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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隻爪爪

  第五十八隻爪爪


  沈淩不會跳舞。


  盡管她出席過許許多多的舞會或宴席, 見過這個世界上所有位於“頂層”的東西——


  但在祭司的眼裏,那都是一個個笑容奇怪的備選仆人。


  她穿著厚重的祭司服被簇擁在某把隱秘高貴的椅子上,瞥著會場下方的小人們隨著樂曲轉來轉去, 向她展示腿和胳膊, 向她展示美貌或帥氣,向她展示最得體的一麵……


  沈淩可認不出什麽頂級名牌的舞裙,什麽價值千金的鞋子, 什麽設計精美的首飾, 什麽明星什麽名媛——她往往會開始無聊得揉眼睛, 那些轉來轉去的小人讓她想起了那些戳不動又咬不動的昂貴擺件,甚至她連伸爪子碰碰都不行。


  因為一碰就碎啊。


  無聊,不好玩。


  在這些場合裏, 祭司的職責隻有端坐在某把椅子上, 安靜接受低等生物們崇敬的目光。


  她不是供人賞玩的展示品, 不需要展示美貌、舞姿或智慧。


  那些人拚命展示的目的都是為了央求她的賜福——祭司是個代表教團、代表奇跡的符號。


  ……不過, 這一場又一場華美盛大的宴席中, 倒的確沒有小人會主動邀請她跳一支舞。


  而且還是個可以戳可以咬用爪子碰也碰不壞的存在——哦,他在祭司大人的心裏早就被封為“第一仆人”,所以也不算什麽莫名其妙的小人了。


  “我真的不會跳舞。”


  不再是端坐在某把掩於簾後的椅子上,而是根本就毫無姿態地趴在邀請對象身上, 手腳全都暴露在對方視線裏——沒心沒肺的祭司難得感覺到了一絲窘迫。


  她試圖坐直,想把爪子好好擺在膝蓋上。


  薛謹再次傾身,扯過毯子把這姑娘晃出來的腳裹住。


  裹好後,他很自然地又揉了揉她不安抖動的耳朵——畢竟這近在咫尺, 毛茸茸愛好者很難對緊貼襯衫口袋抖動的毛耳朵矜持。


  沈淩:……


  坐直後, 就會順勢把阿謹的手甩下去。


  阿謹每次摸我頭都是被動甩開後就不摸了。


  而且他一邊摸我頭一邊揉我耳朵的機會很少很少。


  阿謹基本不怎麽揉我耳朵, 隻有在我快要睡著或被帽子卡疼的時候稍微揉一會兒。


  ……唔。


  祭司大人迅速放棄了端正坐相。


  她繼續享受著揉耳朵, 而那點窘迫很快就轉化成了理直氣壯往他懷裏埋臉的借口。


  “我沒有學過……我隻是見過別人跳,但不知道具體怎麽跳。隻是一邊轉圈圈一邊揮爪子玩不算跳舞吧?”


  薛謹失笑。


  “如果那是你發明的舞蹈,淩淩,我想它就是一種舞。我很樂意欣賞這種舞蹈,但是要雙人配合可能有點困難。”


  沈淩:唯一會的舞被否決了。


  她調轉矛頭:“那你就會很多舞嘍?”


  “隻是一點點。”他的答複聽不出什麽端倪,“我的工作讓我不得不去過很多地方,而工作時的基本要求是融入任何場合。”


  如果能夠在F國大革命前夕的皇宮裏通過尼龍吊繩直接獵殺國王旁邊的魔物;如果能夠在E國憲章運動前夕的國會晚宴裏用麻|醉|槍擊暈桌下的魔物——那似乎的確不需要去學什麽嚴謹刻板的小步舞,或者繁瑣多變的宮廷舞——也不需要混進人群中了。


  不是所有的魔物都能被關在獵場中大肆剿滅,一旦它們混入人群開始吞噬靈魂,獵殺必須隱秘而小心。


  那個時候,“暗殺”就是獵魔世界人人避之的苦活,隻有“不敢與魔物近距離拚殺”的狙|擊|手職介會去接這種任務。


  ……不過那個時代還沒有尼龍繩,滑索吊鉤也隻能自己做,這讓狙|擊|手職介的獵魔人苦不堪言。


  暗殺在人類沒有發明狙|擊|槍之前一直是個純考驗技術經驗的精密活,融入場合並完美削減自己的氣息意味著你必須掌握任意場合的任意技能。


  而用慣了古老的十|字|弩和各種能藏進鞋底或袖口的刀片後,再要去適應那些現代化高精度的狙|擊槍,更是苦不堪言。


  不僅如此,好不容易捱到了現代,脫離了那些太過繁瑣古板的舞蹈和宴會,工作完畢後還會被幾乎所有遭遇的人類提問——


  “哎,你是不是在cos那個什麽刺O信條?”


  ……比起“我的的確確參與了刺O信條裏所描繪的某些時代並此刻站在便利店裏買促銷牛奶指望和泡麵饅頭的價格加在一起湊滿30打八折”,還是“我隻是個熱愛cos腦筋有點問題小提琴盒裏隻是小提琴而已的年輕人”比較好。


  往事不堪回首。


  ……胃好疼。


  “淩淩,如果不是因為工作,我也不會去學習舞蹈。不會跳舞並不是尷尬的事。”他輕飄飄地一筆帶過,“你想學哪一種?”


  沈淩斟酌了一會兒。


  “那,你教我的時候教簡單一點的舞好不好……就,難度和‘一邊轉圈圈一邊揮爪子’差不多的?”


  薛謹:……


  他坐直,直接拉過她的手,試圖扶她站起。


  “來,跟著我先學幾步,放輕鬆。”


  與此同時,C市的另一邊,某棟地標性建築,頂層天台

  封印著某物的幽深綠水晶懸在半空中。


  水晶裏的東西似乎是個半人半物,正扭曲著,發出痛苦至極的嘶吼——兩個隸屬於教團的仆人正低頭用符文工具切割她的尾巴,而漆黑發臭的血與海藻的腥味一點點從水晶裏滴出。


  黎敬學站在天台邊緣,微微俯身打量著腳下的C市,沒有理睬後麵那隻低等魔物的掙紮。


  “真有意思。”


  他若有所思:“這個城市在下雨呢。從我來這裏就開始下雨。姐姐,你說,這是不是……是這個城市抵觸我的表現?”


  下一秒,黎敬學便似乎是被自己的假設逗樂了,好笑地搖了搖頭。


  沒有城市會抵觸一位祭司的降臨,在教團祭司的指尖,就連“城市”也不過是低等生物。


  黎敬雪站在他身後,正履行著職責,為教團總教長撐起雨傘。


  但她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怎麽了,姐姐?這不好笑嗎?”


  不好笑。


  ……黎敬雪沒有說出口,之前初見時被他激怒,失了分寸,間接導致失去了搜尋沈淩的領導權——這個苦頭已經足夠她冷靜了。


  本屆祭司的任性出逃無疑是錯誤的、需要懲罰的;但她需要接受的是符合規定、公正公平的懲罰,而不是一個滿懷惡意的家夥伺機的報複。


  黎敬雪知道黎敬學有多厭惡沈淩——看看吧,他搜尋祭司的第一天就借來了一隻低等肮髒的魔物,讓它滴著發臭的血去追捕沈淩——


  他絲毫不在乎這個魔物曾經跨越兩個大陸板塊所獵殺的人類的數字,更不在乎它對祭司生命安全的威脅——雖然沈淩強大到不太可能被魔物威脅,但的確存在著微弱的可能性。


  黎敬雪毫不懷疑他這麽做出自惡意。


  ……她也能大抵明白原因。


  ——每任祭司都擁有能夠引導教團的強大能力,而沈淩那特殊的體質、與堪稱可怕的運勢操控並不是所有祭司都能共有的東西。


  她是個特例,是突然蹦出來的候選者,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祭司”。


  而在她之前,被這麽稱呼過的祭司,是黎敬學。


  黎敬學是唯一一個被那個結界承認的“正規祭司”,同樣也是唯一一個卸位後沒有死亡,在教團內部反而走到高位的祭司——事實上,在他還是教團的祭司時,就已經真正打入了高層內部。


  這曾經是亮眼的成績。


  ……但在那個彈彈指尖就能賜予一切的沈淩麵前,顯得可笑無比。


  “姐姐,雨還在下。”


  黎敬學歎息,朝傘外伸出手腕:“我簡直要懷疑這個城市是否真的膽敢——”


  他猛地振動了一下手腕,手腕上的紅鈴鐺稍微露出了袖口。


  死鈴鐺沒有發出聲響,在總教長似笑非笑的表情下,鈴鐺上那層醒目的猩紅色猛地震蕩起來,以向周圍發出一圈聲波般環形波紋的形式,迅速蔓延。


  那很像是一滴水在水麵點起的漣漪。


  ……隻不過這隻死鈴鐺所呈現出的效果更接近於一滴過期的血。


  隨著這抹迅速擴散的猩紅色,城市上空持續數天的雨出現了凝滯。


  天空上的烏雲並未散去。


  但殘留在半空的雨水瞬間被感染成了猩紅的顏色,並化成了血霧般的東西。


  血霧悄悄融化在空氣裏。


  ——當然,在所有人類的眼中,這隻不過是一個毫秒。


  雨停了,僅此而已。


  黎敬學滿意地收起袖口。


  黎敬雪的臉色更難看了一點。


  “好啦,姐姐。”


  總教長對後方的仆人們招招手:“我想這個城市如今懂得尊重祭司了——把這隻魔物放出來吧,讓她去尋找沈淩。”


  “是,大人。”


  “是,大人。”


  烏雲下,幽深的綠水晶完全開裂。


  但它並未折射出美麗的光線,汙血與怨恨瘋狂湧出。


  “咕……呃……”


  “沈淩。”前任祭司漫步過去,滿意地看到這東西瑟縮了一下——在徹底放出之前緩慢剝奪它的視覺,再割斷它的尾巴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他又重複了一遍:“沈淩。你的目標是沈淩。找到她。帶給我。”


  水晶內部,半人半魚的魔物嘶啞地鳴叫了一聲,並伸出了第一隻鱗爪。


  與此同時,某處郊外公寓


  獵魔人握著沈淩的手,猛地扭過頭。


  他聽見了某種限製被解除的聲音——以及某顆他厭惡的鈴鐺散發出的腐朽味道。


  藤紫色的瞳孔迅速調整大小,某種東西在異色的瞳仁深處運作起來,精準且敏銳地穿透了千棟百棟的建築,捕捉到了——


  C區最高地標,頂層天台,一顆破裂的暗色綠水晶。


  ……以及那些隸屬於教團的人。獵人懶得向他們投去一眼。


  嗬。


  動作挺快。


  “阿謹阿謹阿謹!快看快看!快看!”


  沈淩順著他扭頭的方向,也好奇地瞅過去。


  下一刻,她就甩開了他的手,驚喜地跳下了沙發,歡歡快快撲向窗口——


  “雨停啦!下了好多天的雨停啦!可以出去玩了——阿謹阿謹阿謹!真的全部都停了,你來看看!雨停啦!”


  她扒在窗台上左看右看,還伸手去外麵揮舞,蹦跳了好一陣。


  雖然在家裏也能玩得很開心,但所有小孩一連悶好幾天後看見晴天還是歡欣雀躍的。


  薛謹應了一聲,迅速低頭,重新戴上了遮掩用的厚眼鏡。


  他的眼睛正穿透了無數混凝土達到了數千米外的場所,如今已經調整到了精密的工作狀態。


  而失去眨眼運動、睫毛抖動等等自然的“普通”調整後,他這個狀態的眼睛是無機質且可怖的東西。


  ……這可不能讓淩淩看見。畢竟她剛剛才發言表示喜歡我的眼睛。


  毯子疊好,把書本與報紙放回原位,整理沙發上的抱枕。


  走向窗戶,而那裏的沈淩還在興奮地探著腦袋打量。


  “淩淩。雨停了嗎?讓我看看。”


  鏡片後無機質的眼睛在整個城市的每個角落掃視搜尋起來,並迅速發現了那些潛伏在空氣中的猩紅血霧——它們慢慢轉化成了細小醜陋的魔物,從人類所看不見的空間裂口爬了出來,響應著某顆死鈴鐺的召喚,無頭飄蕩在剛剛雨珠懸浮的位置——


  沈淩。血。


  沈淩。血。


  沈淩……


  撕碎。血。


  血。好痛。


  許多怨恨而絮絮的低語,傳入了災禍之主的耳朵。


  他聽得很清楚。


  他聽得太清楚了。


  ……因為那些怨恨與痛苦爛熟於心。


  窗台邊,唯獨視覺與聽覺方麵沒什麽強大天賦的祭司大人歡呼雀躍了好一會兒,察覺到薛謹走近後,急忙回頭看他。


  “走吧走吧——阿謹,我們晚飯前出去玩吧!雨終於停啦!”


  她對上丈夫厚厚的圓眼鏡,以及有點無奈的笑容。


  ……哦。


  沈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又回頭看看無雨的戶外,再看看自己空空的雙手。


  她剛剛撲棱棱轉動的小耳朵,慢慢慢慢呈倒三角狀垂下來。


  “雨停啦。”


  這是與剛才完全不同的語氣了,高興揮舞的手臂也沮喪地垂回家居服旁。


  好玩的“家外麵”,瞬間失去了一切吸引力。


  雨停了……就不能跳舞了。


  而她甚至一個舞步都沒學會呢。


  沈淩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揪了幾下覺得不對勁,於是把自己的衣角換成了對麵丈夫的衣角。


  繼續揪。


  毛茸茸的飛機耳貼在她金色的小卷毛上。


  “雨的確停了。”


  耳朵又被輕輕揉了揉,而仆人的話似乎聽不出什麽歎息的成分。


  沈淩錯愕地抬頭,發現他正微微垂著臉整理窗台旁的植物——把仙人掌挪到了光照充足的位置,又動了動金色風信子的花盆。


  “我想你的確可以在晚飯前出去玩一會兒,淩淩,這幾天難得放晴,我建議你坐車去幾站外的那個廣場,那裏有賣爆米花和烤紅薯的小推車,這個時間點……嗯,蹦蹦床和充氣城堡都是開放的。你不是一直很想去那裏玩嗎?”


  整理花盆的丈夫聽上去真的沒有任何問題——自然扶正了水培的風信子後,他似乎又不經意地叩起手指,在窗框上敲了敲。


  噤聲。


  規則。


  ——某種比死鈴鐺更強大的東西在整個城市的水麵裏點出了漣漪,每一隻剛剛吞噬了雨滴的猩紅魔物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不僅僅是這兩個詞語,一同在它們耳邊回響的,還有鈴鐺輕輕的響聲。


  痛苦與怨恨的呻|吟全部消失。


  包括之前被召喚來的目的,包括被命令要尋找到的“沈淩”——


  它們像畏光的蟲子那樣爬回了空間裂口,不敢在災禍之主的耳目之下呻|吟半句。


  薛先生收回輕叩了幾下的手指,聳聳肩,對著妻子笑得溫和而平靜。


  “我剛才發現那邊的積雨雲還沒有散——淩淩,我想,今晚大抵還是會有場雨的,不用緊張。去廣場玩幾個小時,晚飯前記得回家就好。我會教你跳舞,放心。”


  沈淩覺得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麽。


  但仙人掌和風信子都平凡普通地待在窗台上。


  於是她撓撓頭,把這點古怪拋在腦後,重新開開心心地揮起雙臂:“好耶!”


  “那我要去廣場……玩那個充氣城堡和蹦蹦床!然後回來跳舞!”


  “嗯。過來,我幫你整理一下出門要穿的衣服。”


  數十分鍾後


  即便雨停,地上的積水還是極為可觀。


  為了防止沈淩在踩積水坑玩的時候把自己濺成落湯貓——根據薛媽媽的經驗,這是非常非常非常可能發生的事情——他今天特意給沈淩翻出了一雙稍稍有點根子的圓頭漆皮靴,指望它在沈淩踩水坑是稍微起到一點防雨的作用。


  沈淩倒是沒有意見,她似乎特別喜歡這雙靴子鞋根後鑲著的銀色絲質蝴蝶結,一穿上就蹦躂了好幾下,還興奮表示“阿謹阿謹這個會像翅膀一樣跳起來哎”。


  拿著一雙平跟小皮鞋,剛準備叮囑她走路不習慣就換的薛媽媽:……


  不愧是平衡力優越的貓科生物,第一次穿高跟鞋就能蹦著玩(。)

  這讓他想起沈淩每次用小貓形態玩“大降落”的情形——眼瞅著她從高高的衣櫃撲到床上,本以為這隻沒分寸的小貓會摔進枕頭,卻發現她每次都能正好四隻肉墊向下、重重踩在他的胸口上(。)

  薛媽媽默默把平跟小皮鞋放到一邊,彎腰替她係靴子的綁帶。


  係好後,他鬆了鬆這個鞋帶結,方便她可以直接踩著靴子脫掉又穿上。


  “玩充氣城堡的時候要注意,不要撞到其他小孩。”


  “嗯嗯嗯!”


  沈淩一連串點完頭才稍稍反應過來,“你為什麽要說其他?”


  薛謹沒說話,係完靴子直起身來替她整理裙擺上的薄紗——這是條和她靴子配套的白色|網紗半身裙,隻不過白色外罩網紗直垂到了腳踝,而裏麵打底的隻有一條及膝的小黑裙。


  ……這條裙子是薛媽媽妥協的產物。


  當時沈淩扒在櫥窗旁,對著某條有很多漂亮白紗的蓬蓬裙不停抽氣,表示它“閃閃亮亮的,就是本喵的下一個寶藏”。


  而做丈夫的看著那條裙子堪堪遮住臀部的微妙長度,拉著她轉身就走。


  現在的社會,究竟是怎麽了。


  經過一番拉鋸戰後,沈淩表示隻是想要那層亮晶晶的白紗,薛謹表示裙子長度必須蓋到膝蓋——其實他更想說遮到腳踝,但這樣會顯得過於卑鄙——


  最終,沈淩得到了一件網紗遮到腳踝的半身長裙,而薛先生第二天給新衣服過水時才發現,這條裙子很心機地在層層網紗裏藏了一條堪堪遮到膝蓋以上的實心小黑裙,風一吹白花花的小腿隱隱約約,比直接露還過分。


  ……氣得他兩天沒給沈淩炸小黃魚吃,又在對方不解的詢問目光下忍氣吞聲地表示隻是小黃魚吃光了,兩天後就去買新的。


  ↑其實氣生沒生都區別的屑


  如今,他把垂至腳踝的薄紗往下拽了又拽,壓了又壓,還是覺得小腿的部位非常明顯。


  沈淩還在執著於剛才的問題:“阿謹阿謹,你幹嘛要說其他小孩?我今年一百多歲了,別把我當小孩!”


  薛謹點頭:“你不是說你是從A國的大型魔物養殖基地逃出來的嗎?他們為什麽把你養了一百多年都沒有上稱賣掉?養殖基地為什麽要養一隻魔物一百多年?”


  沈淩:“……”


  “而且我知道一百多歲的人類不會吵著要去玩充氣城堡,淩淩。”


  沈淩:“……”


  作為偉大帥氣的祭司,她決定不和這個歲數才她零頭大的低等生物計較。


  “我要去玩充氣城堡,還有蹦蹦床。”祭司撅起嘴巴,“不準再把我裙子掖緊拽長了,阿謹幫我把這些過長的紗綁起來。”


  薛謹:“……”


  “否則我玩蹦蹦床的時候會絆倒的。”


  薛謹:“……”


  “萬一這層外罩的紗被充氣城堡的什麽地方勾到,我可能會被劃傷。”


  “——是因為淩淩非常帥氣偉大,大型魔物養殖基地想把你留得更久一點尋找最高的出價,才會養殖你一百多年。而且我認識好幾個兩百歲以上的家夥,他們一大把年紀還喜歡去脫衣舞俱樂部,所以一百多歲玩充氣城堡一點都不幼稚。”


  薛先生一口氣幫她圓完謊,便低聲下氣道:“別把這層紗綁起來好嗎?”


  沈淩看著他,露出高興而又困惑的表情。


  “沒錯,沒錯,就是阿謹你說的那樣!那個什麽大型……基地就是因為這個才養殖我一百多年!”


  “但是這層紗真的好長,我玩那些項目必須要把它紮起來呀?”


  薛謹:……


  他看看沈淩沒有雜質的薄荷色眼睛,確認這真的不是伺機報複(。)

  比起“妻子的漂亮雙腿不能被人看”的小心思,“孩子會摔著”的母愛再次占據了上峰。


  薛媽媽隻能彎腰,牽住外層的薄紗提起,把它繞在裙邊一層層紮起來,最終默默在她裙擺兩側分別係出了兩隻白色的蝴蝶結。


  漂漂亮亮的半身裙立刻變成了漂漂亮亮的過膝裙,黑色裙擺上對稱係著一對白色的蝴蝶結。


  沈淩低頭瞅了一眼:“阿謹阿謹,這個裙子還是太長了,過了膝蓋好幾公分呢。”


  薛媽媽:……


  “這個長度不適合跳呀!跳的時候也可能會帶到這兩邊的蝴蝶結!”


  “淩淩,那就去換件方便跳的裙子吧,把這件換下來好嗎?”


  “可是你給我買的都是長裙,阿謹。咦,為什麽你總給我買長裙?”


  “……淩淩,那就換條褲子去。”


  “不要!這個裙子是阿謹新給我買的,我要穿著它出去玩!”


  啊,胃好疼。


  薛媽媽隻好抖著手把孩子的裙紗往上紮了好幾公分,眼睜睜看著過膝裙變成了及膝裙,又變成了短裙……


  沈淩又轉了一圈,確認可以自由跳躍了,這才滿意。


  她迅速跑出了家門,並蹦跳著下樓梯。


  “淩淩,等等,把你的小挎包背好。確認一下裏麵的物品,錢包,地鐵卡,紙巾……還差什麽嗎?”


  “沒有!晚飯前就回來!我去廣場玩啦,阿謹拜拜!”


  沈淩回頭衝台階上招招手,看見台階上站在門裏的仆人也揮揮手。


  ……但是他另一隻手又捂住了胃部。


  咦。


  “阿謹你想和我一起去廣場玩嗎?”她猜測道,有點慌亂地重新蹦上樓梯,“那我們一起去玩?對不起,我隻是之前沒想到你也喜歡充氣城堡,所以沒有邀請……”


  “不。”


  捂著胃的仆人凝重地說:“淩淩,回來,我再給你加條秋褲。”


  沈淩:……


  她扭頭就跑。


  “阿謹拜拜拜拜!”


  門終於被關上。


  薛謹沉默了一會兒,又重新走到窗邊,注視著樓下的出口處。


  很快,沈淩就蹦蹦躂躂地跑了出去,鞋跟後鑲著水鑽的銀色蝴蝶結和她貝雷帽上的白色蝴蝶結都像飛舞的小翅膀。


  小挎包是她喜歡的布朗熊造型,隻有一點點大,斜斜地搭在用薄紗紮起的蝴蝶結上。


  薛謹盯了半晌,直到沈淩跑出了正常人視線能看到的範圍,直到他的眼睛穿透地麵確認她順利刷卡進入了地鐵站,坐上了正確方向的地鐵。


  他這才收回視線,離開窗戶。


  “現在……九點鍾方向,正往這裏飛速接近……”


  漆黑的兜帽遮上,無指手套套緊,重量有些微妙的小提琴盒挎好,又拎起之前薩爾伽留下的某個背包。


  空氣中的符文一閃而過,靈魂投影輕盈地拍著翅膀降落在獵人肩頭。


  “今天的工作時間是2小時50分鍾,目標是已經捕捉過一次的魔物。我們需要趕在晚飯時間之前回家。”


  沒有聲響,羽翼的拍擊回複了他。


  薛謹打開窗戶,手向前一撐,迅速把自己的氣息貼入了樓房與樹林之間的陰影裏。


  而天空仍未散開的陰雲裏,隱約閃過一抹紫色。


  三分鍾後

  窗戶上又翻回一個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玄關,拿過平底鞋,將其塞進了自己的小提琴盒裏。


  薛媽媽:萬一孩子摔了呢,工作完就送過去吧。


  二十分鍾後,小廣場


  沈淩走出了地鐵口。


  小廣場果真像薛謹所說的那樣熱鬧——天氣預報預報了整整一周的暴雨提前結束,而這個廣場的排水係統又做得比附近小區好多了,地麵隻剩下了幾個淺淺的積水坑——


  大多數的小區居民都選擇來到這裏遛彎散步,而她的目標——蹦蹦床與充氣城堡——正被同樣因為暴雨而憋了數天的小孩子狂熱追捧。


  這不是沈淩預測判斷出來的結果,她確確實實看見蹦蹦床與充氣城堡前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長到她有點咂舌。


  原本換衣服和坐地鐵加在一起也就隻花了幾十分鍾,她還以為自己算是“雨一停就跑過來”的前排成員呢。


  兩支隊伍都差不多長,差不多擁擠。


  家長牽著小孩,小孩牽著氣球。


  其中有一些胖乎乎的小孩另一隻手裏還拿著烤紅薯。


  沈淩從左到右打量了一遍,很快就決定買點吃的再來排隊,這樣排隊的時候就可以吃零食了——這個隊伍長度簡直足夠她在排隊時去吃一頓火鍋。


  她轉身,來到了廣場另一邊的小吃區。


  小小的推車成列排成一排,相隔距離有些淩亂擁擠,推車頂部用白線拴好的黃色小燈泡微微閃爍。


  深秋季節的天空本就黑的很快,前幾天一直持續的積雨雲還懸在大家頭頂,所以自然光並不算很強烈,這些小推車投下的燈光已經有了點夜市的味道。


  沈淩的食欲被勾起來了,亮起的小黃燈讓她想起了薛謹第一次請她吃的缽缽雞。


  ……嘶溜。


  用力嗅嗅這邊小推車裏爆米花的甜香,用力嗅嗅那邊小推車裏烤紅薯的甜香——沈淩覺得兩種甜都無法舍棄。


  於是她打開小挎包,數數錢包裏的零錢。


  咦。


  今天阿謹給本喵塞的錢有點多啊,足夠買兩份烤紅薯兩份爆米花,再去吃一次火鍋了。


  沈淩再次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她站在原地想了想。


  ……難道阿謹想讓本喵在外麵解決今天晚上的晚飯?他說讓本喵晚飯前回來,其實是希望本喵晚點回來?所以多給了本喵不少錢,怕本喵在外麵餓肚子?

  不對啊。


  阿謹是不會說這種謊的,他不可能不給本喵做晚飯!


  相反,如果讓阿謹知道本喵在晚飯之前買了太多零食,他一定很不讚同!

  說不定又會實行懲罰,可能還是雙重懲罰,因為本喵吃了太多零食導致吃不下晚飯,所以桌子上出現了剩菜……他不僅會罰本喵看那些討厭的電影,甚至可能會禁止本喵吃小黃魚……


  唔。


  “小姐?您想好買什麽了嗎?”


  “女娃娃,來塊烤紅薯嘞!”


  ……唔。


  沈淩站在這兩個小推車前,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矛盾。


  阿謹到底是怎麽想的?


  如果他想讓我在外麵吃晚飯,是不是就可以烤紅薯爆米花各來一份啦?


  如果他沒有這個意思,那我買了太多零食,就會錯過晚飯……


  沈淩扭著眉毛繼續想,想著想著,她甚至苦惱地捂住了頭。


  到底為什麽要給她多塞了這麽多錢?


  到底為什麽她會覺得有什麽在發生?


  到底為什麽她察覺到阿謹很不對勁,但搞不懂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裏——


  “小姐?小姐?你究竟還要不要買東西,不買就讓到一邊!”


  沈淩猛地驚醒,條件反射舉手:“烤紅薯和爆米花各來一份!”


  ——結果還是多買了零食。


  十幾分鍾後,沈淩抱著爆米花,啃著烤紅薯默默走進了玩蹦蹦床的隊伍。


  反正買都買了,如果直接扔掉阿謹也會說浪費的。


  這點零食,吃完應該也沒問題吧……如果阿謹晚飯的分量很少……如果晚飯沒有湯……如果……


  “沈小姐?是沈小姐嗎?好巧,真的是——”


  果然這種漂亮到發光的女孩一眼就能認出來!


  正好做完兼職經過的王曉曉挺開心的:“沈小姐,你也在廣場散步嗎?啊,我是上次幫忙做心理谘詢的,我姓王——”


  漂亮到發光的女孩眨眨眼,迅速把手裏的爆米花塞給她。


  “是你勸說我買的,我隻吃了烤紅薯。”


  她嚴肅地說,“記住了,如果被阿謹逼問不要說錯。”


  王曉曉:???


  低等老鼠出現得真及時,這樣就把多出來的零食處理完畢啦!

  沈淩把爆米花桶往她手裏掖得更緊了一點,滿意地點點頭,抱著烤紅薯往前走。


  隊伍在滾動,馬上就要輪到她玩蹦蹦床了。


  一旁抓著爆米花的王曉曉張張嘴,還想說什麽,突然感到口袋裏的手機一陣震動。


  前輩:快來快來![定位位置]是大型魔物!符合今天那份臨時懸賞裏的特征!躺在這裏,似乎離快死差不了多少——快來快來,不管接懸賞的倒黴蛋是誰,領賞金時是誰殺就算誰的!

  王曉曉:這明明就是人家的懸賞,撿漏不好吧,前輩。


  前輩:300萬美元!300萬美元啊!


  “好的沈小姐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現在我有事要先走了!再見!”


  吃著烤紅薯的漂亮女孩衝她揮揮手。


  十八分鍾後


  王曉曉抓著手機,根據手機導航跑到了前輩發來的定位位置——巧合的是,這個位置距離剛才的小廣場隻有3千多米。


  ……但這也怪累的,幸虧她現在已經進入了必須鍛煉充分體力充沛才能幹下去的獵魔行業,否則半條命都得下去。


  她喘著氣停下,慢慢放緩腳步,並背誦著那些符文嚐試召喚自己的靈魂投影——沒有回應,但別慌,繼續背誦繼續背誦,前輩說自己隻是業務不太熟練,多嚐試幾次就能召喚出——


  她一步步邁近,直到,象征著自己的藍色圖標與手機上紅色的定位點中心完全重合。


  王曉曉放下手機,精神繃緊。


  ……卻發現這裏隻是一條堆著垃圾的死胡同。


  腦子裏的弦驟然一鬆。


  而奶茶色的小倉鼠也順利被召喚出來——但這次它出現的地點不是她的衣服口袋,而是爆米花桶。


  ……咦,爆米花桶。


  王曉曉低頭,尷尬地發現自己因為過於緊張,抓著這個爆米花桶跑了一路。


  而裏麵的爆米花早就在她奔跑時被撒光了,隻剩她本人的靈魂投影扒在桶沿上。


  王曉曉隻能繼續抱著這個空桶走路。


  “前輩……?你在哪兒?”


  她呼喚了好幾下,並沒有得到回應。


  菜鳥獵魔人撓撓頭,左右環顧一圈,努力眯起眼睛去瞅——卻無法看出這個地方有任何不屬於人類世界的異常。


  沈淩……


  沈淩……


  血……


  ……撕碎。


  她腳下的井蓋,似乎傳來什麽東西被咀嚼、磨爛的聲音。


  王曉曉一丁點都聽不清,她還在打量胡同被堵死的磚牆那邊堆砌的紙盒,覺得那裏可能藏著什麽魔物的屍體。


  爆米花桶裏奶茶色的小倉鼠,不安地撓動著塑料塗層。


  “前輩……你得承認,三百萬美元的臨時懸賞,不是我們有能力截胡的東西……”


  王曉曉輕輕地說:“所以……如果你現在出現……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這裏感覺很危……”


  撕碎!


  “曉曉,腳下!用你的投影固定它!快!”


  什麽?

  一隻滴著汙水與黑血的鱗爪猛然抓開井蓋,直接握住了王曉曉的腳踝。


  出於本能,她放聲尖叫起來——但下一刻,一個菜鳥獵魔人用自己曆練至今的反應能力拚命往側邊一滾,抓緊爆米花桶裏的靈魂投影就對著自己腳踝下方拖拽的東西大聲背誦符文,那些艱澀難懂的東西此時在她腦子裏一個個清晰地蹦出來——她還沒有正式參與任何懸賞戰鬥,她手上沒有任何符文道具,她是個輔助職介的菜鳥,她連隻雞都沒殺過,她靈魂投影施展能力的唯一方式就是背誦大段符文,至今為止成功施展的可能性是百分之2——我要死在這兒了死在這兒了死在這兒了就算我花了多少個月去背誦那些沒用的玩意兒——


  奶茶色的倉鼠從爆米花桶裏向前一躍,響應了主人的指令,驟然幻化成一顆巨大無比的透明球狀物,包裹住了那隻鱗爪。


  它不動了。


  王曉曉成功抽出了自己的腳踝,癱倒在地。


  “你成功了!”


  前輩的聲音同樣是從井蓋下傳來,他聽上去氣喘籲籲的,“它是從下水管道一路遊過來的——我以為它剛才是死了!它的眼睛和尾部都被什麽東西割裂了……但這可怕的玩意兒還能動!似乎隻要有水,它就能動!”


  下水管道裏,看著眼前猙獰、醜陋、被定格在一團透明物體裏的魔物,前輩雙腿一軟,終於退離了它張開的口器。


  “曉曉!”他抖著嗓子喊,“剛才如果再差一秒,再差一秒,這惡心東西就要咬掉我的頭!”


  地麵上的王曉曉狂怒地對著井蓋大喊:“現在是我想咬掉你的頭!”


  “曉曉,你做得很棒!我就知道你禁錮的天賦能力總能在關鍵時刻做點什麽……你的倉鼠平時訓練時十次有九次不動彈,這次簡直是完美發揮!”


  王曉曉繼續無能狂怒:“我怎麽知道它發揮能力的破概率!大概因為它今天蹲的地方不是我的口袋而是某個爆米花桶吧!哦,或者這個爆米花桶還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祭司給我的,所以我的倉鼠剛才完美發揮——你是不是還要衝我編這些屁話啊?!”


  前輩:“曉曉,冷靜,我割完這隻魔物的頭就上來……這東西可是300萬美元!”


  呸!

  王曉曉緊盯著那唯一暴露在地麵上的可怕鱗爪,高度集中注意力,時刻維持著自己施展的禁錮物:“我願意付給你300萬美元,隻要你別讓我職業生涯的第一次懸賞就差點被這玩意兒拖進下水道咬死!”


  “曉曉,冷靜……”


  前輩的聲音頓了頓:“你有沒有帶小刀?這個魔物的脖子太硬了,我割不動它的頭!”


  王曉曉罵罵咧咧地去摸褲子口袋。


  下一秒,被禁錮的那隻鱗爪猛地一抓,她靈魂深處的東西猛地一痛——


  那層禁錮魔物的團狀物,驟然消散。


  井蓋及那周圍一大塊的地麵猛地掀起,一隻鱗爪兩隻鱗爪扯下了鋼筋與管道,而王曉曉順著破裂的磚石一起向下墜落,瞥見一雙渾濁滴血的——


  沈淩!


  奶茶色的倉鼠早已在禁錮物破碎的那個瞬間一瘸一拐地逃回了空間裏,而靈魂被撕裂的痛苦,讓它的主人在這一刻,無法動彈。


  流膿的魔物張開獠牙。


  王曉曉僵直地向這魔物的口器裏墜落,頭暈目眩。


  撕碎!撕碎!撕碎!撕碎!沈淩!


  “閉嘴。”


  極深極靜的紫色從胡同被堵死的那麵牆中浮現,隨著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鳥鳴聲,一支樸素的木製短箭,從上至下釘穿了這隻魔物的下顎——而這枚箭竟然沒有插在那兒,而是順著下落的軌跡撕開了它的整個臉部,直直貫穿到尾——


  王曉曉還在墜落。


  但撲在她臉上的不再是魔物準備進食時的吐息,而是對方被貫穿時從傷口裏噴出來的膿血。


  它全身上下都像是一片被撕裂的紙。


  這樣輕易。


  怎麽……


  ……誰?


  風聲在她耳邊響起。


  似乎是地麵上有東西落了下來,有什麽東西忽略了空氣阻力迅速墜落。


  墜落得比她更快、更快、更快。


  王曉曉感到臉頰生疼,看到一抹黑影迅速躍過墜落的自己,直接飛向魔物龐大軀體的中心,向下抬起手——那是副有點眼熟的無指手套——


  不。


  他不是在墜落。


  他是執行獵殺。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王曉曉聽見有人淡淡叮囑。


  “新人,獵魔第一條守則,永遠不要接收你無法辦到的懸賞。”


  十|字|弩抵住大腦,扳機扣動。


  嘭。


  隨著獵物腦漿的迸裂,它的眉心瞬間綻開了一顆幽綠色的水晶,而這顆水晶無規則射出楞刺,像是要凍結空氣似的在魔物屍體上無限蔓延出巨大的圓形場地——


  “原本想離那個廣場再引得遠一點……算了,接下來處理失控的獵場化結界。”


  對他而言,如何處理獵殺的結果遠比獵殺過程艱難。


  戴著兜帽的獵人輕盈地往上一翻,撐著擴散開的水晶,重新回到地麵。


  魔物Akuama的麻煩之處,其實並不是多高的攻擊力,而是隱匿與反追蹤、與掌握‘獵場’化結界的能力。


  他第一次捕捉它的9個月基本都花在了搜尋這隻魔物的蹤影上,再強大的視覺都無法完全穿透海洋深處每一寸的溝壑——而Akuama這隻魔物的特性,是“見海即溶”。


  隻要讓它接觸到大海,你就再也無法找到它的氣息,隻能耐心等待這魔物的下一次登陸。


  而完成獵殺後這魔物用屍體展開的“獵場”化結界……


  創造了獵場的家夥拾起小提琴盒,隨手把肩膀上扛著的兩個陌生同行扔在地上。


  如果不是和這其中的年輕女孩有一麵之緣,他不會對另一個在下水道裏企圖截胡他賞金的同行施以援手。


  搶錢,無論出於普通人守則還是獵魔人本心,在他這裏都應該是“直接抹除”的處理方式。


  ……算了,看來今天這個叫王曉曉的新人運氣的確不錯。


  薛謹瞥了一眼那邊倒在地上的空爆米花桶。


  晚飯多做幾道菜好了,看她還能不能撐著肚子吃下去——飯前不要買太多零食說了多少遍,屢教不改。


  與此同時,三千米開外,廣場


  沈淩正坐在充氣城堡裏,踢著充氣的小鴨子,吃著烤紅薯。


  渾然不覺自己“把其中一桶爆米花偷渡給陌生小老鼠讓其背鍋”的行為已經被家長發現。


  ……哦,對了,她手裏這顆紅薯已經是第二顆,因為玩過蹦蹦床後沈淩自覺讓出一桶爆米花的自己特別聽話特別乖,所以在玩充氣城堡前又去買了一顆烤紅薯獎勵自己(。)

  她閃亮亮的顏值還讓老板笑眯眯地給她挑了最大一顆(。)

  感覺到某處展開了獵場化的奇異結界後,祭司大人“唔”了一聲,摸摸自己塞了兩顆烤紅薯的肚子。


  稍微有點點點鼓,不過沒關係,出去運動運動就消耗掉,回家後阿謹不會發現的,哈哈哈哈。


  她吞下最後一小塊散發著甜香的紅薯,把吃剩的紅薯皮卷在手裏,蹦跳著鑽出了充氣城堡。


  ——廣場外一片死寂,幽綠色的水晶鋪滿了每一個能稱為“落腳點”的地方,幽綠色的天空仿佛醞釀著鬼火。


  嗯,好像是挺厲害的大結界,但沒有獵場厲害。


  祭司沒心沒肺地穿上擺在充氣城堡鞋櫃裏的靴子,在空無一人的櫃台上放下幾張鈔票。


  她鑲著白色蝴蝶結的漂亮靴子點在幽綠色的水晶上。


  後者竟然蕩起了“漣漪”般的東西,同時,沈淩聽見了海浪憤怒的咆哮聲。


  ……哦,不是鬼火,是大海?

  她神情自若地走了幾步,沒有理睬腳下愈來愈強的吸力,與越發與海浪相似的水晶。


  “我要去丟吃完的紅薯皮……垃圾桶,垃圾桶,阿謹說垃圾必須丟在垃圾桶……”


  沈淩經過空無一人的蹦蹦床,經過空無一人的小推車,經過空無一人的旋轉木馬,經過那些有夜市氛圍的黃色小燈泡——鑒於此時的天空是幽綠色,這裏的一切是真真正正地接近了“夜晚”。


  沈淩的夜視能力不算好,所以她找垃圾桶的腳步停滯片刻,在原地小小轉了一圈。


  “垃圾桶,垃圾桶,丟掉我的紅薯皮……”


  她哼著曲調奇怪的歌,轉圈的動作隨意在某個方向停下,然後就朝著那個方向走。


  運勢從來不會失靈。


  果然,大概幾分鍾的路程後,回蕩著海浪聲的死寂環境,慢慢出現了一點燈光。


  沈淩停下腳步,定睛一看。


  那是小廣場中心的音樂噴泉,用於展示的燈光裝置被打開了,顏色是有點詭異的亮綠色。


  噴泉旁靜靜倚坐著一個女人,女人擁有一頭海藻般的長發,穿著深青色的連衣長裙。


  沈淩走過去。


  “你好,你知道垃圾桶在哪嗎?”


  女人搖搖頭,用唱歌般的詭異語調說:“你好,我叫Akuama。”


  沈淩歪歪頭。


  “你好,Akuama。我不想說第三遍‘你好’,而且是你弄的結界把垃圾桶搞丟的。”


  祭司伸出指甲:“告訴我垃圾桶在哪,否則就要撕碎你啦?”


  ——低等生物,阻擋她回家吃晚飯的蟲子。


  待在阿謹身邊時爪子總是失靈,但阿謹離開的時候還是鋒利如初啊。


  Akuama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這次她回答了沈淩的問題。


  “抱歉。我並不知道垃圾桶在哪。我也不知道垃圾桶是什麽。”


  她悵然地撫摸了一下胸口:“上次我這麽和人說話時,對方是個戴著兜帽的可怕男人,他告訴我,我靈魂的影子殺了很多人。我很難過,答應他把它看好……但它還是跑了出來。”


  “另一個男人敲碎了我,把它放出來了。我知道它一定又殺了很多無辜的人。”


  她捂住臉,輕輕啜泣起來。


  欺負哭泣的女人並不禮貌——好吧,這是阿謹教給她的。


  沈淩無所謂地轉身,打算繼續尋找垃圾桶。


  “我不存在於結界以外的地方……在現實,我隻能做封印它的那顆水晶。我聽不清那個男人敲碎我是想做什麽。”


  Akuama揩揩眼淚,她的眼淚是從空洞眼眶裏滾下來的血:“但我聽見了一點別的。那個男人讓這個城市的雨停止了。”


  沈淩頓住腳步。


  ——“你是說姓黎的討厭混蛋?”


  就是他讓她沒能跳成舞?


  ……然後在她玩充氣城堡的時候還放了隻魔物出來幹擾她!


  最後竟然還讓她一直握著吃剩的紅薯皮!

  沈淩氣鼓鼓地說:“我詛咒他。他最好趕緊滾走,我還沒在外麵的世界玩夠!”


  Akuama憂傷地笑了笑。


  “過來。”她說,“陪我聊聊,好嗎?”


  沈淩撇嘴:“不感興趣,我要去找垃圾桶。”


  Akuama建議:“你可以把紅薯皮丟在這邊的水池裏。”


  沈淩有點心動,但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


  “阿謹說垃圾必須要丟進垃圾桶,否則就是沒有公德心。沒有公德心的人是比普通人類還低等的低等生物。”


  “好吧。”


  Akuama吐了口氣,憂鬱地盯著自己裙子下的尾巴——沈淩這才發現她是拖著一條魚尾巴坐在噴泉旁的,尾部有個可怕狹長的口子,這口子基本把她的尾巴分成了兩片。


  她空洞的眼眶正汩汩地往外淌血,她被割裂的尾巴也在汩汩地往外淌血。


  沈淩不喜歡血。


  其實還有點小害怕。


  但她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煩躁地跺跺腳,筆直走了過去。


  最討厭鮮血、哀求、那些仆人憂鬱驚恐的臉——本喵是全世界最帥氣的祭司,就應該把這些東西統統消除。


  “好吧,你想聊什麽?”


  Akuama訝異地側過腦袋看了一眼她的方向,隨即感激地說:“你就和我的王子一樣好。”


  沈淩:???

  “什麽王子?比本喵還帥氣還偉大的王子?”她一揮胳膊,“不!可!能!不!存!在!”


  “存在呀。”Akuama雙手合十,“我的王子,我從海裏拯救的王子,喜歡看我跳舞的王子……不管腳尖有多疼,為他跳舞都很幸福……”


  等等。


  好像有點耳熟。


  沈淩看看這女人“海藻般的長發”,又看看她被撕碎的魚尾,再看看這片由結界形成的“海麵”——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你是小美人魚?”


  並且立刻跳了起來,仰頭去看幽綠色的天空:“你的魔法師在哪兒呢?”


  Akuama:???

  “我是小美人魚,但不認識什麽魔法師。”


  她困惑地嚐試去理解:“你想找到一位魔法師,給你變出那個……垃圾桶嗎?”


  “不!”


  沈淩抓狂地說:“魔法師呢,你的魔法師呢,魔法師是燕子,不會——他不會讓你的眼睛和尾巴淌血的!他藏哪裏去了?”


  Akuama輕輕搖頭。


  她又用那種詭異的唱歌語調哼起來:“親愛的王子,寶貴的王子,我最喜……”


  “王子被你殺死了,你不記得了嗎?”


  沈淩皺眉:“‘啪’一下就被殺死了!不要再想著王子了,去找魔法師呀?”


  “‘啪’一下就被殺死了?”


  Akuama一愣,又悲傷地笑了笑。


  “哢擦哢擦”被你吃了,吃得一幹二淨。估計消化得也差不多了,你牙口好得不得了。


  “那個戴著兜帽的男人說話比你可怕多了。”她歎了口氣,“是,我的王子很久以前就被殺死了……我記得。”


  但她現實的靈魂早已被怨恨發瘋的投影所吞噬,她現實的□□早已死去多年,因為和那個獵魔人達成的交易她才得以清醒地保有一小部分意識,停留在這個結界裏——


  在這裏,坐在這裏,除了一直一直想念唯一愛過的王子,還能做什麽呢?


  “但我不認識什麽魔法師,小姑娘,我很確信我的故事裏沒有出現過魔法師。”


  沈淩不相信,這個從頭到尾都寫著可疑的女人絕對是在說謊。


  “你的故事裏肯定出現魔法師了,因為你是小美人魚。”她執拗地抱住雙臂,重新上下打量女人,“阿謹是不會說謊的,阿謹說小美人魚殺掉了王子,換上了漂亮的裙子,穿上漂亮的鞋子——”


  沈淩猛地打住。


  Akuama把空洞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撕成兩半的魚尾上。


  血做的淚再次滾下來。


  “我已經很久沒穿過漂亮鞋子了。”


  她撫摸了一下斑駁的魚鱗,“那個戴著兜帽的男人說我在這裏依舊可以把魚尾轉換成雙腿,但我覺得沒什麽必要。”


  “這裏沒人看我跳舞。這裏沒人需要踩在刀尖上的愛。”


  “……嗯,以前也從來沒有呢。”


  她最最親愛的王子。


  永遠不屬於她的王子。


  和她的感情完全無關的王子。


  而因為她的懦弱,她的嫉妒,她自殺後隱隱的不甘……王子和他的新娘都被她的影子屠戮殆盡,還包括後麵很多很多她所不認識的新郎……


  Akuama空洞的眼神落在被撕裂的魚尾上:“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藤紫色眼睛的男孩安靜地端坐在回廊下:“我不值得那邊的陽光。”


  沈淩一愣。


  然後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揉掉了莫名其妙跑出來的畫麵。


  “我知道了。”


  祭司大人宣布:“你的故事裏絕對有一個魔法師,隻是你根本就看不見他,你總是滿口‘王子王子王子’。你應該穿上漂亮的裙子和精致的鞋子,跳到海麵上,這樣就一定會有人來邀請你做他的舞伴——阿謹是這麽說的!阿謹說金燦燦的小美人魚會——”


  Akuama困惑地晃了晃腦袋。


  她海藻般的長發垂落在腦後,閃著深綠色的光芒。


  “……哦。你不是那隻金燦燦的小美人魚。”


  可麵前這隻的確是小美人魚呀。


  沈淩也被搞糊塗了,她又出現了之前的症狀——苦惱地捂住了頭,咕咕噥噥地在原地跺腳——搞不明白,搞不明白,阿謹說的故事裏的小美人魚不是這隻嗎,他說的是誰——


  “好啦。”


  Akuama感歎地看著她生機勃勃的模樣,不由得衝她攤開手掌。


  “謝謝你陪我聊天,沈淩。你不是想找到垃圾桶丟垃圾嗎?你可以把那塊紅薯皮放在我手上,等你離開之後,我會找到垃圾桶的。”


  沈淩盯著她咕咕噥噥,眉毛一會兒扭在一起一會兒豎在一起。


  半晌,她左手握拳(拳頭裏捏著紅薯皮),“啪”地敲在右手上。


  “我不管了!”


  Akuama:?

  “我想不明白!總之你要穿上漂亮的鞋子跳舞!去!把你的腿變出來,然後穿著漂亮鞋子跳舞!”


  “可這裏根本沒有我的王……”


  “哎呀王子王子王子煩死了!別提那個討厭的家夥!”


  金燦燦的小美人魚對著憂鬱的大美人魚大聲說:“如果跳舞能讓你開心,那就去跳舞!隻要開心就可以跳起來!不管王子——反正你覺得自己超開心超厲害跳完舞心滿意足回海裏玩的結局也不錯嘛!”


  “——而且一定會有那麽一個魔法師的!一定有一個在天空看著你的魔法師!有可能他是顧慮太多沒下來,或者飛來的時間比較晚——但是你不能一直坐在這裏等啊?你要開開心心地跳舞,你要向大海向天空宣布你在物色舞伴,這樣他才會忍不住從雲層下來——”


  半晌,她憋紅了臉,又補充道:“但你的魔法師沒有阿謹說的魔法師好!他就算不出現,也不應該讓你流血!”


  Akuama靜靜地側著腦袋聆聽,空空的眼眶很久沒有眨動。


  “我能問一下嗎,沈淩?你這個故事裏的魔法師,是一個人說給你聽的?”


  沈淩挺起胸脯:“是阿謹給我講的童話故事!故事就叫《小美人魚》!”


  “那你的頭發是金燦燦的嗎?”


  “是……你怎麽知道?”


  嗯,原來是這樣啊。


  深青色的美人魚翹翹嘴角:“你真的搞錯了,小姑娘,我的故事裏沒有魔法師,那個魔法師應該是你的魔法師。你很會說服人,這種基本的道理卻連竅都沒開呢。”


  沈淩不耐煩了,對方的話她的確一個字都聽不懂:“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到底想不想跳舞?你喜歡跳舞嗎?”


  Akuama點點頭,也沒再不停歇地落下血做的淚。


  幾分鍾後,她抬手,撫過被撕裂的魚尾。


  藤紫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魚尾變成了修長白皙的雙腿。


  她動了動自己的腳趾頭,像感受到什麽毛茸茸的小動物似的笑起來。


  “好吧,也許你說的有點道理。”


  “我會試著跳幾支舞的。”


  擁有海藻般長發的美人魚緩緩把腳尖放到幽綠色的海麵上,屏住呼吸。


  沈淩看著她的動作發呆,總覺得還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Akuama的腳趾頭落到了水晶上,又稍微縮了縮。


  ——對了,這就是不對勁的地方!

  “等等,你在幹什麽呢?”


  沈淩氣勢洶洶地打斷她,抱著胳膊坐在了她身邊:“你沒穿精致的鞋子!”


  Akuama一愣:“可是我沒有……”


  “那我的給你好啦!”


  金發的姑娘幹脆利落地踹掉了自己腳上的圓頭漆皮靴子,“當啷啷”將其踢到了她的腳邊。


  “這可是雙特別特別漂亮的鞋子!”她皺著鼻子強調,“鞋跟後還鑲著銀色的蝴蝶結,走路的時候會像翅膀那樣飛起來!”


  Akuama:“可這是你……”


  “反正我也不會跳舞,給你正好。”


  沈淩深吸一口氣,越發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帥氣的祭司了——她擺擺手,“不準‘嗯嗯啊啊’的!實在不行,你就把它當作魔法師送的禮物!”


  Akuama定定地看著她。


  盡管她的眼眶裏空蕩蕩一片,但沈淩莫名知道那是份很充盈的注視。


  “好的,謝謝你。”


  幽綠色的水晶逐漸變成了青綠色的水晶。


  痛苦怒吼的大海逐漸平靜了下來。


  穿著舞鞋的美人魚,在海麵上獨自跳起了,第一支給自己欣賞的舞。


  此時此刻,結界的某處,結點


  獵魔人停下了手中解開結界的工作——其實也做得差不多了,再過個幾分鍾就能自然解開。


  就在剛才,他察覺到曾和自己達成交換的意識逐漸消逝——結界裏停留的那隻屬於Akuama本人的靈魂殘片,正淡淡消散。


  這是好事。


  沒有一個靈魂願意永遠停留在這樣的結界裏。


  至於Akuama突然消散的原因?

  沈淩大概就在那個廣場上吧,估計她們相遇後說了幾句話。


  薛謹毫不懷疑沈淩那份單純的快樂能夠感染這種被困在結界裏的靈魂——他毫不懷疑她會贈給那片靈魂解除執念的禮物——對了,Akuama的執念似乎就是舞鞋,看來她是把自己的鞋送給了那隻懦弱的公主殿下?


  果然隻有沈淩能辦到。


  ……如果沈淩遇見了被滯留在那個結界裏的我……我會消散嗎?


  不。


  我不會舍得她付出任何東西。


  我不會奢求她贈送任何東西。


  即便是第一次見麵,我也會小心翼翼珍惜她的快樂,這不需要解釋,純粹出於不幸者對幸運者的本能。


  他垂下眼睛,想起某天靈魂深處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想起當著所有普通人類的麵嘔出的內髒碎片,以及紫色的血。


  本該成為他親人或朋友的人,投來看妖怪的目光。


  ……那毀掉了他成為普通人類的機會,又一次。


  他知道屬於自己的那份滯留靈魂是怎麽消失的。


  他聽見那片靈魂以全部為代價支付了某場愚蠢的單向交易。


  嗯,果然是災禍之主啊,消失的時候什麽禮物都沒有得到,反而付出了所有。


  ……沈淩還是永遠不要遇到那個結界裏的我比較好,渾身是血被一次次殺死的樣子一定可怕又狼狽。


  不知多久後


  沈淩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廣場的噴泉旁。


  地麵重新變成了普普通通的地麵,天空重新變成了普普通通的天空——但已經完全到了夜晚,不遠處的小推車們竟然已經開始收攤,而充氣城堡與蹦蹦床從早已消失不見。


  人群早已消失,廣場和結界裏一樣空空蕩蕩,但丟在地上的餐盒、果皮、紙屑帶來了現實世界的人氣。


  這裏是市郊的小廣場,畢竟不是什麽大廣場。


  而頭頂的積雨雲越聚越密,沈淩覺得,大概很快就要再次下雨了。


  她晃晃腳。


  ……陡然感到腳很涼。


  沈淩踢蹬起小腿,看到自己光|裸的腳趾頭。


  “哇,靴子真的不見了。”


  簡直和某天她手裏突兀多了一隻白鈴鐺一樣令人驚奇。


  祭司大人少見得發起愁來,光著腳回去後該怎麽向阿謹解釋呢,而且看天色也大概過了晚飯時間——


  “淩淩。”


  沈淩一縮腦袋,條件反射就要從噴泉池子旁跳起——意識到沒穿鞋後她又用力按住了試圖彈起來的自己——


  “阿謹阿謹阿謹!嘿嘿嘿,你來啦……晚飯做好了嗎?”


  丈夫依舊戴著那副厚厚的圓眼鏡,挺平靜地站在她麵前。


  對視半晌後,沈淩心虛地挪開視線,而薛謹伸出手。


  “我們……”


  我們回家吧。


  ——他本打算這麽說的,然而,坐在噴泉旁的姑娘條件反射也伸出了爪爪,“啪”地搭在他的手掌上。


  她歡呼道:“第一次拍拍我贏啦!”


  薛謹:“……”


  反應過來的沈淩:“……”


  所以長期和伴侶玩拍爪爪是會形成反應機製的對嗎.jpg

  她幹咳一聲,悄悄縮回了爪爪。


  薛謹低頭看看掌心,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沈淩心裏“咯噔”一下,也順著看過去,看到了她留在對方手掌上的紅薯皮。


  沈淩:……忘了一直用這隻手攥著垃圾……嘶。


  “阿謹阿謹,你最好……”


  “所以,我工作結束後趕來接一隻玩得樂不思蜀的妻子回家,就是為了成為垃圾桶。”


  丈夫歎了口氣,但聽上去一點都沒生氣。


  他很自然地從背包裏掏出了塑料袋,把紅薯皮扔進去紮緊,又帶著詢問的視線看看她:“還有沒有什麽需要丟掉的食品垃圾?過來,讓我檢查檢查你的口袋。”


  你想找到一位魔法師,給你變出那個……垃圾桶嗎?

  沈淩一愣,向回縮緊了爪爪。


  薛謹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反手抓住了她試圖逃脫的爪子,並讓其攤開,用濕巾一點點揩起來。


  “好了,另一隻手。”


  “哦……”


  兩隻爪爪都全部揩幹淨。


  濕紙巾也丟進了塑料袋。


  最終,薛媽媽替她整理了一下裙擺和上衣,擺正了布朗熊小挎包,剛準備再次提出“我們回家吧”——


  “阿謹。”


  沈淩突然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小美人魚是金燦燦的?”


  “我剛才見過美人魚了,她不是金燦燦的。”


  “這很正常。”


  丈夫回答,眼鏡後什麽都看不清:“你見到的那條美人魚不是魔法師的美人魚。”


  那誰是——


  “嘩啦啦啦啦!”


  沈淩還未問出口的問題猛然被截斷。


  他們身後,驟然隨著音樂升起的噴泉,發出了過於響亮的水聲,打出了過於絢爛的燈光。


  ——對之前需要屏息的寂靜而言,升起後噴出花朵的泉水甚至是震耳欲聾的。


  以至於雙方都沒能反應過來,第一道升起的噴泉在他們身上平均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水霧打濕了薛謹的眼鏡。


  沈淩清晰看見鏡片上倒映著金燦燦的自己。


  “你……”


  她張張嘴巴:“我……”


  “你……”


  “我……”


  又任性又活潑的姑娘,此時不停地抖,臉頰上升起急需解決的高壓溫度。


  貝雷帽上也有兩個不停抖的小凸起,他知道那是她的耳朵。


  ——但她的視線一直沒有發抖,仿佛按了暫停鍵那樣,僵在那裏,筆直而又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不要怕,淩淩,這沒什麽。”


  薛謹歎了口氣,摘下自己的眼鏡,“這隻是提醒我要給它加一個防水功能。”


  “可是……”


  “我……”


  結結巴巴的樣子其實也很可愛,但我可不想她因為這種事結巴。


  “你不需要現在就意識到。你不需要現在就弄明白。我了解這對你很辛苦,所以沒關係。”


  沈淩的耳朵隔著帽子被揉了揉,揉搓的力道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適中。


  “比起那些。”


  他看看他們身後升起的噴泉,又理理她被水霧弄濕的鬢發。


  “現在可以算下雨吧?來,我教你跳舞。”


  沈淩悚然一驚。


  “可我的鞋子——!”


  “沒關係。”


  一提一拉,她就被輕而易舉地接到了對方的手臂裏。


  光|裸的腳並沒有感到冰涼,相反,腳心還傳來一點難得的暖意。


  “你可以踩著我的鞋跳舞。”


  沈淩縮縮腳趾頭。


  她的腦子一團混亂,兩隻可以用來捂住腦袋左搖右搖的手被對方用一種找不出拒絕理由的姿態抓在手心裏,就連兩隻腳都逃不開。


  他沒有握過她的腰。


  她也沒有扶上他的肩膀。


  精通許多許多舞蹈的引導者,隻是牽著她的兩隻手,把她抱在手臂裏,讓她踩著自己的腳一圈圈瞎轉悠。


  在徐徐升起,又徐徐落下的音樂噴泉下,空蕩的夜晚的小廣場意味著他們想轉多久轉多久,想轉到哪轉到哪。


  沈淩在最喜歡的懷抱裏轉了好幾圈,最終,她忍不住笑出聲。


  “這才不是跳舞。”


  薛謹搖頭。


  “如果你一個人轉圈感到開心,那就是一種舞。你喜歡用怎樣的姿態蹦跳,那都可以成為一種舞,淩淩。”


  沈淩立刻還嘴:“可是這比我一個人轉圈開心很多很多!”


  “是嗎,因為踩著我轉圈很好玩?”


  “很好玩呀。”她不假思索地再次笑起來,並把臉貼近他,似乎是打算往胸口裏埋——就和今天早些時候她在沙發上時做得一模一樣——


  薛謹帶著她慢慢轉圈,同時試圖用一種不易察覺的姿態悄悄低下頭。


  “嘩啦啦啦啦啦!”


  第二道升起的大噴泉幾乎震破了兩個人的耳膜。


  沈淩在吵鬧的音樂聲與水聲裏大笑起來,看見薛謹肩膀上的水霧被紅色的燈光打出了一層淡粉色,就打算去笑話他——


  一個低頭,一個抬頭。


  “嘩啦啦啦啦啦!”


  第三道噴泉。


  在絢爛而又吵鬧的燈光與雨水裏,沈淩不舍得挪動目光去看任何好玩的事情。


  沒什麽比此時落在唇上的吻更值得關注。


  ——而這絕不是什麽雨珠,因為她嚐到了薰衣草的溫暖氣息,還有不知克製了多久猛然爆發的可怕浪潮。


  克製抱著她的手臂,終於悄悄滑到了腰間。


  沈淩試圖想什麽。


  譬如她從未這麽貼近地看到他的眼睫毛。


  譬如她從不知道還有這麽一種比擁抱更親密的方式。


  譬如她所聽到的故事裏的美人魚為什麽是金燦燦的。


  譬如這和她所看到的那些電影裏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


  ——但她什麽都想不到,她從發絲到腳趾都充盈著自己震耳欲隆的心跳聲。


  ※※※※※※※※※※※※※※※※※※※※


  說好的,史詩級大爆更。


  以後不可能再有了,而且沒有評論續命肝帝作者就會掛的這樣子.jpg

  所以評論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打滾)

  (其實原本12點前就可以發了,但我沒有寫完那個吻,所以寧願遲到也想把它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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