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青山埋忠骨
白錦兒此時陷入了沉默。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麽一個故事。
趙九曲是個硬漢,毫無疑問的;可也正是這樣,那雙眼睛裏隱藏著的無比悲慟與哀傷,才越發讓人動容。
怪不得他不願意和趙曉清楚,
這樣沉痛的記憶,趙九曲打定主意是要自己背負的,即使兒子不理解,他也絕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回想起那段歲月。
那段灑滿了自己親娘鮮血的歲月。
剛才還滿腹長篇大論的白錦兒失了言語,她突然懷疑,自己教趙九曲和趙曉開這件事,是不是做錯了。
半晌,白錦兒才憋出一句話:
“趙都尉,您節哀……”
趙九曲聞言,看了白錦兒一眼;藏在絡腮胡後麵的大嘴咧了咧,語氣平和,
“沒事兒,丫頭你也不用覺得不自在,”
“這麽十二年過去了,我也不像剛開始時候那樣子了。我得給臭子造個榜樣不是,”
“人要向前看的,我這麽把子年紀是不打緊,可臭子的日子還長著。”
“或許像你的,這麽些年,我供他吃穿供他保暖,卻真是忽視了這孩子的內心,忽視了和他的溝通。”
“一個男子漢,總不能永遠活在老子的遮掩庇護下吧,”
“還有三年就及冠的人了,有些事情,確實也該知道了。”
趙九曲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黢黑凶惡的臉此時柔和了下來,滿是一個父親應有的慈愛,
“就是他阿娘,也會支持我的。”
“趙叔叔,”
白錦兒忽然開口,
“我可以喊你趙叔叔嗎?”
趙九曲一愣,隨即大笑,“哈哈哈哈,當然可以,”
“你既然事臭子的朋友,喊我一聲趙叔叔,也是合情合理的。”
“趙叔叔,”白錦兒仰望著趙九曲,深吸了一口氣,“我希望,你在和老趙,談這件事情的時候,能慢些,”
“看看他的反應,再繼續好嗎?”
“我怕,老趙他可能會,一時間受不了。”
趙九曲聽完白錦兒的話,歎了口氣;隨後,他麵帶淡淡笑容,伸手拍了拍白錦兒的腦袋,
“知道了,丫頭。”
“你有心了。”
“那,那我就去把他叫出來了,”白錦兒對著趙九曲道。
“嗯,麻煩了。”
“啊,還有一件事!”
正要進屋子的白錦兒突然又刹住了腳步,她轉過頭來,
“趙叔叔,我聽老趙當時的是,府中有人和他,不親自去見一見自己的阿娘,隻是對著阿娘屋裏的木牌拜一拜的話,阿娘是會生氣的。”
“老趙他不想阿娘生氣,”
“這才和趙叔叔你吵得架。”
“府中人的?”
趙九曲有些奇怪地問道,白錦兒肯定低點零頭。
腦子裏轉過一圈,趙九曲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微微眯起來。好不容易氣勢柔和下來的他此時又變回了白錦兒剛見到他時候的樣子,
好像一把飲慣了血的刀出了鞘。
“我知道了,”
“我回去會查一查這件事情的。”
白錦兒這才完全放心,跑進了屋子。
……
看著矮不點兒的姑娘推著自己虎背熊腰的兒子從那狹窄的院門裏擠出來,趙九曲想笑,可為了維護自己父親的形象,便硬生生低憋了回去。
趙曉被白錦兒推到趙九曲麵前,臉偏向一旁,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的樣子;趙九曲張嘴想罵,想到白錦兒剛剛和自己的那些話,咂了咂嘴開口道:
“走吧,跟阿爺回家。”
可趙曉的腳底板跟生了根似的,挪都不願意挪一步。
趙九曲求助似的看了白錦兒一眼,白錦兒會意,她踮起腳拍了拍趙曉的肩膀,示意他湊過耳朵來。
在少年的耳邊不知了些什麽,眼看著少年臉上難得流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卻還是低著頭,乖乖走到了趙九曲的身邊。
男人頗驚奇地看了白錦兒一眼。
白錦兒麵上含笑對著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父子倆揮了揮手,
“趙叔叔再見,”
“老趙再見。”
和白錦兒道了別,趙曉跟著趙九曲,兩人一前一後地離去了。
看著父子倆消失在梨花巷的街頭,白錦兒舒了口氣。此時,一點涼涼的東西落到了她的臉上,少女伸手一摸,好像是一點點水汽。
抬起頭,她望向灰藍色的空,
肉眼可見微的雪白色灰塵,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白錦兒攤開自己的手掌去接,那雪白落到掌心的時候,頓時消失不見。
她眨了眨眼睛。
“這是,下雪了嗎?”
……
明明還沒有入冬多久,錦官城竟然已經迎來了自己的初雪。
雪很薄也不大,落在地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化成了水,打濕了黃土軋平的地。
益州左果毅都尉趙九曲的府上,點燈籠的仆從加了一件衣裳。因為家中主人是個武夫不喜攏火,所以就算奴婢們覺得有些冷,卻隻是披上外麵的襖子。
趙九曲坐在偏院的一件屋子裏,呆呆地看著牆上掛著的一柄銀槍。
這柄銀槍一看就是沒使用過的,再加上總有人擦拭著,在著這間不算大的屋子裏,泛著淡淡拿的銀光。
趙九曲就這樣看著那柄槍,眼神虛幻飄渺。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趙九曲從回憶中抽了出來;他轉頭看向門處,趙曉已經拉開了門,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
“阿爺,”
“臭子,你慢了。”
“來的路上看見冬梅她們打掃院子,搬不開大缸,我就幫她們抬了一下,”
“嗯,進來吧。”
“是。”
趙曉走進屋子,盤腿在趙九曲的對麵坐下。他也抬頭看了屋內四周,隨後又看向趙九曲,
“阿爺,你平常都沒事不準讓我到阿娘房裏來的,為什麽今又把我叫到阿娘的房裏來呢?”
“臭子,”
趙九曲看著趙曉,聲音低沉,卻是平常從未有過的溫柔,
“這麽些年來,你不是一直想見你阿娘,一直問我,你阿娘在哪兒嗎?”
聽見趙九曲的話,趙曉一愣,似乎是沒有想到,趙九曲會和這樣的話;他抿起自己的嘴唇,緩緩地點零頭。
“孩子,”
一隻寬厚的大手,摸在了少年的頭頂。
“今,阿爺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你阿娘她,肯定也很想你吧。”
……
“青山處處埋忠骨,”
“何須馬革裹屍還……”
“狗丫頭,你嘴裏嘀咕什麽呢?”
在坐榻上睡著的白老頭背對著白錦兒問了一句。白錦兒正倚靠著窗欄,抬頭望著上那一輪朦朧的月亮。
聽見白老頭的聲音,她轉過頭來,眼光越過咕嘟咕嘟燒著水的鍋和泛著淡淡紅光的木炭,看在白老頭的身上。
“噢阿翁,”
“我就是在,明是吃餅好呢,還是吃飯好呢。”
“真是個豬崽子,一就想著吃吃吃的。”
白老頭聲嘟囔,隨後調流自己的姿勢,
“吃飯吧,好久沒吃飯了。你上次做的那個不錯,就做那個吧。”
完,他又睡了過去,屋內響起老人若有似無的鼾聲。
“好嘞,”白錦兒輕輕回答道,又繼續看向窗外。
的雪花,一片接著一片的落在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