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隻爪爪
第八十七隻爪爪
現實, A國,回廊,某處寂靜的角落, 廊簷下的陰影
“已經出發?”
端坐在陰影裏的東西動了動, 陽光落在外層的水麵上,沉默劃出了一條界限。
立在一邊匯報的仆人並不敢抬頭,脖子上還掛著討好祭司用的仿製白鈴鐺。
……雖然他總覺得有若有似無的目光落在自己懸掛的鈴鐺上, 深深後悔為什麽要佩戴鈴鐺見這位大人。
誠惶誠恐的仆人把腰彎得又更深了些, 屈起膝蓋:“是的。總教長大人已經攜信徒登上前往E國L市的航班……而監事會主席閣下墊後處理, 她飛往E國的航班就在十分鍾之後。”
“蠢貨。”
都多大了,做什麽事還想著把姐姐帶上。
陰影裏的東西淡淡地說,“去把黎敬雪關起來, 她殺薛謹下不了手。”
聽到這個名字, 仆人的心跳了跳。
“可大人, 監事會主席閣下是絕不會對那個叛徒——”
“關押黎敬雪。”
“……是。”
仆人應下這個命令後, 本以為到此為止, 便悄悄鬆了口氣——這位大人向來寡言少語,伺候他的工作並不算辛——
“殺死薛謹……黎敬學有把握嗎?”
對方卻又多問了一句:“那個蠢貨殺得了?”
……原來您所說的蠢貨指的是所有人。
總教長和監事會主席在這位口中被毫不留情地訓斥為蠢貨,但仆人並不敢駁斥對方。
他隻是更卑微地彎腰:“那我去通知總教長大人返回……”
“不必。”
端坐在廊簷的陰影裏,注視著灑滿水麵的陽光的人, 靜靜抖落了幾疊寬大的袖袍,露出袍下的手腕,翻出了手心。
手心裏躺著一團金色的小東西,即便位於陰影, 依舊散發著與陽光下水麵如出一轍的光芒。
仆人不敢多看, 但覺得那似乎是隻毛氈玩偶。
……鑒於那金色的毛發, 這隻毛氈玩偶所指代的是誰, 仆人心知肚明。
“黎敬學殺不了薛謹。紅鈴鐺殺不了薛謹。沒人能殺死薛謹。”
仆人有些不甘心:“大人,紅鈴鐺是集結了怨恨與災……”
“拿災禍之主的東西,去殺死災禍之主。果然是蠢貨。”
即便被血染紅,被一次次死亡凋謝,那也是災禍之主的鈴鐺。
仆人被噎住了。
蒼白美麗的手指饒有興致地把掌心中的小玩偶撥弄了幾下:“隻有……”
“隻有?”
“……嗬,沒什麽。”
這是仆人聽到的最後一句命令:“從我的琴裏挑一把梓木的寄給黎敬學,讓他把紅鈴鐺收起來。”
“是。”
廊簷下的交流很快就結束,仆人躬身退下,寡言少語的大人不再開口。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計劃即將走向節點,他依舊會龜縮在那個寂靜黑暗的房間裏,不發一言,不聞一事,日複一日地望著廊簷外閃光的水麵發呆。
多年前訂下的計劃縝密完整,所有生物都會遵循著計劃的走向執行,他自認不需操心任何事情。
隻不過是到了這個關鍵的節點,涉及……
“薛謹。”
掌心中的那隻金色的毛氈玩偶,終於在把玩下滾落了地麵。
玩偶落在了走廊的邊緣,懸在上方的木地板與下方的水麵之間,堪堪位於交界的那條線上,整隻都沐浴著陽光,明媚可愛。
這隻玩偶的材質是真實細軟的金色毛發,取材於本屆祭司每個月都必須隔離度過的換毛期。
每個月的換毛期,隔離的小房間,這邊的她和簾後的他。
……每個月,每個月,都會看著她度過那七天。
看著她被抽取鮮血,看著她失去金色的毛發,看著她變成一團醜陋髒汙的垃圾……
“嗬。”
由真實毛發製成的毛氈玩偶,造型是一隻圓頭圓腦的金色小奶貓,眼睛的位置則鑲嵌著薄荷色的水晶。
除了沒有生命氣息,這玩偶幾乎和沈淩一模一樣,像到了可怕的程度。
層疊的寬袖又輕輕抖了抖,手腕與手掌重新藏回袍裏,唯獨指尖牽著一份細細的紅繩。
——紅繩的另一頭,正係在地上玩偶的後腳腳腕上。
“薛謹……”
有她在,你是能夠被殺死的。
懦弱地逃離也許是另一個可行的方法,但我不信。
計劃早已製定執行,規則需要遵守,你必須回來完成這場獻祭。
你必須死。
紅繩緩緩收緊,仰躺在地上的玩偶睜著水晶做的眼睛,逐漸從陽光,被拖行到陰影裏。
與此同時
沈淩輕輕叫了一聲。
周圍沒有任何生物發現她的異常——她目前依舊是遊魂般跟在黎敬雪的身後,是整個場景的過客。
……可是剛才,腳腕好痛。
那股拉扯她的力量好像又變強烈了。
究竟是誰?想讓她看什麽?為什麽要讓她看?
“我不……”
明天就要重新上班打工了,還要攢錢給阿謹買生日禮物呢!
而且我一丁點都不想看這場盛大的婚禮!呸!再看離婚!
沈淩再次掙紮起來,而黏在腳腕上的那股力量頓了頓,竟然鬆動了。
倏忽變鬆又倏忽變緊,像是某人放開了繩子後,又緊緊把它拽向了手心。
她眼前的畫麵再次模糊。
第二天清晨
兢兢業業的社畜再次自覺起床,按下訂好的手機鬧鈴。
近日那些隨機刷出的魔物強度與量都提高了一個水平,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故意把它們激活——薛謹隱隱摸到了點什麽,而根據魔物出現的地點與運動軌跡,他也逐漸找到了規律。
操控激發這些魔物的人他閉著眼都能猜到,黎敬學那個惡心無趣的玩意兒——然而,再如何不以為然,為了隱瞞自己身份與淩淩的存在,薛謹不得不從獵殺中抽出時間,瞞著代表教團的卡斯卡特,單獨去調查能夠解決魔物騷動的源頭。
這意味著更緊湊的工作,昨天加上今天,他統共就睡了四個小時。
社畜使我愉悅,社畜使我快樂.jpg
社畜使我的眼角常含淚水.jpg
薛先生鼓勵自己回憶了一下那些獵殺完畢的魔物與即將一筆筆到賬的巨額賞金,總算製止了胃疼。
他側頭望了眼枕邊,發現沈淩依舊是睡前的那個姿勢,緊緊抱著枕頭,把臉也埋在裏麵。
……還沒醒。
薛謹突然感到一點古怪:雖然這姑娘擅長睡懶覺,但仔細算算,她從昨天中午一直睡到了現在,怎麽喊也喊不醒,怎麽捏也捏不……咳。
這未免睡得太死了吧?
他皺皺眉,伸手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這是破例了,貓科動物的平衡能力格外微妙,薛謹知道在她睡著時晃她肩膀必須掌握好力道,稍有不慎就會讓她清醒時頭疼,所以以前叫沈淩起床時一向是碰碰額頭或親親鼻子。
……其實說喜歡賴床,她也不會懶太久,九點半之後就會自己爬起來登登登跑到廚房纏著他玩了。
可此時,沈淩順從地把臉翻過來,但雙眼依舊緊閉。
薛謹又伸手,把掌心貼在她額頭試了試。
有點燙。
……發燒了?
可臉頰沒有泛紅,呼吸也沒有紊亂,睡得香香的,出汗情況也——
薛謹彎下腰,額頭相抵。
妻子的呼吸依舊勻淨自然,那點不尋常的熱量非常微小,似乎隻是被太陽曬得稍微變燙。
可L市最近陰雲密布,小雨大雨雨夾雪接連不斷,正午的天空也是密密的霧攏在一起,壓根沒有太陽。
薛謹心裏一沉,也許是他太謹慎想多了,但結合目前E國的情況與教團那邊——
“你在幹嘛?”
他一僵。
被抵住額頭的妻子眨巴眨巴眼睛。
她神情看不出端倪,眼神依舊清亮透明,怎麽看都是個健健康康、沒病沒災的小姑娘。
薛謹迅速打量完畢,稍稍放下心,這才開口。
此時他們的距離很近很近,額頭相抵,睫□□觸。
“早上好,淩淩。”
——這麽打過招呼後,薛謹很自然地貼到她左側臉頰的位置,親了親。
他的早安吻一向淺嚐即止。
沈淩眨眨眼睛,見他似乎親完就打算抽身離開,就主動撐起上半身,側過右臉。
薛先生愣了愣,琢磨了幾秒,又試探著過去,用嘴唇碰了碰她的右臉。
沈淩等著他再次抽身離開,但在他離開後的下一秒又把臉轉回來,對他皺著鼻子,似乎十分不滿的樣子。
“這就完啦?”
薛先生……薛先生忍不住悶悶笑了一下,索性主動捧過她的臉,把她壓回了枕頭裏。
這次親的地方不是臉頰,而且和“淺嚐即止”半毛錢都沒有。
——大約五分鍾後,他舔舔嘴唇,放開了被壓住的妻子,同時把她無意識繞到自己肩膀上瞎撓的爪子捏下去。
“早上好。”
這次打招呼的嗓音是啞的,“淩淩,你睡了很久,該起床了。”
薛謹是來叫她起床的,不是來讓她下不了床的。
為了防止這姑娘進一步做能讓他心髒爆炸的行為撩他,他揉揉她的腦袋,隱晦提醒道:“今天不出去逛街嗎?”
我記得你這段時間天天都去打工,隻除了昨天沒排班。
對哦,打工。
還有攢錢要買的生日禮物。
沈淩喘了好一會兒,也老老實實地收了撓他肩膀的爪子,費了點力氣坐起來,胸脯一鼓一鼓的。
她有點嬰兒肥的臉頰上抹著紅暈,眼睛底部濕漉漉的,起伏的胸口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喘的。
薛謹忍俊不禁,想過去捏捏她看上去就很軟很肉的臉頰,手卻被擋住了。
終於把氣喘勻的妻子:“早安吻是左邊臉的那個。”
薛先生:“?”
“晚安吻是右邊臉的那個。”
薛先生:“?”
“剛才五分鍾的吻是我今天可能會纏著要你陪我、在你下班時跑過來要的一個。”
薛先生:“?”
“好了,今天的吻的份例我都用完了,一個也沒浪費。”
沈淩把剛才擋住的丈夫的手“啪”地打開,用力打出了很響亮的聲音:“現在冷戰吧!我要和你鬧離婚!離婚!”
薛先生:???
他很茫然,而且被這一串的思維邏輯搞得有點懵。
懵逼的薛媽媽沒有抓到重點:“你怎麽知道今天吻的份例隻有三個,淩淩?”
沈淩:“……”
對哦。
她糾結了半晌,最終還是咬咬牙:“不管!我已經宣布要和你鬧離婚了!鬧離婚期間是不可以接吻的!等到鬧完離婚再接吻!”
明天就鬧完離婚,這樣一天的份例都不會少了!
↑扳著手指頭精打細算,因為早安吻晚安吻都想要,所以隻舍得鬧一天離婚的祭司大人
薛媽媽再次關注到了奇怪的地方:“可是淩淩,離了婚就不能接吻。”
沈淩:“……”
“離婚之後我再吻你的話,可以算猥褻婦女罪,會被關進監獄的。”
沈淩:“……那你就去進監獄!誰管你!反正已經離婚了!”
“既然已經離婚,我就不會吻你,可我進監獄的前提是吻你……”
沈淩:“……”
“綜上所述,淩淩,別鬧離婚。”
沈淩:“……”
她被丈夫這重點奇異的勸和方式震驚了,一時不知道自己的脾氣還該不該鬧下去。
第一仆人表情格外誠懇,屬於成熟男人的眉眼相較夢裏的那個少年削減了許多雌雄莫辨的豔美氣質,多了些沒有菱角的柔和感。
但沈淩知道這隻是因為他已經能夠控製自己周身的氣場收放,長期低調的生活讓薛謹習慣了刻意削減自己的存在感——
幾天前沈淩見過他獵殺的樣子,一個多月前沈淩見過他在燈下眼帶紅痕的樣子,一年前沈淩見過他沒戴眼鏡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樣子。
她知道,這個人所擁有的動人心魄的那份美,早就比他少年時更甚。
染上成年男性某些時刻的色氣時……更是能輕易令她腦子發昏。
如果加上長長的佩珍珠的紅流蘇耳墜。
如果加上從發冠上垂下的粒粒的黃玉。
如果加上袖尾的白鈴鐺,如果加上那套繡著金紋的越嚴實越想扒下來的紅袍……
穿成這樣,在紅燈籠和紅蠟燭裏,對別的新娘伸出手。
……呸!
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沈淩的脾氣立刻順利鬧下去了:“離婚!離婚!我不管!我要和阿謹鬧離婚!阿謹是混蛋!”
薛先生:???
數小時後
“所以你就被趕出來工作了。”
而且在工作間隙苦大仇深地找我叨叨。
艾倫麵無表情:“你知道我沒有結婚,還是個單身狗吧?”
你和老婆煲長途電話粥時突遭誤會被鬧離婚,然後又被你老婆的貓撓了好幾爪子——這種打情罵俏沒啥屁事的小細節不要和我分享好嗎?!
話說還有先要求早安吻晚安吻親個夠本,親完了再鬧的離婚方式嗎?
這是什麽秀恩愛的離婚方式?欺負沒結過婚的嗎?啊?!
可事實上我不是被老婆在電話裏罵了,我是和老婆麵對麵交流時被罵,還正麵又補了幾爪子。
↑可親也是麵對麵親哦
薛先生抑鬱地摸摸臉上的紅痕,沈淩今早生氣時撓的幾爪子正巧和她昨晚說夢話時撓的幾爪子重合了,所以不管他皮再厚,這些紅痕一時半會也消不下去。
妻子撓完了就登登登踏著小靴子去打工,現在想必是換上了和女仆裝差不多的工作服,去對那些搶著給她小費的男客人端茶送水。
而且她這次離開時還明目張膽地把戒指“啪”一下扔在玄關鞋櫃上的鑰匙籃裏,表示“鬧離婚期間我才不戴戒指呢,在家裏也不戴”,第一次毫不心虛地跑出去了。
被這樣鬧離婚的薛先生很委屈。
委屈死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氣什麽。非要說我和其他女人辦過婚禮。”
首先,他沒和任何女人辦過婚禮;
其次,沈淩根本就不喜歡婚禮。
既然是她不喜歡的東西,這又有什麽好生氣的,結婚的時候自己硬是把沈淩拖進婚紗店,她那不情不願就差抱著柱子哭的架勢,完完全全向他闡釋了“沈淩討厭婚禮”這個事實。
如果不是淩淩這麽討厭婚禮蜜月之類的人類習俗,他第一時間就辦了,能收份子錢的機會絕對……
↑對份子錢念念不忘的屑中之屑
艾倫聳聳肩。
“你確定你沒和任何女人辦過婚禮?”他意有所指,“有段時間,我們感覺你天天都在準備婚禮。”
“相親當然要準備婚禮,相親的最終目的本就是結婚。”
薛謹搖搖頭,“但我那個時候連結婚的對象都沒有,‘準備婚禮’也隻能做做大環境的市場調查,比對哪家的地毯耐髒好洗,哪家的酒水物美價廉,哪家的婚宴菜單便宜……”
這才是你“準備”的重點吧,你以為婚禮是什麽,去菜市場和老板砍價買豬肘子嗎。
艾倫誠懇道:“幸虧你沒有和女人辦過婚禮。”
否則你對象一定會讓你血濺婚禮現場。
“不不不。”
曾經在相親市場中經曆大風大浪的男人很有經驗:“一場婚禮對女人的作用,最主要的是穿上婚紗在親戚朋友眼前炫耀幸福。在該省的地方節省,在重點的地方砸錢,她們就注意不到了。如果你給結婚對象買一件價格百萬以上的純手工刺繡婚紗,她就絕不會注意到腳下十塊錢用筆塗紅的塑料毯子。”
艾倫:“……”
大哥你都要買百萬以上的婚紗了還舍不得買十塊錢以上的毯子嗎?!
還是拿筆塗紅的毯子?
大概是收到了他滿臉的疑問,薛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很擅長塗色。絕對塗到賓客看不出來那是被塗紅的塑料毯。如果水彩筆太容易被發現,摻一點雞血效果也很好,還自帶凝固感。”
艾倫:“……”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婚禮前夜掐著雞脖子進宴會廳,用雞血塗滿塑料毯後被第二天發現婚鞋沾到雞血的新娘按在地上打對嗎。
不愧是你.jpg
“我說啊,你都舍得買幾百萬的婚紗……”
“還有婚鞋,頭紗,首飾等等。都必須是最好的。”
……那長點的紅毯子能有多貴?能有多貴?啊?!
薛先生瞥了他一眼。
艾倫發現這貨滿臉寫著“打扮老婆時花錢有什麽不對,買毯子給你們這些賓客走路就是浪費”。
……這貨被新娘打死算了。打死吧。
艾倫覺得薛謹真的很可以,通過抑鬱吐槽老婆鬧離婚,成功也把他搞抑鬱了。
“現在我相信你沒辦過婚禮了。”如果你辦過就不可能還活在世上,“那你老婆為什麽會覺得你辦過?”
不知道啊。
麵對沈淩怒氣衝衝的指責,薛先生自我檢討了一遍又一遍,簡直恨不得把記憶從腦子裏抖出來掏幹淨。
唯一一個比較接近的人就是孟婉,但也隻是見過父母吃過飯(老實說後期薛謹和孟婉父母約會的次數都比和孟婉見麵的次數多),完全沒有商議過彩禮婚服首飾等等。
而再往前嘛……
薛謹皺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是有那麽一次。”
遠到他還沒有離開教團之前了,是和一個獵魔家族裏的大小姐的聯姻。
可那次聯姻根本僅止於紙上的交易,那位小姐似乎是在外麵有了相好,他還在忙著和那個家族勢力互相整合,斟酌條件時,那個女孩就和一個人類私奔離開。
老實說薛謹並不意外,也沒有把心有所屬的女孩強行綁回來嫁給自己、來個虐戀情深的癖好……
婚約叫停取消,他趁亂薅了好幾把那家族的羊毛,就再也沒打聽過那女孩。
至於那商議中的婚禮……從決定聯姻到女孩私奔,也才花了不到一周的時間,他這邊唯一準備好的隻有一套繡了一半的婚服。
哪辦過什麽婚禮?
他從沒辦過婚禮。
想來想去,就算翻出數百年前的破事兒,薛先生也想不出沈淩生氣的原因。
“淩淩為什麽那麽堅信我辦過婚禮?”
他唯一想辦婚禮的對象是個不喜歡婚禮的小貓,哄著求著領她看婚紗都會遭到反抗,好不容易訂下的婚戒到現在還在“戴與不戴”的拉鋸戰中。
委屈。
真的委屈。
“會不會是淩淩換毛……咳,姨媽要來了?所以心情不好,容易焦躁?”
艾倫不想理他。
“反正你老婆明天就不鬧離婚了。”
鬧脾氣也隻舍得鬧一天,還隔著長途電話問你要早安吻晚安吻的姑娘,你抑鬱個毛啊。
與此同時,咖啡廳
沈淩不開心。
想想穿婚服的阿謹和別的新娘子拉手就不開心。
想想他站在紅蠟燭和紅燈籠中間等她就不開心。
沈淩當時腳腕疼,頭疼,脖子疼,嗓子也疼,直接難受得看都看不下去,後半場全都被攪在一片紛亂的雪花片裏。
什麽也看不清,胃裏直犯惡心,難受得她一醒來就要抱抱要親親,被阿謹抱著親了好久才恢複點元氣。
現在她離開了他,又變得不開心了。
沈淩醒來後最想做的就是對著混蛋阿謹咬咬咬撓撓撓,然後窩在他口袋裏和他一起工作,在嗅到每一縷接近的雌性氣味時從他口袋裏爬出來,對每一個試圖接近他的雌性生物發出“嗷嗚”的恐嚇聲,用力向自己目光所及的所有範圍散播領土主權。
↑真的做出來會直接把薛先生送給心髒起搏器,直升太平間的可怕計劃
——但再怎麽不開心,工作還是要繼續做的,偉大的祭司不能因為小情緒就放棄準備生日禮物的計劃。
她目前攢下的錢,離那件霧霾藍的襯衫,還有不少的距離。
而距離阿謹的生日,僅僅隻有兩天了。
想到這兒,沈淩沮喪地歎了口氣。
“湊錢湊錢……”
第一次覺得自己好窮哦。
早知道昨天就不休假……不不不,如果昨天不休假就不能和阿謹一起玩了……煩……
“服務員!這邊添水!”
“好的好的!來啦來啦!”
沈淩蹦躂著跑過去,盛在水瓶裏的檸檬片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晃晃。
呼喊她的客人,視線也隨著這姑娘係在腰後的圍裙帶子搖搖晃晃。
“小費小費!客人,小費!”
“哦哦……好的。”
又是份額遠超小費所需的大鈔,但對於那件被高貴祭司看上的襯衫,隻是杯水車薪。
兩天後,咖啡廳,員工休息室
沈淩解下圍裙,拿出鐵皮櫃裏的小挎包,把圍兜裏的零錢和小挎包裏的鈔票都逐個抓出來,一齊攤在桌子上。
她花了點時間把錢點完,稍稍算了算數量,發現這裏的錢離那件看中的襯衫還差一半。
……我怎麽那麽窮啊。
頭一次體會到金錢重要性的姑娘苦惱地皺起了眉,望著一桌子紙鈔零錢,很有種把它們盡數掀到桌下的衝動。
反正怎麽湊都湊不齊!不稀罕啦!這點點錢以前掉地上她還不肯撿!
想是這麽想,望著這桌子錢呆了半晌,沈淩還是把滿腔忿忿化為了一句“哼”,苦巴巴地把這些錢又一張一張、一顆一顆收起來,卷好,放進圍裙口袋。
今天是最後一次上班,不管能不能湊齊給阿謹的生日禮物,她都打算幹完這一天辭職。
本來打工就是為了給阿謹買生日禮物,不能在阿謹生日當天把禮物送給他就不叫生日禮物了,那她還繼續打工攢錢幹嘛。
目前沈淩手邊清點的都是小費,加上今天辭職時可以結算的工資,估計也隻能湊到那件襯衫價格的三分之二……
唔,唔,萬一今天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或者我下班後去那家店發現,霧霾藍的襯衫在搞現時折扣活動呢?
樂天派的貓貓安慰了一下自己,又拍拍雙頰,讓自己精神起來。
拍打雙頰時,她不免注意到了無名指的位置。
……光禿禿的,戒指的印記已經完全消失了。
拜沈淩的“鬧離婚”所賜,這兩天她在家裏也理直氣壯地不戴婚戒,本意是“懲罰”和其他雌性辦過婚禮的阿謹。
可阿謹這兩天似乎格外忙碌,他回家的時間即便加上睡眠也不到三小時,沈淩基本見不到他的臉——
有一次她終於在玄關逮住他,正準備抒發一次“你怎麽整整兩天都不來和本喵玩親親抱抱”的怨氣,就聽薛謹匆匆解釋。
“淩淩乖,工作在收尾,忙完就哄你。”
沈淩張張嘴,還沒開口說話,對方就合上了房門,眨眼間消失。
……哼,工作。
於是她不戴婚戒的理由更理直氣壯了:沈淩還記得很久以前阿謹說過,不戴婚戒是有懲罰的。
親親抱抱的懲罰。
如此,直到今天,沈淩手指上的戒痕早已褪去,潔白如新。
她拍完臉頰後,就呆呆地看著這根光禿禿的手指,有點恍惚。
……今天回去後,還是戴上吧。
沈淩忍不住覺得有點怪,手指上屬於阿謹的痕跡完全消失了——直到戒痕消失,她才意識到,這算是“阿謹的痕跡”。
或多或少的,沈淩稍稍明白了一點薛謹讓她戴婚戒的堅持。
話說,她把那枚戒指扔哪去了?
好像是在床頭……
“薛小姐!6號桌的客人要添咖啡!”
招呼聲立刻打斷了她的遐思。
“來啦來啦!”
沈淩在毛巾上揩了揩爪子,把錢放好,挽起裙子跑出了員工休息室。
與此同時,L市郊外,某廢棄火車隧道
艾倫吐了口血沫。
“幹完這票,我要去看脫衣舞。”
上方負責瞄準的薛謹眼都不眨:“還沒死就急著給自己立flag,你很可以。”
艾倫氣笑了,他張嘴就打算杠回去,可下一秒,斜側方的黑暗裏就響起了鈴鐺的碰撞聲,一陣陣泛著腥氣的氣浪狂嘯而來。
熟練的獵人深吸一口氣,剛打算下沉身體固住站位,迎接氣浪之後的魔物,眼睛瞳孔就猛地一縮。
“艸!”
——距他不到十米的位置,刮過的氣浪直接削穿了長滿青苔的石牆,在上麵留下一道極深的切痕。
切痕上還泛著仿佛人類皮肉那樣的磚紅色,鮮紅的不明液體竟然從石牆裏滲了出來,一滴滴在地麵砸出冒白煙的小坑。
這不是動物用來示威的氣浪,這就是一次帶毒性的大範圍攻擊!
可什麽魔物會有這種力量和這種高等智慧——
艾倫沒有功夫再思考了,對這次攻擊的判斷失誤讓他再來不及防禦,騰騰的氣浪此時距他隻有不到三米。
而對一個獵魔人而言,在獵殺時出現的判斷失誤,往往是致命的。
“嘖。”
同樣察覺到氣浪的古怪,貼牆埋伏在高處的狙|擊|手眼都不眨,迅速向下探身,撈過艾倫,將他向上一提,後者立即默契地踏牆後縮——
翻滾的可怕腥氣瞬間彌漫了他們所依附的地方。
艾倫甚至隱隱聽見整個隧道在振動,想必是剛才那道氣浪直接從中間切出了一個極深的截麵。
“……艸。”
他心有餘悸地罵了一句,又後撤了幾步,學著朋友的方式把自己貼附在穹頂。
艾倫和查克一樣是適合陸戰的近身獵魔人,滯空能力和俯瞰能力都遠遠比不上薛謹,此時隻能狼狽地照貓畫虎。
確認站位暫時安全後,艾倫用手勢示意薛謹放開拉他的手臂,繼續端起十|字|弩瞄準方向。
可薛謹沒動。
他之前把艾倫從地上提起來的是右手手臂,也是他慣常執弩的手。
此時,這隻手臂手肘的位置破開了布料,衣服裏隱隱泛著血光,還有腥臭的氣味逐漸漫開。
薛謹打量著傷口,臉色愈發難看。
艾倫心裏一沉。
“剛才拉我時被剮的?”
“嗯。隻是被剮了一絲。”
可這個毒性未免太強,強得離譜。
甚至讓他幻聽到了鈴鐺的響聲……
“到底是教團放到這裏,用來控製整個E國變異魔物的‘眼’。如果它好對付,才會讓我感到古怪。”
薛謹輕嗤一聲,左手翻轉,直接從手套裏彈出了一把刀片。
獵殺時最怕遇見的就是未知的毒,再結合教團裏那點齷齪和自己的奇妙運氣,他不得不把凡事都往最壞的情況設想。
任何事,必須萬無一失才好。
未知的幹擾因素,必須立刻抹除。
他沒有說話,但艾倫看他抽出刀片時就明白了。
但如今是任務中,對手又是未知魔物,多年搭檔早讓他習慣了薛謹堪稱病態的一些習性——艾倫隻是皺皺眉,撇過頭去。
血肉被刀鋒劃開的聲音有點惡心,骨頭斷裂聲倒是沒有拖延的幹幹淨淨,間接說明下刀之人的果斷利落。
……以及熟練。
兩秒後,一截右臂直接跌入隧道下方泛著腥氣的毒浪。
獵魔人彈彈左手,利落收刀,神色平靜地重新架起十|字|弩。
因為獨臂,他有些不適地調整了一下平衡,稍微往右側了側頭,重新瞄準。
“幸虧今天我把婚戒留在家裏。”
否則斷臂之前還要把手套脫下來取戒指。
“工作時期不要秀恩愛……四點鍾方向!”
與此同時
“薛小姐,這邊的咖啡麻煩續一下!”
“薛小姐?”
沈淩猛地驚醒。
她揚聲應道“來啦來啦”,略略著急地跑動起來。
——直到她跑起來,才驚覺,剛才自己呆愣時,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沈淩打了個寒顫。
不知道。
不知道。
……發生了什麽?
之前沈淩莫名惴惴不安起來,有那麽一刻,她差點砸了手裏的杯子——右臂奇怪地發痛,肋骨裏傳來斷裂的“咯嘣”,而耳邊、耳邊……
回蕩著鈴鐺的響聲。
但隻是那一瞬間。
一瞬間後,就什麽都消失不見,快得如同流逝的水。
不知道,不知道,心裏好難受,莫名其妙的感覺好難受,什麽東西發生了,什麽——
“喂!您還好嗎?喂!喂!——嘶,快來人,快來人!”
“什麽?發生了什麽?”
“那邊桌的老太太突然倒——”
喧嘩聲再次驚醒了沈淩。
她神思不屬地把咖啡給之前呼喚自己的那桌客人續上,就慌亂地跑了過去——今天當班的隻有幾個新來的學生兼職,店長不在,她為了能多賺點還兼顧了值班經理的職務。
“您好!出什麽事了——這位老人怎麽了?”
驚慌失措的服務員和看熱鬧的客人讓開,地上躺著一個昏迷的老太太,以及在她旁邊站立、捂著表情發抖的年輕女人。
桌子翻倒在一邊,咖啡灑了一地,曲奇餅和蛋糕摔得一塌糊塗,有大半都濺到了老太太得體的裙裝上。
沈淩問了一遍,見沒人回答,就略粗暴地拉過旁邊的服務員。
“出什麽事了?快點!”
“……薛、薛小姐,是這位老太太,好像是吃茶點時沒嚼碎櫻桃,被噎……”
啊,低等人類。
沈淩很不耐煩這個服務員的結結巴巴,她直接甩開這姑娘,幾步撲過去,直接攔腰抱起老太太,把對方舉得雙腳離地。
圍觀的客人們被這姑娘展示的巨力驚住了。她甚至還沒這個倒地的老太太矮點。
而立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姑娘這時倒是不慌了,怒吼著去抓沈淩的手:“你要對我奶奶做什麽——”
沈淩把她的頭前傾,微微下垂著抱緊,又摸了摸這個老太太的腰,找到她上腹部的位置,就直接把雙拳貼近那地方,按照書上的方法用力下壓,一連壓了三四下。
第五下的時候,老太太的眼皮抖了抖,突然眼白一翻,腮幫一鼓,一顆圓滾滾的櫻桃從她口裏嘔了出來。
“咳,咳咳,嘔……”
見人沒事了,沈淩立刻嫌棄地把這個低等生物放下,還拍拍自己被弄髒的圍裙。
她重新端起托盤,正打算離開,圍觀群眾瞪大的眼睛就嚇了她一跳。
沈淩覺得很莫名其妙,而且之前她思路被這突發事故打斷,讓祭司大人很惱火。
但客人是給小費的客人,所以她將矛頭對準了震驚圍觀的服務員。
沈·啟蒙書全部來自於薛謹·第一本書就是對方前一次相親時自帶的淘寶版海姆立克急救法·好玩的東西一學就會·學習時差點沒勒死紫毛雞仔·淩:“看什麽看?海姆立克急救法這種通用常識都不知道?該回哪工作回哪工作!”
服務員:“……”
薛小姐牛逼,薛小姐說的都對。
她們呐呐應了幾聲,四散開來。
沈淩“嘁”了一聲,也打算離開。
可她的圍裙突然被扯住了,扭頭一看,是還在咳嗽的老太太。
“這位小姐……”
老太太慢吞吞地說,沈淩突然注意到她耳朵上佩戴的是品相極好的鑽石,“謝謝您……無以為報……請問有什麽……”
“錢!”
意識到什麽即將降臨的幸運事件,沈淩立刻興奮起來,“我要錢!給我錢!”
老太太:???
她身邊那個年輕女人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奶奶,這不過是個沒文化的服務……”
沈淩“唰”地瞪過去。
後者尷尬地縮縮脖子,用拇指揩了揩裙子。
沈淩這才注意到,這個女人的拇指在淌血。
隻是破了一道小口子,起因大概是她祖母跌倒時打下的杯碟碎片。
碎片劃破了她的拇指,於是淌出血。
血。
很小很小的一滴血。
……緩緩沁出來……一顆小紅點……針管裏的血……流淌的血……漫開的血……白鈴鐺紅鈴鐺白鈴鐺紅鈴鐺活著的鈴鐺死去的鈴鐺——
沈淩倉皇地後退一步。
腳腕上一直纏繞的奇異的力量,緩緩收緊。
A國某處坐在陰影裏的東西,饒有興味地把玩偶一點點拖過來。
用扯著她腳腕的紅繩。
用鈴鐺。
用薄鼠色。
用燒焦的稻草。
用……
血?
沈淩意識一沉,腦子裏再次閃過紛亂扭曲的畫麵碎片。
“?!薛小姐!薛小姐?!你還好嗎——快撥急救,薛小姐暈倒了!”
兩分鍾後
剛結束工作的獵魔人還沒喘過一口氣,就感到手機震了震。
在一旁包紮傷口的艾倫遞過去止血藥膏,卻發現薛謹沒接藥膏,隻是握著電話,臉色由晴轉陰。
……不應該啊,他們剛才可是拚死直接殺了禍亂整個E國魔物的教團產變異生物,E國不可能再有什麽人為危機了吧?
艾倫還沒問出口,就見薛謹掛斷電話,一陣風似地跑向艾倫停在路邊的摩托。
“喂!喂!”
大哥你胳膊還滴著血!處理一下緩緩會死嗎?剛才不是還說要找借口在外麵多待幾天把傷口複原,不能回去讓家裏的貓發現——
“借我用一下。”
薛謹此時的臉色白得和紙沒什麽區別,但沒有絲毫虛弱感,眉間聚起的陰狠反而像隻怨鬼——
“我老婆昏倒了。”
而我是她登記時填寫的緊急聯係人,我的手機號碼也是她唯一背過的手機號碼。
“什——喂!薛謹!”
此刻,不知名的夢境
廊簷上的紅燈籠,廊亭下的紅蠟燭,長長鋪開、隨著回廊曲折蜿蜒的紅地毯。
沈淩沿著這條紅地毯往前走,因為她所附的黎敬雪此時也沿著紅地毯向前走。
……又是這場婚禮。
她明明一丁點都不想看。
而且,打工時被莫名拉到這種地方,會幹擾她掙錢給阿謹買禮物的……
沈淩又想反抗了。
但她能感到此時拉扯著自己腳腕的那股力量很沉重、很堅定、並不是和兩天前那場夢一樣柔和得像水——
事實上,如果不是沈淩全力在打量周圍,暗示自己忽視身上觸感的話,她會覺得自己是拖著一副腳銬在行走。
好吧,看就看,反正我已經和阿謹鬧離婚了,還能怎麽樣。
她什麽都做不了,賭氣收回視線,死死瞪著前方,就等那裏出現一位紅袍豔美的新郎。
——對方的確出現了。
黎敬雪輕輕繞過最後一個拐角,盡頭的廊亭裏,紅衣重袍的少年靜靜立在那兒,發間碎金般的黃玉串叮當閃爍。
“帶來了?”
薛謹這麽問,神色依舊和沈淩在之前夢裏見過的一樣。
冷淡遙遠,平靜端莊,像尊塑像。
“大人,帶來了。”
帶來誰呀?新娘子?阿謹還真的等來了新娘子嗎?可阿謹明明告訴我他沒娶過別人……
沈淩咬緊嘴唇,閉上眼睛不想看。
心裏有酸澀的小氣泡一點點冒出頭,咕嘟咕嘟地上升。
不僅僅是穿了婚服給其他女人看。
還真的在這裏等了其他的新娘。
真的認真準備迎娶其他的新娘嗎?
“做得很好。”
廊亭裏的少年點點頭,如果沈淩此時可以抬頭,就會發現他的神色依舊沒有半點波動。
沒有哪個活著的新郎,會端著塑像般的姿態等待自己的新娘。
“下去吧。”
“是。”
沈淩聽見黎敬雪恭敬退去。
她遲疑著睜開了雙眼,心想她大概是離開了那個地方,或者可以隱隱瞥到一眼那位早在她很多很多年之前就有幸擁有過阿謹的新娘——
可,沒有。
廊簷上的紅燈籠,廊亭下的紅蠟燭,長長鋪開、隨著回廊曲折蜿蜒的紅地毯。
盡頭等在那兒的少年,與愣在紅毯上的她。
——除此之外,此地空無一人。
“愣什麽?”
沉默良久後,那邊紫色的祭司微微抬起手,藤紫色的眼睛注視著這邊金色祭司所處的位置。
豔而美的少年,流蘇輕晃,黃玉搔過眼角的淚痣,衝她微微展開包裹嚴實的袍服。
“過來。我的新娘。”
沈淩看著他邀請的姿勢,又看看他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隻對著她一人的。
隻有她一人的。
心裏酸澀的小氣泡又“呼嚕呼嚕”降下去,水裏不再翻騰,空氣裏飄著甜味,她和那些小氣泡都像是被他撓到下巴的貓。
或許是等得久了,那邊的人又微微晃了晃,進一步傾身,催促道。
“這是大喜之日。快過來,別誤了吉時。”
沈淩一愣,又“嗯”了一聲,點點頭。
她暈乎乎地向他那兒走,雙頰後知後覺地泛紅。
現實,A國,回廊,某處寂靜的角落,廊簷下的陰影
他緩緩收緊手中的紅繩。
含笑看著那隻金色的小玩偶,一點點,被拖向水麵。
就是這樣。
真乖。
就是這樣……
“嘶。”
指尖突然一痛,狂怒的白鈴鐺在他耳邊尖嘯起來,空無一物的袍角無端翻卷成了可怖的形狀,風穿過回廊——
玩偶的右前爪上突然多了一條隱隱約約的白繩,白繩泛著柔和的光,把逐漸逼近水麵的它緩緩拉回去。
他立刻抽出另一隻手,緊緊扯住自己這頭的紅繩,停止白繩的拉扯。
反應比他想象中還快。
現實,E國,橋洞,臥室,昏迷的沈淩床邊
“嗤。”
薛謹用左手使力捏住白繩,白繩的另一頭正緊緊拴在沈淩的手腕上。
他早該發現,他早該發現……不對,不可能,不可能還在……怎麽可能還在?
這不符合規則。
沒能分出力量愈合的右臂缺口依舊在失血,可昏迷不醒的妻子明顯比一條還能長回來的破胳膊重要得多。
感受到另一頭加重力道的拉扯,瞥見沈淩腳腕上爬成一圈的紅色,薛謹咬咬牙,吞下了喉間翻滾的腥味。
如果不是他剛獵殺了那個藏在火車隧道裏的魔物,如果不是他剛剛受了這種程度的傷……
白繩上光芒更盛,而紅鈴鐺散發的怨恨已經彌漫在整個臥室裏。
“淩淩。淩淩。聽話。別過去。淩淩。”
——那畜生是用了什麽畫麵引誘她?
此刻,不知名的夢境
沈淩停下腳步。
她此時已經走到了薛謹身邊,離身穿婚服的少年隻有不到一臂的距離。
可她突然回過頭。
“我好像聽見有人叫我淩淩。”
疑惑地搖搖腦袋後,又把信賴的目光投向他:“阿謹,是誰在叫我呀?”
嗯。
少年衝她眨眨眼睛。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微笑。
可沈淩不太習慣,她見過彎著眉毛彎著眼睛,忍不住輕輕按住嘴唇止住笑意的薛謹。
“你怎麽不笑呀?”
沈淩咕噥了一句,潛意識有點不開心:“是你說大喜之日的,但你怎麽不開心?”
少年依舊隻是眨眨眼睛。
“我的新娘。”他柔和地說,“我這個時候還不會笑。”
哦。
沈淩想了一下,歡快地撲進了他的懷裏。
“那我抱抱你,阿謹快笑!”
薰衣草和雨水的氣息,每次撲擊都會接住她的阿謹。
這的的確確就是她的阿謹。
可是……
沈淩拱在他懷裏,四處嗅了嗅。
“阿謹?”她疑惑地問,“你身上怎麽還有股燒焦的稻草味?而且……”
好腥。
血的腥。
骨頭的腥。
屍體的——
沈淩還沒完全嗅出最後一個答案,突然就說不出話來。
她的脖子上,正掐著一隻手,緩緩收緊。
這是她最喜歡玩的那隻手。阿謹的右手。
“你真乖。”
抱著她的新郎說,語氣溫柔,手中收緊:“去死好不好?”
現實,A國,回廊,某處寂靜的角落,廊簷下的陰影
他把紅繩緊緊扣在掌心,紅繩那頭的金色玩偶已經停在了回廊與水麵的交界線。
而隱隱係在玩偶手腕上的白繩,光芒已經飄忽不定,似乎後繼無力。
現實,E國,橋洞,臥室,昏迷的沈淩床邊
薛謹眼睜睜看著沈淩張開嘴痛苦地呼吸,她的脖子上浮現了青色的指印。
……而他甚至不用去比對,他知道那是誰的手。
媽|的。
“你敢。”
他氣血翻湧,藤紫色的眼睛裏隱隱浮現出了薄鼠色的火焰。
不知名的夢境
沈淩被掐得雙腳離地。
她想喘息,但張開嘴隻能把唾液滴在他手上。
“阿……噶……呃……”
為什麽?
也許是看她滿臉的難以置信,薛謹歪頭,想了想,竟然回答了這個說不出口的問題。
“因為我恨你。”
他眨眨眼睛,淚痣在紅色的燭光下或隱或現:“金色的小家夥,我是全世界最恨你的。我希望你去死。”
可……
依舊是薰衣草和雨水的氣息。
依舊是她熟悉的淚痣和眼睛。
沈淩“啊啊”了幾下,喉嚨愈發疼痛。
她想說:你明明就是阿謹。我認得,不會搞錯你。
可她說不出來,她隻能發出“啊啊”的嘶啞呻|吟,同時抑製不住地從眼睛裏滾出大滴大滴的淚來。
是阿謹。
這個就是阿謹。
阿謹要殺了她。
阿謹恨她。
為什麽……?
因為她不夠聽話嗎?
因為她不記得戴婚戒嗎?
因為她鬧脾氣要離婚嗎?
窒息感讓沈淩的腦子一片空白,她逐漸連努力發出的呻|吟都消失了,而從一開始被掐住,她就一點都沒掙紮過。
因為是阿謹。
她喪失了一切動作,隻是眼睛裏的淚水越滾越多,吧嗒吧嗒淌下去,狼狽極了,一丁點都不偉大。
淚珠砸在少年手背上。
他微微顫了顫睫毛,直覺這滴淚很燙,但不知道這比某天廚房夜裏的雨珠還要燙。
也許是被燙住了,掐住她的手指抽動了一下。
——這一下的抽動,已經足夠了。
紅色的回廊裏響起白鈴鐺的尖嘯,迅疾的風與密集的雨狂怒裹挾而來,廊亭發出振動,天空飛過紫影。
堆放著紅蠟燭的木板裂開一條大口,白色的粗繩閃著光出現,用力把紅袍的少年抽到回廊外。
他沉入水中,廊外的暴雨灌進衣領裏。
看著那泛光的白繩把沈淩接下。
現實,A國,回廊,某處寂靜的角落,廊簷下的陰影
“——噗咳咳咳!”
狠。
真夠狠。
他掐緊淌血的指尖,看著那隻失去金色光澤的玩偶,與地上破裂的紅繩。
“咳,咳咳,哈哈,哈,咳咳,哈,咳,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計劃完美無缺。
——隻要存在沈淩,薛謹就是能夠被殺死的。
兀自咳了好一陣子,發出似笑非哭的詭異聲響,廊簷下的人終於平靜了。
他錘著自己的胸口,喘著氣坐回原位,視線掃過躺在地上的、那隻毫無生氣的玩偶。
“……咳嗬嗬。”
信手抓住,一個用力,將毛發、水晶、內裏填充的棉絮,盡數撕成了碎片。
現實,E國,橋洞,臥室,床邊
沈淩睜開眼睛。
她意識有點模糊,搞不清發生了什麽,隻覺得喉嚨有點疼。
好像是打工的時候看到血,然後暈倒……哎,不會吧?!這麽丟臉?
她雖然不喜歡血,但也沒害怕到這個程度啊?
沈淩搖搖頭,甩去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模糊畫麵,和之前在員工休息室時一樣拍拍自己的雙頰,權當打氣。
暈倒之前她服務到哪桌來著?嗯,好像是續了咖啡,遇見了一個被櫻桃噎住的老婦人……哦!哦哦哦!她說要給她錢的!
“醒了?”
沈淩正兀自激動,床邊就響起了無奈的問詢聲。
“我不知道你還有暈血的毛病,淩淩。店長給我打電話時,差點沒被你嚇死。”
沈·偉大的祭司·淩:“……”
她縮縮腦袋,心虛地瞥過去。
阿謹正坐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閉目養神,臥室裏沒有開燈,他微側著頭,用左手抵著半張臉。
似乎是快睡著了。
沈淩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直起身,想湊過去看看。
“我工作剛剛結束,這幾天才睡了三個多小時。”
對方疲憊地打斷,“乖,讓我休息一會兒……淩淩,我接你走之前還有個老婦人給你留了口信,說什麽‘支票留在櫃台,感謝你的幫忙’。”
支票!
果然是用“助人為樂”這種幸運事件拿到的巨額支票!
不愧是本喵!
沈淩的眼睛“嗖”地亮起來,她急忙看看鍾,發現已經晚上七點鍾,離那家服裝店關門還有三十分鍾。
“阿謹阿謹!那我出門啦!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哦,馬上馬上就回來!”
“身體沒事了嗎?”
“沒事沒事沒事!”
“……昏迷的時候做噩夢了嗎?”
“沒有沒有!不記得啦!”
那就好。
床頭的陰影處,男人按緊了捂住唇的左手,右手似乎完好無缺地耷拉在一邊。
“早點回來,淩淩。記得帶上收音機,隨時保持聯係。”
“嗯嗯好的!那我出發——”
“淩淩。”
沈淩低頭在穿鞋,急得頭都沒回:“怎麽啦阿謹?還有什麽囑咐嗎?我馬上就回來!現在趕時間,要去買——我馬上馬上就回來!”
“……你要記得一件事情。”
臥室那邊響起溫和的叮嚀:“無論如何,真正的我,是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沈淩有點莫名其妙。
但她趕時間,所以隻是擺了擺手:“知道啦知道啦!阿謹再見再見!”
家門聲被“哐當”合上,趕著去買禮物的女孩跑得比風還快。
薛謹放開左手,放出喉嚨裏的咳嗽聲。
他咳嗽得愈來愈烈,右手也淡淡化為透明,變成了一個還在淌血的可怕豁口——咳著咳著,重傷的獵魔人從椅子上滑下來,費力用左手去拽床單,卻把床單也扯了下來。
咳嗽聲愈來愈響,比A國那個躲在廊簷陰影下的東西要嚴重很多很多,直到他歪倒在床腳處,弓身對著被扯下的床單,咳出了一些碎片。
內髒的碎片,泛著血的腥臭。
這一吐就停不下來,咳嗽聲很快變成了幹嘔,大片大片泡在血裏的組織碎片濺在床單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殺人現場。
媽|的。
吐了半天,好容易喘口氣的災禍之主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起碼這就是和沈淩結婚的幸運,所回報的不幸了。
這點代價,他還是受得起的。
“咳咳……都足夠……免費去演瓊瑤劇……咳咳……可是……咳咳……群演不知道包不包盒飯錢……”
簡直槽點太多,薛先生決定等右手長好了就去群裏打字吐槽。
現在自己傷上加傷,但凡他現在能動彈一點,就直接飛到A國把那龜縮的玩意兒頭打掉。
想起沈淩脖子上曾浮現的青色指印,殺意就忍不住地冒啊。
“治愈藥膏……符文……”
緩了好一會兒,確定短時間內吐不出什麽東西了(內髒也碎得不剩什麽了),薛先生試圖撐著膝蓋站起來,搖搖晃晃去給自己找點傷藥。
還得趕在淩淩回家之前把床單處理好。
要不直接告訴她,這張床單被自己助人為樂,拿去給一個路過的產婦接生用了?
……槽點好像還是蠻多的,而且產婦出這麽多血早就血崩死了。
話又說回來。
“這氣息真討厭。”
從剛才與那東西爭鬥時,就不停繞著臥室打轉的、散發著怨恨之氣的紅鈴鐺。
“大約幾分鍾就會散幹淨……”現在的他可沒力氣吸納這些怨恨,不管了。
總算搖晃著站起來,薛先生抹了把血,趔趄著爬到臥室門處,握上門把手。
拉開。
首先是洗漱……
“啊。好久不見。”
梓木做的古琴聲是如此熟悉,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反應。
薛謹胸腔一痛,低頭便看見了穿透那裏,深深紮進去的琴弦。
他緩緩歎了口氣,緩緩抬頭。
教團總教長站在那兒,神色明滅不定。
半晌,黎敬學終於擠出一個笑來。
“我來殺您。大人。如果您不是虛弱成這樣,我也許還殺不死您。”
……啊。
薛謹遲緩地後撤幾步,但動作實在太慢太慢,第二根琴弦很快紮穿了他的肩膀。
“別……”
至少別在這裏。
“您說什麽呢?說好久不見嗎?我是不會理睬的。”
黎敬學推開房門,飄忽的語氣似哭非笑:“叛徒,真是可恥,就落得這樣的下場……祭司,明明是最偉大的祭司……您真狼狽。啊。我怎麽也想不到您死時會這麽狼狽。”
艸。
沒道理一個快死的倒黴蛋還得聽他逼逼,薛謹咽下血沫,隻說了一個詞。
“畜生。”
第三根琴弦接撞而至。
“我來殺您。”
對方不正常地拔高了嗓音:“我會殺死您!我會一根一根弦把你切碎——”
有病。
薛謹懶得理他,索性閉上眼睛。
這就是所等待的不幸了吧。
嗯。
和沈淩締結婚姻的代價,慘重成這樣才像樣啊。
災禍之主,如同預期。
一小時後
踩著小靴子,轉著小裙子,沈淩踢踢踏踏抱著收音機回來。
——還有一袋子光看牌子就很貴很貴的東西——霧霾藍的襯衫,一個多月前訂做的禮物,終於靠著幫老奶奶吐櫻桃得到的支票買了回來——
嘿嘿。
這樣就能趕上阿謹的生日啦!
她興高采烈地推開門,興高采烈地打開客廳的燈,興高采烈地抱著衣服袋子往臥室裏衝。
“阿謹阿謹,生日快樂,快來看我給你買的衣——”
興高采烈地,踩進鋪天蓋地的血裏。
薛謹‘生日’當天,夜晚八點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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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揭開了很多很多的伏筆。
也暗示了很多東西。
(不想吃虐的孩子們可以認真讀讀前幾章薛先生‘凡事必準備萬全’的那些細節,大家一定要相信薛媽媽(心虛頂鍋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