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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隻爪爪

  第四十六隻爪爪


  一百多年前, A國,教團總部

  長長長長,幾乎望不到盡頭的木製回廊。


  仿佛是在某個人夢境裏延伸的東西, 又仿佛是某個人故鄉的倒影。


  沈淩身上的衣服很繁瑣, 她皺著眉想去踢打沉重的下擺,卻遭到前方領隊的大人狠狠的瞪視。


  嘁。


  等本喵成為了祭司,就命令你不準這麽瞪本喵!

  沈淩吐吐舌頭, 衝他揮揮自己的爪子。


  守在隊列旁的亞麻長袍男人揮起戒尺, “啪”地打在她的手背上。


  小孩肉肉的手背瞬間泛起了一層紅, 一點點大的小女孩吸吸鼻子,薄荷色眼睛瞬間濕潤了。


  “端肅。”


  男人警告過一句後,還準備再用戒尺打幾下——


  這孩子是今年突然被高層塞進來的祭司候選, 天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麽?

  沒有經過培養與訓練的嬌氣小姑娘, 怎麽可能成為他們這屆尊貴無比的祭司?

  但那孩子沒哭。


  眼睛濕漉漉的, 神色倒是很囂張, 扭著眉毛瞪了他一眼, 下一刻,再次舉起肉手,迎麵抓上了他的戒尺。


  一隻連他手掌二分之一大小都沒到的小手。


  但她的指甲不是同齡小孩修剪好的圓潤模樣,又尖又利, 長長的,末端閃著鋒銳的寒光。


  “啪嚓。”


  ——他手中的戒尺,隻是稍微震了震,便瞬間碎成了木屑。


  “你……”


  “端肅。”


  男人驚慌地扭過頭去, 看到一個穿著亞麻長袍的女人款步而來。


  女人年輕而美貌, 但可能是因為總是緊皺雙眉, 她光潔的額頭已經添上了淺淺的抬頭紋。


  監事會主席——男人的頂頭上司停在男人麵前, 冷聲重複了一遍:“端肅。”


  “對待祭司候選的態度應該如何,我是怎麽教你的?”


  他不甘而羞愧地低下頭。


  “理應等同祭司。”


  “是的,理應等同祭司。”


  黎敬雪冰冷地瞥了他一眼:“下去領罰,今天由我監管。”


  “抱歉,大人……”


  “下去。”


  處理完不知分寸的屬下後,她回過頭,對著眼前外形隻有五六歲的小姑娘,深深鞠躬。


  “我為我屬下的失職向您謝罪。請您諒解。”


  沈淩懵懂地點點頭。


  她的手背其實也不是很痛,被戒尺拍拍比抽血時的疼痛好多了,而她可是從有意識開始就天天抽血呢——雖然她從有意識的時間到現在也才三年多——剛才抓碎戒尺,隻不過想向那個低等生物炫耀炫耀自己的力量而已。


  “您是上層直接列為祭司候選的人物。”


  黎敬雪依舊恭敬低著頭,“我收到命令,讓您直接成為下一個參加試煉的候選者,不再需要在此等候。請跟我來。”


  沈淩似懂非懂:“哦……”


  她話音未落,隊列裏便響起竊竊私語。


  黎敬雪聽見了難以置信、羨慕、嫉妒與憎恨。


  這是其餘所有——踏踏實實被教徒們推選、甄別、過五關闖六將,如今終於踏入這裏——的祭司候選者們的議論。


  而自己麵前這個漂亮得驚人的小女孩,隻是茫然地眨眨薄荷色的大眼睛。


  ——但黎敬雪垂下眼睛,再未開口。


  自己隻是遵守規則,前來完成命令而已。


  沈淩,一個來源未知,種族未知,被高層秘密培養成形的東西……據說是指甲可以撕裂一切、牙齒可以咬穿一切、渾身上下都擁有天賜攻擊力的強大兵器……做祭司的確再合適不過,但這又與自己有什麽關係?

  我不會承認任何人。


  ——哪個東西去做祭司,都無所謂。


  有多愚蠢,能活多久,也與我無關。


  “請跟我來。”


  “哦……”


  沈淩跟在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身後,穿過了好幾個四角廊亭,從淡紫色的燈籠下繞來繞去,直到腳下的大理石地麵不知何時也變成了淺棕色的木頭。


  今天,是沈淩第一次在外界用人類的姿態長時間走路。


  她的步伐實在不是很熟練。


  小女孩的左腳時不時被繁複的下擺拌一下,右腳時不時踩到拖在地上的寬袖,頭發上的掛飾隨著端不平的肩膀不停打著耳朵與臉頰,視線也不斷地被遮擋——煩得她簡直想一把撓掉那些破玩意兒。


  前方的黎敬雪沒有停下來等她的意思,而沈淩也沒有主動要求幫助的意識。


  她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走,直到腳下一個趔趄,狠狠栽倒在地。


  “嘶……”


  黎敬雪頓住腳步,垂著眼睛,停在原地等待。


  沈淩揭開裙擺看看,發現膝蓋破皮了,還有一點點血跡。


  ……哼,幼嫩而低等的人類身體。


  小女孩揉著膝蓋,依舊沒哭。


  盡管她的外表年齡還處在幼兒園大班的狀態,但她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哭鼻子。


  恰恰相反,她似乎還有點生氣,把臉鼓了起來——這是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有點丟臉,因為偉大而帥氣的自己是不應該出醜的。


  為了遮掩帥氣偉大的自己丟臉的瞬間,她裝腔作勢打量了一下自己摔倒的地方。


  ……一直注意著腳下和頭發,竟然沒發現回廊的地板全變成了木頭?


  而本喵正趴在一個小陡坡上,坡外……全是水?呸,呸,應該是湖?潭?那些人是怎麽教自己來著的?


  ……煩死了,反正就是莫名其妙走到水上,走到這個小陡坡上自己才會摔倒——


  遷怒的小孩不禁揮起爪爪抗議:“這裏為什麽會有小陡坡?”


  嗯,個性有點蠢,但總比那些哭哭啼啼的好。


  黎敬雪恭敬解釋:“這是木橋。”


  “好好的造橋幹嘛?”


  “因為他喜歡水。”


  “誰?”


  “……”


  沈淩發現,對麵的陌生女人看了她一眼。


  這是她第一次抬起眼看自己,眼神奇奇怪怪,沈淩潛意識不喜歡。


  “……不。沒有誰。不過是我一時失言。”


  黎敬雪重新斂眉,“您可以繼續去參加試煉了嗎?”


  “哼,當然,不就是摔了一下嘛!”


  剩下的路程,沈淩走得比剛才更慢。


  一方麵是因為膝蓋上的傷讓她一瘸一拐(雖然本喵不覺得痛啦,但第一次用人類的姿態受傷不太適應);一方麵是因為他們越過了越來越多的木橋。


  這些木橋的造型都很樸素,隻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小橋而已,木頭上一點花紋都沒有。


  但它們串聯著長長長長的回廊,停在寂靜的水麵上——水的倒影與光的反射讓沈淩越來越暈,她感覺自己走在一座迷宮裏,明明起初隻是一條長廊——


  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廊。


  終於,黎敬雪停下腳步。


  “就是這兒。試煉地點,進去吧。”


  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廊亭,廊亭那邊依舊是望不見盡頭的回廊,波光粼粼的水麵與陽光交相輝映。


  沈淩擺正了自己頭發上亂七八糟的墜飾(大概擺正了吧,不管啦),望著後麵空蕩蕩的場景,還未問出口,就見廊亭口突然浮出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憑空浮現的,仿佛被什麽東西從水裏拋了出來——他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剛一接觸地麵就顫抖地癱倒。


  他穿著和沈淩相仿的繁複服裝,明顯是和她一樣的祭司候選。


  “我……我……不……”


  他抖抖手指,接著,全身上下大片大片滲出血來。


  眼睛、鼻腔、嘴巴、耳朵、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他就像隻被逐漸攥緊的葡萄,越攥越緊,越攥越緊——


  “嘭。”


  黎敬雪沒什麽反應,她拍拍手,很快就有幾個穿著亞麻長袍的人迎上去,往地上的那玩意兒鋪了一層沙子,然後撒上某種除味的粉末,快速做好了清潔。


  沈淩也沒什麽反應,低等生物的鮮血或死亡都是和蟲子一樣低微的東西,她出生起就這麽被教導。


  沈淩隻是探尋地又往空蕩蕩的廊亭那頭瞅了一眼。


  “那就是試煉?本喵要進去和怪物搏鬥嗎?”


  黎敬雪低聲說:“他不是怪物。”


  “什麽?”


  “……沒什麽。請進。”


  ——你們這些祭司,就算全都死在這裏,也無法補償他千分之一。


  黎敬雪退開一步,頷首示意。


  “是的。試煉內容是成功殺死裏麵的東西,獲得他的認可……如果您成功,就將成為本屆的祭司。”


  什麽嘛,這麽簡單。


  沈淩拽拽自己拖在地上的寬袖,挺起胸膛就往裏走:“殺死怪物,獲得勝利,這麽簡單?哼,本喵的爪子可以撕裂一切……”


  廊亭前的空氣像水麵那樣晃了晃,成功吞沒了那個金色頭發的小女孩。


  外貌年齡才五六歲,真實的出生年齡也不會超過七歲吧,成為祭司肯定不是因為個人的貪欲。


  ……那又如何。


  被殺死,殺死他,都無所謂。


  ——黎敬雪冷漠地收回視線,重新拍拍手。


  清潔完畢的屬下們退開,而端著幾桶嶄新沙子的屬下們重新安靜等在一旁。


  進入廊亭的時候,沈淩的眼前有一瞬間出現了雲霧般的東西——但雲霧很快就散去,她眼前的場景再度變成了空蕩蕩的回廊。


  沈淩沒有回頭看。


  她知道自己進入了某種結界般的地方,也知道自己大概已經不存在於“現實”,就算回頭也看不到廊亭那頭的景象。


  畢竟她出生起就要成為祭司的,關於祭司試煉能知道的信息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好啦,怪物,怪物,怪物,找到怪物……”


  沈淩嘴裏嘀嘀咕咕著向前走,有點煩躁地抓抓自己的頭發——她隻擅長撕裂東西,可不擅長尋找東西啊。


  啊,有什麽怪物不能直接撲上來嗎,讓本喵撕碎多簡單?

  走著走著,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周圍靜的可怕,木橋外的水潭一絲皺紋都沒有。


  快快地走變成了迅疾地跑,周圍的安靜讓沈淩本能感到了窒息——不同於殺氣或危險,這份窒息讓她的心奇奇怪怪糾起來,而沈淩很確信自己絕不喜歡暗藏在這份安靜下的情緒。


  那是種沉鬱的情感……對才來到世上三年的孩子而言非常遙遠。


  “怪物,怪物,怪物,喂,出來,出來,給本喵出來——嘶!”


  又摔倒了。


  是在跑下某個小木橋時再次踩空,直接滾了下來。


  沈淩的反應力很優秀,這次著地時好歹用肉肉的小手護住了頭部,並且靈敏地調轉身子,本能保持四腳著地——不,人類形態應當是兩腳兩手——但累贅的衣服讓她的腳腳沒有踩到地上,而是踩住了裙擺,直接打滑,一個趔趄。


  另一隻完好的膝蓋也磕在了地上。


  ……痛無所謂,但丟臉了!


  討厭的,討厭的……低等人類身體!

  才學會走路的小女孩揉揉眼睛,泄憤般撕開了一層又一層裹著的袍服,誰愛穿誰穿,什麽破禮儀,她才不要——


  “本喵討厭這個破衣服!破衣服!破衣服!”


  “你應該慢慢走。”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聽上去和水麵一樣平靜:“穿這種衣服不能奔跑。”


  沈淩猛地看過去,發現橋下跪坐著一個男孩。


  男孩的年紀似乎和她差不多,但藤紫色的眼睛幽深而靜寂,長長的袍角像候鳥的翅膀那樣在他身後平整鋪開,讓沈淩想起古老的湖。


  她不由得注意到他的衣服比自己還要長,還要繁重。


  他平靜地跪坐在回廊的邊緣,隱在木橋與房簷的陰影下。


  兩條羽翼般的寬袖對稱交疊在膝間,長長拖拽的袖尾隻有末端的小三角垂到了能被陽光照耀的地方——


  袖尾三角形的那一小塊從木地板上垂落,懸在廊下的水潭之上,那裏用絲帶係墜的白色小鈴鐺在光的反射與水的倒映下閃閃發光。


  同樣是對稱而規整的兩隻三角形,同樣是對稱而規整的兩顆小鈴鐺。


  鈴鐺的末梢點在水麵上,卻並未泛起任何漣漪。


  “……討厭。”


  沈淩看著這一幕,脫口而出,“你是那種禮儀課會被老師點名誇獎的家夥,然後本喵隻能一邊罰站一邊看你在講台上示範怎麽把這破玩意兒穿好。”


  她的禮儀課才上了幾個月,內容隻有“如何穿著祭司候選服端莊活動”,但沈淩總是學不會。


  ……學不會就罰站,罰站完還學不會就扣除營養劑,讓沈淩餓著反省。


  但她真的一點都學不會啊,哪怕是餓得沒力氣也要抖抖腳揮揮手自己跟自己玩。


  男孩訝異地看看她,沈淩的目光從他的衣服落到了他的臉上。


  有一滴淚痣點在他的眼角,在小孩未長開的臉上美得驚心動魄。


  沈淩盯了一會兒,隻好不甘不願地補充:“……但是你好美,本喵不會討厭你啦。”


  “嗯,如果本喵能夠成功當選祭司,你來做本喵的執事吧。這可是欽點哦。”


  “噗嗤。”


  水麵上的小鈴鐺晃了晃,眼尾有淚痣的漂亮男孩子用袖子遮了遮嘴。


  他做這個動作時特別文雅,但和沈淩的禮儀課老師截然不同——裏麵沒有刻意的示弱或柔媚,幹淨又穩重。


  她的眼睛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瞧,但嘴上還不服氣:“你笑什麽?你在笑本喵剛才摔跤難看嗎?有什麽好笑的?”


  “什麽?”對方不解地反問,“我……剛才笑了嗎?”


  “你笑了呀?”


  沈淩很奇怪,她覺得這個問題是廢話,她指指對方又指指自己:“你笑出聲了,你還衝本喵彎眼睛!……哎,你別彎眼睛了,本喵已經欽點你當執事啦!偉大的人物從來言出必行!”


  男孩又彎彎眼睛,用袖子遮住了嘴。


  鈴鐺在靜寂的空間裏晃出聲響。


  “過來。”他溫和地說,對稱交疊的寬袖拂開,向她示意,“讓我看看你膝蓋上的傷。”


  沈淩搖搖頭:“不了,這個地方很奇怪,本喵著急要跑著去找……”


  她猛地頓住。


  哎?

  說起來,剛才壓住心口,那股悶悶的難受的情緒,什麽時候消散了?


  男孩輕輕晃晃袖子,懸在水麵上的白色小鈴鐺又響了一下。


  整個空間也響起了鈴鐺的清脆聲。


  “你是說這裏壓抑的情緒嗎?”他平靜地說,“搖搖鈴鐺就會消失。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咦,真的,好神奇!


  沈淩點點頭,站起身,拖著被扯亂的袖子與下擺,跌跌撞撞往男孩的方向那裏跑。


  她兩隻膝蓋都被磕傷,走路已經從一瘸一拐變成了一顫一抖——但就這樣她依舊卯足了勁兒快樂往前衝,仿佛一點都不痛。


  對方看著這小孩狂亂迅猛的跑步架勢,有點錯愕。


  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她又腳腕一歪,往廊外的水潭一倒——


  “小心點。”


  鈴鐺聲紛亂響起,鈴鐺的主人伸袖猛地攥住了另一個孩子的袖尾。


  一拽,一扯,一倒。


  懷裏順勢撲進了活蹦亂跳的一團,鮮活而快樂地在裏麵瞎鑽。


  “謝謝啦!”


  沈淩笑嘻嘻地說,“你是個好低等生物!”


  男孩:“……”


  他愣了好久,直到沈淩開始好奇地拉扯過他的寬袖玩那裏墜著的白鈴鐺,才回過神來。


  鈴鐺聲不斷響起,幾乎是這個空間裏一百年來響動的所有分量。


  好像能驅散一百年來沉澱的所有負麵情緒。


  “……你總是這樣嗎?這樣不行。”


  正當沈淩試圖把鈴鐺解下來咬咬時,男孩稍稍推開了她的肩膀。


  他抱過她的腋下,有些局促地把她調轉了一個方向,確認沈淩麵朝廊外的陽光後,又小心撩開了她混亂的衣擺。


  “破皮了,還有點流血。”


  他說,把手掌附在她的膝蓋上:“不痛嗎?”


  沈淩被抱向了朝外的方向,鑽不了對方的懷抱,稍微有點苦惱。


  ——對方身上的氣息很好聞,雖然她目前形容不出來,但還想多聞一會兒呢。


  “不痛啦。”她晃著腿,不太習慣對方手掌的暖意,“隻是摔跤而已,本喵的牙齒可以咬穿一切,本喵的指甲可以……”


  “但對我無效哦。”


  男孩打斷她,並放開了自己的手掌,“好了,幫你治好了這邊膝蓋的傷。另一邊是在外麵的現實世界摔壞的嗎?抱歉我隻能稍微止血。”


  ……哎?


  沈淩瞪大了眼睛,果然發現剛才摔傷的那隻膝蓋已經完好如初,而在外麵摔破的另一隻膝蓋已經止血結痂。


  她重新站起來蹦了蹦,新奇地轉了個圈,確認腿上沒什麽問題了。


  而男孩重新整理好了被她弄亂的寬袖,再次把那兩枚綴在末梢的小鈴鐺懸在水麵之上。


  不過……


  “你說對你無效,是什麽意思?”


  沈淩扭頭看他:“本喵的指甲和牙齒可是無敵的!”


  “無法傷害我。”對方平靜地說,“你的攻擊天賦對我全部無效。”


  “怎麽可能?你怎麽知道?”


  “存在可能。我就是知道。”


  沈淩看著男孩,男孩也看著她。


  最終,他輕歎一口氣,抬手示意:“如果想要驗證,你可以直接撓我幾下看看。”


  唔。


  沈淩看看這個可疑的家夥,猶豫了半晌。


  “算啦。”她頭發上的墜飾隨著歪頭的動作亂七八糟碰在一起,“本喵不想弄傷你。以前直接觸碰本喵指甲的低等生物都已經死掉了。”


  男孩錯愕地眨眨眼。


  “——而且本喵的指甲和牙齒是無敵的!你可別搞錯了!就算你也是祭司候補的一員,也不可以比本喵的地位高,隻能成為執事哦執事!”


  聽到這話,對方歪歪頭,溫順垂下的淺紫色頭發發梢接到了一點陰影外的陽光。


  “你真可愛。我好開心。那,現在,我可不可以笑笑?”


  這是個根本沒必要提出的問題,但對方似乎是極端認真地詢問她。


  沈淩一頭霧水:“你想笑就笑……你剛才都笑了兩次,幹嘛突然問我?”


  “因為我害怕。”


  他輕聲說,挪開了視線:“在同一天笑三次,心髒會因為承受不住而爆炸的。”


  “好的東西必須要縮減成一點點,再仔仔細細存好。”鈴鐺在水裏的倒影依舊靜止,“否則,會從我這裏全部流失。”


  “我不明白。”沈淩困惑地皺眉,“為什麽好的東西會從你這裏流失?”


  她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發現他是在看水潭上的木橋,便抱怨道:“我討厭這些橋。就是它害我摔了兩次。”


  “我很抱歉。”男孩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避重就輕道,“因為我很喜歡水,所以曾經拜托他們建了橋。”


  “?喜歡水就直接去玩水啊?”


  沈淩更搞不懂了,她看看那邊安靜的水潭,也看看這個安靜跪坐在陰影裏的家夥——她這才發現,對方完完全全隱在了回廊的角落裏,距離陽光有一大段的距離,距離廊下的水潭更是遙遠極了。


  “以前這裏隻有很多片水潭。”


  男孩望著木橋說,“許多許多片水潭,互相用石頭或瀑布隔離起來。這片景色在A國很少見,它會讓我想起我誕生的地方。因為我尤其喜歡水,所以拜托他們在石頭或瀑布上建了橋。”


  “……後來,他們把草木推平,把瀑布炸斷,把石頭掘開……建了一條又一條的觀景長廊。長廊聯在一起,變成了愈來愈複雜的回廊……於是,變成了今天這樣。”


  他收回目光,重新放在沈淩身上。


  專注而溫和,平靜而疏離。


  “這裏隻剩下水與回廊。所以我想我隻配坐在這兒,因為我是那個連喜歡的景物都可以毀滅掉的家夥。不管那是否出於我個人的意願,它們就是會從我這裏流失——我會給我喜愛的東西帶來災禍,所以我規定了自己,不可以去玩水,不可以接觸曾經屬於這片景色的陽光。”


  髒東西。


  不幸。


  你活該。


  ……災禍之主。


  沈淩不喜歡他此時的眼神,這讓這個漂亮的男孩變成了塑像之類沒有生氣的東西。


  “這和你笑的次數有什麽關係呢?”她揪著手指說,“本喵討厭你這麽說話。本喵命令你開心點!”


  對方一愣,又彎彎眼睛。


  “抱歉。我隻是遵循你的意思,向你解釋了一下我為什麽不可以一天笑三次。”


  原本這是寂靜而糟糕的一天,我呆在這兒,等著別人進來把我一遍遍殺死,等著結界甄選出能最完美最順利殺死我的人,把他們選為祭司,又等著那些沒能漂亮殺死我的人在外麵失去生命——


  有的時候我會直接殺死那些人,因為結界清理生命的手法比我殘酷得多。


  ……不管是失去生命,還是成為祭司,本質上,我依舊在給所有人賜下災禍呢。


  這沒什麽。


  這是必然的代價。


  但是,突然,這兒來了一個單蠢無知的小姑娘。


  她一點成為祭司的自覺都沒有,陪我在這裏聊了這麽久,跑步都是跌跌撞撞的。


  難道不應該抓緊時間,去尋找那個理應被殺死的對象——或者意識到,你麵前這個會說話的東西,是這裏唯一一個活物呢?


  我甚至都忍不住主動喊她了。


  這麽小,這麽遲鈍的孩子。


  她肯定沒辦法完美殺死我,她肯定沒辦法獲得成為祭司的資格。


  男孩平靜地想,與其讓結界用那種方式抹除她,這次還是讓我親自動手吧。


  “你為什麽不可以一天笑三次呢?”


  嗯,果然是孩子的問題。


  “不明白,感到開心笑出來就好啦。”


  嗯,果然是孩子的思考模式。


  “如果你是擔心從我身上感到開心,會給我帶來災禍……那完全沒問題!”


  金燦燦的陽光拍拍自己的胸脯,表情鮮活得能跳出來:“本喵有意識起就是吃營養劑、抽血、撕爛低等生物、準備當祭司——雖然過得也超級開心,但要失去這些本喵也完全沒問題呀?‘災禍’根本奪不走本喵任何東西——”


  沈淩開心地宣布,手腳在廊簷下亂劃一通:“因為本喵什麽都沒有!所以對本喵降下災禍吧,然後你想笑多少次就笑多少次!”


  ……啊。


  我明白了。


  就是這一天,對嗎。


  到了給我自己降下災禍的日子了。


  “那如果,我降下的災禍會奪去你的快樂呢?”


  “?完全不會,你笑的時候本喵就超級開心!你是說反複循環嗎?哈哈哈哈!”


  沈淩發表了這通自認很帥氣的宣言後便仰起頭,等著陌生男孩第三聲輕輕的“噗嗤”,然後跳起來炫耀自己的偉大。


  但她等了幾分鍾沒等到,隻能帶著點尷尬低頭:“喂,你快笑……”


  在陽光下活蹦亂跳的家夥呆住了。


  跪坐在陰影裏的家夥的確在微笑。


  ——但那是個非常寂靜的笑容,一邊翹起嘴角,一邊有透明的雨水從他長長的睫毛滾下來,滑進繁複厚重的層層衣領。


  他看著她笑,並緩緩抬起袖子,解下了一顆係在袖尾的白色小鈴鐺。


  “請收好這個。”


  男孩將鈴鐺遞到她的手心,“我想你出去後會什麽都記不得,但抓著一件東西總能有點印象。”


  “什……”


  “請不要慌張,也不要為我擔心。”


  他拉住沈淩的衣袖,向裏一探,抓緊了她的雙手,“我並不是真正存在於這個地方,隻不過是為了支付代價滯留了一部分力量和靈魂。雖然消失會帶給現實的我不小的麻煩吧……但總有消失的這麽一天,他和我都一清二楚。”


  “我們共同在等待可以對自己賜下災禍的這一天。謝謝你。”


  “你究竟搞什……”


  男孩拉著女孩的手,額頭貼上額頭,眼睛對上眼睛。


  “你叫沈淩,想要成為這屆的祭司,對嗎?”沈淩的眼皮愈來愈沉重,她抗拒地使勁眨眼,“這是我唯一可以報答你的事。謝謝你給了我情不自禁笑出聲的機會,我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盡管成為祭司也許是另一種災禍……”


  十指相扣,掌心相合,腦子愈發昏沉。


  “謹以我滯留在此處的全部力量、投影、靈魂,賜給你福澤。”


  “謹以我滯留在此處的全部力量、投影、靈魂,賜給我災禍。”


  “我會永遠不幸。我會永遠貧窮。我會永遠保持沉默。”


  “你會永遠幸運。你會永遠富有。你會永遠保持喧鬧。”


  “賜福成立,結界解除。”


  “賜禍成立,結界解除。”


  最後,希望你能夠真正見到我——啊,有點太過自私,還是不要給她帶來災禍了,未來她會擁有很多東西。


  “……最後,希望你能夠,去外麵的世界看看。你值得擁有全世界最漂亮的風景。謝謝你。”


  寬袖,水麵,陌生男孩的指尖,包括他所跪坐的木板地麵,逐漸像雲霧那樣從沈淩麵前散開。


  她眨眨眼。


  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光禿禿的小廊亭裏,廊亭外是許許多多人震驚的臉。


  “消失……”


  “結界……”


  “沒有死……?”


  最終,臉色蒼白的黎敬雪走出來,對著她,深深鞠下一躬。


  頭發遮住了她的表情。


  “祭司。”


  逐漸,周圍也響起了這樣的稱呼。


  “祭司。”


  “祭司。”


  “您……”


  “祭司。”


  沈淩茫然看著這一切,剛準備扒拉扒拉自己的衣服,卻發現手上緊緊攥著一顆東西。


  她費了點力攤開爪爪,手指因為用力過猛竟然不怎麽聽使喚。


  白色的小鈴鐺,躺在正中間。


  ……咦?


  哪兒來的東西?


  殺掉的怪物呢?

  想不明白就不明白了,沒心沒肺的祭司揉揉眼睛,從睫毛裏揉掉了一些奇奇怪怪掉下來的雨水,咕噥道:

  “我喜歡這個鈴鐺。這是我的第一個寶藏。你們以後都戴這個見我吧,它真漂亮。”


  一百多年後

  哎,外麵的世界果然超級棒。


  玩累的祭司大人打了個哈欠,翹著尾巴,爬進了眼前的娃娃機。


  熊熊和狗狗,恒溫的小空調,藏好的裝著寶藏的小袋子……除了不能把白色小鈴鐺帶出來以外,本喵簡直完滿!

  寶藏,寶藏,本喵的寶藏,嘿嘿嘿嘿……


  她滿足地睡著了,睡得不省人事,四仰八叉。


  直到外部響起了這樣的聲音,語氣平和中帶著一點點憂愁。


  “……我的運氣已經到這種地步嗎。娃娃機裏混幼貓的幾率都能被撞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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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笑什麽?

  ……我笑了嗎?

  ——這不僅僅是一份婚姻開始的原因,更是一段緣分開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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