我在寫信。”


  “寫信?”


  “莫不是給白小娘子寫的?”


  “嗯。”


  聽見陶陽承認,陶隱竹調侃地笑笑,

  “怎麽,我們才出益州,你就迫不及待的給人家寫信了?”


  “不是,”


  陶陽搖了搖頭,並沒有露出往常被陶隱竹調侃時候,會露出的羞澀表情。


  “我隻是今夜有些不安,阿爺,”


  “便想著寫一封信,問問她好不好。”


  “噢,”


  “不過,我們明日就要走了,你寫了信,可不一定能收到的。”


  “不妨事,”


  陶陽低著頭,手中的筆尖,再一次落到了紙上。


  “隻要我寫的信,”


  “能送到就好了。”


  陶隱竹看著自己兒子的側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好,”


  “阿爺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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