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隻爪爪
第九十四隻爪爪
在過去三年裏, 沈淩設想過很多很多遍,薛謹回來的場景。
他會如何出現?他會如何說話?他會如何對待自己?他會如何反應?
是像噩夢裏那樣和自己一刀兩斷?是像美夢裏那樣擁抱著她微笑?還是、還是……咳,和某些極寂靜、極隱秘、極羞恥的夢裏一樣, 不管不顧的, 直截了當的……
咳咳咳。
每次思緒到這裏時,她都會拍拍微微發熱的臉頰,心想自己可能的確看了太多夜間頻道。
但沈淩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閱讀文字, 每天早晨勉強讀完一整份晨報對她而言已經是極限, 而那些阿謹曾給她買來的玩具她一個都舍不得玩——
大多閑暇時間, 沈淩便隻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或租影碟回來、拿著袋裝零食盤在地毯上點開CD播放機。
她看了很多很多影視作品,再也不拘泥於薛謹曾細心給她挑選的子供向東西——
沈淩從美劇裏知道了大約50個粗俗的比擬人類生|殖|器的詞匯(以及幾十個暗示某行為的手勢);從韓劇裏知道原來愛情的正常程序不是見麵就結婚而是必須經曆兩次或兩次以上車禍;從日劇裏知道社畜是個多麽悲慘而扭曲的東西, 而阿謹每次皺著眉坐在床邊擺弄文件是真的不得已。
不過, 就像薛謹所深深了解的那部分, 她本質非常執拗。
即便知道了很多“知識”, 沈淩也從來沒開過黃腔。
即便知道愛情需要很多波折, 沈淩也覺得見麵即結婚是最好的發展。
即便知道社畜很累很累,沈淩扳著手指默默計算和薛謹結婚的天數、再減去薛謹工作出差不在她身邊的天數後——依舊會感到委屈,惱怒,不開心。
但因為答應了阿謹要聽話, 三年來她隻發泄過兩次:
一次是感冒時躺在床上莫名其妙開始大哭,一次就是昨夜戴著垃圾桶蓋用力踢牆。
前者讓清醒的她深深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後者直接破壞了腦子裏幻想的和阿謹的相遇。
……哪怕阿謹昨夜好像並不介意。
可他沒有順著她的撒嬌來抱抱她,也沒有親親她,甚至今天醒來時旁邊的枕頭還沒有凹陷痕跡——
如果他不介意, 為什麽要突然和她拉開距離?
嗬。
但是沒關係。
冷靜下來, 找到缺口, 有可以彌補的方法。
她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輕易會被薛謹看穿的沈淩了。
她可以吩咐卡斯卡特去拖慢黎敬學搜查的腳步, 她可以和黎敬雪達成調查教團內部的合作,她可以分辨決定很多事情,沒有人可以耍賴依靠時就必須靠自己……
“阿謹,我……”
沈淩走出房門,特意勾住發尾轉了轉,裝出羞澀忐忑的樣子。
是這樣的,阿謹,其實昨天我去了趟公會和薩爾伽聊天,接著在路上遇到了一隻逃出來的魔物,我以為那隻魔物要挑釁我就直接把它一爪子殺了,但是有點大意,沒避開它濺出來的膿液……我是說,剛才接到電話通知,我才知道那隻魔物的膿液會導致一定程度的精神錯亂,否則我幹嘛要頂著垃圾桶蓋?你看看,我這裏有短信可以證明……
“醒了?上午好。”
薛謹依舊是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本書,氣質很安靜。
隻是他的座位邊多了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
沈淩揉揉眼睛,打量這堆大包小包的東西花了幾十秒的時間,試圖推測這大堆東西是用來做什麽又花了幾十秒的時間。
等她得出“阿謹打算用冬裝把我裹成球”的結論時,已經錯過了搶先開口的時機。
薛謹躬身,從口袋裏拿出了什麽東西,將其放在茶幾上。
“我今早去了躺批發市場,花光了身上的現金。”他說,“發現三年前所有的存款為防止流失被幾個朋友變現後移去了海溝,所以今早我坐地鐵回來的車票是用你的錢購買的,淩淩。”
他點點那張卡片,沈淩發現這是自己眾多信用卡中的一張。
……三年前從E國回來後她就著手調查教團,過程中為了報複暗地裏調動了不少資金,操控財運做了很多手腳——沒人能比掌控教團運勢的祭司更擅長偷偷斂財,以前她隻是不屑於幹。
和黎敬雪的合作有一部分也是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沈淩定期付給她的傭金即便是十分之一的抽成也足夠捧出一個當紅明星。
“哦,當然。沒問題。”
“那就好。淩淩,既然你對這種行為沒有意見,你來看下這份文件。”
沈淩愣愣走過去,心裏還帶點茫然的喜悅。
比起“為什麽你的朋友要把你的存款移去海溝”,此時她的關注重點在——
薛謹從未主動花過她的錢。
讓薛謹花她的錢一直是自結婚以來沈淩長久的奮鬥目標,不管三年前還是三年後。
她抓起文件。
翻開第一頁。
白紙黑字的標題。
《金錢、權勢、房屋單向供給的合法夫妻交往關係》
沈淩:???
“哦,你可以直接把它理解為包養協議,我隻是覺得用這個標題打印比較好聽。”
沈淩:???
“淩淩,我現在沒有身份證明、銀行賬戶、戶籍本乃至任何可以在社會證明我本人存在的東西。而在獵魔公會,我目前的身份比較敏感,懸賞處積壓未領的賞金和作為獵人的通行證同樣是封存狀態。無論是對哪個社會而言,我仍舊是死亡狀態。”
他頓了頓,指尖成塔搭起,眼神誠懇:“所以我需要你的金錢資助,需要你替我辦理假身|份|證|件與假護照,還需要你允許我借住在這裏。”
“我需要你包養我,各方麵的包養我,淩淩。”
沈淩:……
在合法丈夫懇求的目光下,她慢慢慢慢把手撐在膝蓋上,慢慢慢慢軟著膝蓋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慢慢慢慢握緊自己止不住激動發抖的另一隻爪爪。
腹稿、規劃、謊言、拜托在獵魔公會潛伏的屬下編輯好的短信,從偉大祭司的腦子裏,被瘋狂刷屏的“包養”二字衝得一幹二淨。
——什麽還能比親耳聽見薛謹吐出這個詞更重要,啊?!
“淩淩,如果你沒有異議的話,就在這份文件的最後一頁簽下你的名字,承諾你會履行文件內的條約。簽訂後我們的關係會發生本質的改變,你要想好。”
沈淩慢慢慢慢掐住自己的臉蛋,捏了捏。
……有點痛。不是夢。也不是夢中夢。
“什麽、什麽改變呀,阿謹?”
“我會開始叫你金主大人,或者女王陛下,或者主人。”
沈淩不慢了,沈淩快如閃電迅疾如風地“唰唰唰唰”把手裏的紙片翻到最後一頁,按著紙角簽上自己的名字,因為害怕中途被缽缽雞搶走所以下筆力道極大,最後一個“淩”字的筆畫勾破了紙。
簽完後,她堪稱殷勤地把文件推到薛謹麵前,薄荷色的眼睛流光溢彩,活躍積極,明媚和快樂的東西多到她的眼睛幾乎能變成蹦起來打滾的小糖球。
“簽好啦簽好啦!來吧來吧來吧!快點快點快點!包養包養包養!”
薛先生:“……”
嗯,還是這麽好懂。
有的時候過於了解妻子也是能令人胃疼的事情——
反複思慮了一整夜,把沈淩目前的心理狀態和感情隱患反複拿出來推演斟酌,發現最好的哄老婆方法竟然是“完全讓出控製權,讓對方從金錢施與方麵得到充分滿足,從而囂張翹尾巴”……
為什麽就不能是“給我買漂亮包包”“給我浪漫約會”“給我名牌首飾”“給我說很多情話”這種方法啊,笨淩淩,哪有“讓我給你花好多好多錢”的被哄方式。
唉。
算了。
妻子自我認知上那感情的不平等,就暫時用金錢上的不平等來平衡吧。
這也能方便他後續的計劃……
他推推泛起白光的厚眼鏡,彎起嘴角笑了笑:“主人好。”
沈淩:“嘿嘿嘿嘿客氣客氣!”
“主人,我想和你去看電影。”
沈淩:“嘿嘿嘿嘿我這就去訂票!”
“主人,你能穿我給你買的漂亮裙子出去嗎?。”
沈淩:“嘿嘿嘿嘿當然當然!”
“主人,請你戒煙。”
沈淩:“好的好的沒問題!”
“主人,你成功戒煙之前我不會親你,擁抱你,和你睡在一起。出門看電影的時候也不能牽手。”
沈淩:“好……噶?”
薛先生打開文件,略過有簽字的最後一頁,把沈淩沒關注的前四十九頁“沙沙沙”翻開給她。
笑得眉眼彎彎:“這不是我的要求,主人,是寫在文件裏的條約,你要包養我就必須遵守。”
沈淩:“……”
她咽咽口水,扳著手指算了算自己戒煙需要多少天,勉勉強強同意:“好吧。”
“不能做的事還有揉腦袋、揉肚子、揉耳朵……總之一切會發生觸碰的行為……”
沈淩已經衝進臥室換衣服了,她得趕在阿謹發現之前把那堆堆成一團的漂亮裙子扯出來掛好。
“好吧好吧!戒了煙就都可以做了對吧?都可以做了對吧?阿謹你說的對吧?”
薛謹撚了撚指尖。
死寂的血管,凍結的骨頭,沒有汗液,更聽不到脈搏。
……從那裏逃出後才恢複出一張完整的皮,骨肉也是昨晚堪堪完整的,最關鍵的血還要恢複很久。
想必趕不上淩淩戒煙結束。
也許是時候找點補品,一並解決後患了。
“當然,淩淩。不,我是說,主人……那時候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我五分鍾就能換好衣服了!不不不!三分鍾!”
幾小時後,電影院
排隊進場時,沈淩才從過於興奮的情緒裏清醒片刻。
……這挺難得,因為一路上薛謹都在叫她主人,看似柔弱地跟在她身後兩步的位置,每次對上她的視線時都會微笑,還用下垂的尾音說他想吃爆米花。
沈淩覺得自己能撐到買爆米花時還沒有心髒爆炸,簡直是個奇跡。
“淩淩,我還想喝點水。”
“好的好的!我去買我去買!”
……不過服務員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大概是這姑娘間歇性發出的“嘿嘿嘿”讓她看上去像個傻子。
沈淩回味了一下剛才發生的曆史性|事件,稍微用理智翻了翻那些對話,提出疑問:“阿謹,為什麽你還要我允許你借住在家裏?房子是你的吧?”
薛謹正拿著電影宣傳的小冊子翻看,沒抬頭。
“不是,結婚的時候我就把房子過到你名下了,我所有的財產包括我個人都是屬於你的。”
於是沈淩又不清醒了。
檢票的工作人員也開始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她。
※※※※※※※※※※※※※※※※※※※※
走出臥室前的沈淩:我成熟了!我社會了!我不是能被阿謹一眼看穿的小孩子了!
走出臥室後的沈淩:嘿嘿嘿嘿嘿嘿。
——多年前你就提醒過你自己呀,不要注視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他的話語他的行為都沒法讓你成熟長大,一舉一動都是能把你哄成傻子的武器,必須千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