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長生齋 1
——花王府
自打王管家捧著畫像回來,府上便一片熱鬧。
下人們紛紛擠在之前王黎居住的那個書房門口,盯著緊閉的房門,翹首以盼。
隻聽書房內咿咿呀呀的念著咒語,摔鍋砸碗聲此起彼伏,鬧騰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吱呀’,房門被王管家推開,隻見他弓著身子從裏頭引出一位道士。
手持墨色拂塵,一身紫色八卦乾坤袍,一臉的莫測高深。
二人出了書房,王管家忙將門關閉,抬頭瞧了眼房門上頭新掛上的金漆牌匾,扭頭衝著道士畢恭畢敬道。
“裘仙人,將長生齋隨便建在這書房內,會不會對仙家不敬啊。”
裘半仙眉毛一挑,不悅道。
“怎麽?信不過貧道?”
王管家嚇得直擺手。
“誒呦誒呦不敢不敢!”
說著忙將銀子雙手呈給裘半仙。
裘半仙接過銀子,麵色有所緩和,又道。
“貧道不是說了麽,你家小王爺跟那昭王相克,一起出城定是吉少凶多。這裏是昭王之前住的地方,那可留著他的氣呐。將小王爺的長生牌位供在這裏,正好可以起到壓製的作用。”
王管家搗蒜似的點頭,賠笑道。
“誒呦您說的是,是我多嘴了,您放心,我們府上所有人定會按照您說的,晨起叩首夜晚焚香,半點兒不拉!”
裘半仙將銀子揣進懷中,拂塵一抖,單手施禮道。
“無量天尊,如此貧道便安心離去了。”
裘半仙被前呼後擁著送出王府,瞧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花王府裏送出個祖宗。
待走遠些,裘半仙忽然回頭衝著王府翻了個白眼,低聲道。
“姥姥,還嫌這長生齋建的隨便,你也不瞧瞧你家那個土豆高的主子還有幾年活頭?給你們費勁找風水寶地,老子不是吃飽了撐的!”
——
忙完了長生齋的事,王管家便開始給齊海挑幫忙的下人。
橫挑豎挑的挑出了幾十個聰明伶俐的,攏到一起,訓話道。
“齊將軍不日大婚,你們去了手腳都麻利點,有點眼力見。可有一點啊,將軍夫人原先雖是咱們王府的人,可甭管你們以前有多熟,打這一刻開始,人家的身份隻有將軍夫人一個,你們可別仗著舊情壞了尊卑!”
下人們向來知道這王管家最好絮叨,忙點頭道。
“哎呀王管家您就放心吧,我們又不是群傻子,不會給您,給咱們王府丟人的!”
王管家一臉嚴肅,還是不放心,剛欲開口再囑咐些什麽,忽然瞥見不遠處緩緩走來一人。
見是梅香,王管家忙一路小跑著迎了上去,開口道。
“嬤嬤您不在房中休息,跑到這來做什麽?”
梅香笑道。
“聽說齊將軍不日大婚,我想著他那兒需要人手,所以…”
話沒說完便被王管家急著打斷。
“咱們王府又不是沒人,哪勞駕到您了您說!再說您這腿…這腿也不方便不是。”
梅香的腿也是早些年跟著蓮常在時落的病根,一入秋便刺痛難忍行走不便。
“左右我閑著也是閑著,湘蓮姑娘原也在小王爺院裏伺候過一陣子,我與她也算有些情分。她大婚,我哪有不去送送的道理。”
是啊,她一定要去送送,因為有件事,她必須親口去問問湘蓮。
——
是夜。
湘蓮下午回房便將自己鎖在房內,任何人不得入內。
齊海下午軍中有事,離開了好一陣子。
等回來時見湘蓮房門仍舊緊閉,屋內黑漆漆的連燈都沒點,急的不行,忙叫來樊媽媽問道。
“蓮兒晚飯用了麽?”
樊媽媽的臉色看著比早上那會兒更沉了,冷聲道。
“老奴不知。”
齊海一聽,皺眉道。
“不知,你是照顧蓮兒起居你會不知?你…”
齊海看著樊媽媽那張愈發陰沉的臉,止住了質問。
想到早上的風波,動了動嘴唇,一時不知說些什麽。
歎了口氣,拉著樊媽媽到一旁,說道。
“要說這事還要怪樊媽媽你,皮鞭沾水,就是個身體強壯的士兵也遭不住那一晚上的拷打,更何況一個下人。”
樊媽媽聞言,冰冷的臉上微微皺眉,垂眸道。
“將軍教訓的是,是老奴的錯。”
齊海又歎口氣道。
“一個手腳不幹淨的下人,發到官邸就是,何必給打死了?而且他死前誣陷蓮兒,現在死無對證了,你叫蓮兒怎麽辦?”
樊媽媽抬眼,看了齊海半響,開口道。
“既是死無對證,將軍怎麽就斷定那是誣陷了?”
齊海一時語噎,說道。
“那,那可是蓮兒,她是什麽人我會不知?”
樊媽媽雙眸閃爍,忽然哼笑一聲,說道。
“哼,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果真不虛。她不過是您陪著小王爺外出,在冰天雪地裏撿來的來路不明的女子,將軍怎麽就斷定她是幹幹淨淨的了?將軍又怎能將那白玉簪子,戴到她的頭上?那可是夫人生前最喜愛的東西!”
一番質問,兩下沉默。
晚風拂過,院內樹上幾片枯葉被吹落到地上。
齊海低著頭,漆黑的夜色籠罩著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片刻,齊海抬頭看著樊媽媽,卻正撞進那雙沁滿了淚水的眼中。
齊海低聲道。
“你想素素麽?”
樊媽媽沒言語,眼中的淚卻掉的更凶了。
齊海苦笑一聲,說道。
“你這個奶娘都這樣想她,我是她枕邊人,思念又怎會比你少?”
頓了頓,齊海又道。
“你知道我為什麽這三年來很少在家裏留宿麽?那是因為我怕!我怕回到家,聽不到她的聲音。我怕半夜醒來,摸不到她。我怕清晨醒來,看不到她。我,我太怕了…”
齊海紅著眼,回頭看了眼身後那間仍舊黑漆漆的房屋,扭頭對樊媽媽說道。
“可現在,既便那裏黑著,我也知道裏麵住著一個人。”
樊媽媽有些驚愕,這些話她從未聽齊海講過,她知道齊海思念忘妻,卻不知竟如此深沉。
斯人已逝,又將覓新歡。
樊媽媽作為素素的乳娘,自然心裏不舒服。說冷話撂臉子,可齊海也都看在素素的份上不與她計較,這些樊媽媽是知道的。
是啊,自古隻見守寡的女子,何曾見過守著牌位過一輩子的男子?
樊媽媽長歎一口氣,眼底黯然,像是認了命一般哭道。
“是老奴錯了,是老奴太過執念。將軍放心吧,以後,湘蓮姑娘那裏,老奴知道分寸!”
——
一輪愁月,夜色淒然。
幽幽銀光,斜斜的照在冰冷的墓碑上。
齊海褪去一身戎裝,倚坐在墓碑前,將頭靠在碑上,抬起有些粗糙的手,反複撫摸上麵的字。
——亡妻,秦素素之墓。
素素兩個字,早已被撫摸的有些褪色。
他抬頭看著夜空上零落慘淡的星辰,身體下移,伸出胳膊,環住墓碑,合眼睡去。
三年來,所有人都知齊海不宿齊宅。
卻無人知曉,他究竟睡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