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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隻爪爪

  第三十八隻爪爪


  一年零七個多月前

  “我要結婚。”


  從A國駛往C國的貨輪卷起了海浪, 風向平穩,天空暗沉。


  而剛剛結束一次長時間任務的獵人們或躺或坐,正分成幾個小聚落休息在本應該是貨艙的狹窄空間裏。


  ——這是次不可明說的秘密懸賞, 所以無論出行還是往返都不能通過正常渠道。飛機火車都沒有指望, 所以這艘非法的貨輪是下下之選。


  空氣中飄著一股濃鬱的魚腥味,低矮的天花板上懸掛著真空加工的肉類,和海洋的味道混在一起又怪又腥。


  像“用公款訂購頭等艙然後開香檳喝”的慶祝計劃是不太可能了, 大家的表情都失落而疲憊。


  但在貨艙角落裏, 隱藏在方形包裹堆後的兩個獵人, 似乎也沒這麽掃興。


  ……甚至其中一個還在魚腥味裏宣布了一個了不得的大決定呢。


  坐在薛謹身邊的艾倫很想閉目養神,但朋友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有很多槽點。


  他不得不睜開眼睛,詫異地看了這貨一眼:“我發現你每次去A國出任務後都會變成更加神經病的神經病。”


  薛謹無視了朋友陰陽怪氣的嘲諷, 繼續道:“就用相親的方式吧, 這樣簡潔又成熟, 戀愛對我而言難度太高。”


  艾倫發現這貨似乎是認真的。


  於是他陰陽怪氣的等級也升高了。


  “你?結婚?用相親的方式?哇, 你終於想起來你是個男性, 決定不再拒絕我們去公會交易區那家脫衣舞俱樂部聚餐的決定,認認真真傳宗接代了?”


  薛謹沉吟了一下。


  “我大概不是為了傳宗接代渴望結婚的。”他回答,“我不喜歡小孩,也對延續血脈沒有興趣。”


  “那……”


  “而且我不讚同和你們去脫衣舞俱樂部聚餐——”


  艾倫陰陽怪氣的程度再次提升:“不是因為你是個同性戀, 我知道,是因為舞娘跳舞的時候總把亮片撒在你那見鬼的煎雞蛋上——你對我們說了很多很多遍。”


  薛謹聳聳肩。


  他抱怨道:“她們總不注重食品衛生。”


  “哦。”艾倫冷冷地說,“那大概是因為沒人會出於‘脫衣舞俱樂部提供自助早餐’的原因,隻願意早晨七點鍾走進脫衣舞俱樂部。”


  薛謹:“……但既然他們提供了自助早餐, 就應該做好食品安全檢驗……”


  “閉嘴!”看似冷酷的獵魔人語氣裏出現了點咬牙切齒, “你的煎蛋上之所以總被灑到亮粉, 是因為但凡你出現舞娘就會一邊跳舞一邊跑到你這邊!”


  “所以她們作為服務性的行業……”


  “我!建!議!你戴上你前幾個月做好的破!眼!鏡!再走進俱樂部!”


  薛謹:“這和那副還在研究中的符文眼鏡無關, 是因為煎雞蛋……哦。呃。”


  “我懂了。是因為……咳。”


  氣氛開始有點尷尬。戴著漆黑兜帽的獵魔人低頭咳嗽了一下。


  好友沒有放過他,他從牙齒縫裏回複道:“你特麽知道她們隻有在跳舞抖動的時候才會把亮片弄下來吧?你知道那不是‘亮片’而是她們身上搽的亮粉吧?”


  哦。


  薛謹愣了一下,稍微有點後怕:“幸虧我從來沒吃過那幾顆被汙染的煎雞蛋。”


  “……”


  “我以後再也不會貪便宜去脫衣舞俱樂部吃自助早餐了。雖然她們的價格真的很便宜。”


  “……”


  “艾倫,你說,為什麽交易區裏那些姑娘的審美總是這麽奇怪?普通世界的普通姑娘一定不會喜歡……”


  “閉嘴。”艾倫陰沉地說,“去相親,去結婚,去被普通姑娘拒絕個千八百遍的——記得始終戴上你研製的破眼鏡——這樣你就會停止用你這張破臉招蜂引蝶的同時抱怨自己長相難看。”


  薛謹及時打住。


  盡管不太理解,但他如今的幾個朋友似乎都對他的外貌意見很大——


  他們總是在他禮貌表示對其他男性外貌的欽羨時露出奇怪的表情,艾倫是反應最尖銳的一個——這個擅於陰陽怪氣的家夥還揚言過“再逼逼就把你的照片當作我的社交頭像然後約一足球隊的美女去開房”。


  ……雖然薛謹完全看不出這種威脅危險在哪裏,為什麽換個社交頭像就可以約到一足球隊的美女開房?


  他安靜了下來,繼續閉目養神。


  而艾倫瞪著貨艙頂部搖晃的某袋真空包裝的火腿,瞪了五分鍾。


  “好吧。”他忿忿地再次開口,“繼續你剛才的話題,你到底又是在發什麽神經決定結婚?我會勉強聽聽看的。”


  薛謹:“……”


  中二病,傲嬌鬼,究竟為什麽我出團隊任務不是和這個就是和那個?

  ……為什麽比較靠譜的薩爾伽和鍾海林都是在公會固定上班的幕後人員?

  他反思了一下,發現另外兩個也不過是“比較靠譜”而已,歸根結底要怪自己狹隘的交友圈。


  “……我和你說過,昨晚啟程前,我去便利店買了一份鱈魚肉餅充饑嗎?”


  艾倫第一次爽朗發出笑聲:“你是說你非要凹小透明,就叒把鍋全部推給我,導致團隊慶功宴的時候在那些人在高檔餐廳爭著搶著要替我墊付,卻讓你AA掏錢嗎?”


  薛謹:“……”


  他麵無表情:“是的,而且鱈魚肉餅比巨型芝士牛肉披薩健康得多。”


  “那是因為你身上的鋼鏰隻夠買鱈魚肉餅。”


  嘖。


  “總之,發生了一些比較悲慘的事。”


  薛謹直接回避了朋友直戳重點的嘲諷:“我又遇到了一群野貓,遭遇了一隻不明嫌疑貓的搶劫,與好幾對準備啪啪啪或已經啪啪啪完畢的情侶的憐憫視線……”


  艾倫:“哈哈哈哈,咳,怎麽了,你的黴運不是常態嗎?”


  “……這和我的黴運無關。”薛謹歎氣,“我隻是突然意識到,一個人生活並不算‘普通’的生活。因為我私人的社交時間都花在你們身上,而你們沒一個是‘普通的朋友’。”


  “我一直覺得獨自生活很好……我也一直習慣獨自生活。但‘普通’的生活應該比我現在的生活要熱鬧一點?人類都是群居動物,找尋伴侶陪伴自己是種‘普通’本能。”


  還不夠。


  離那個時候看到的,離那個時候所感受的,遠遠不夠。


  那是同樣的夜晚,同樣的長椅,同樣的……不,不同的A國街景,親親密密走過的小小的一家人。


  大人在注視什麽?

  ……我不知道。走吧。


  當時不明白差了什麽,但現在想想,就是“妻子”這個角色吧?


  穩定的,安穩的,在一起的。


  和昨晚上我看到的那些情侶一樣。


  和昨晚獨自待在長椅上餓肚子不一樣。


  也許他搞錯了方向,也許他還需要做出點改變,畢竟……


  能讓他感到“舒適”的孤獨,與“普通”完全無關。


  那麽就需要逼自己走出這個舒適區,逼自己去承擔一個名叫“妻子”的責任,這會讓他變得更普通。


  為了變得普通,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等。”


  艾倫試圖理清這個神經病的決定,“你突然從你那又變|態又古板的遊魂狀態中覺醒,感到了空虛寂寞冷,所以決定去找個女孩親親抱抱感受愛的溫暖?”


  薛謹:“……”


  雖然這和他所說的原因完全不同,但要解釋清楚極其麻煩(並且解釋清楚會更加襯托出他的“變態”),於是他索性默認了。


  “哦,哇。”


  艾倫憋了好一會兒,還是僵硬地拍拍他的肩膀:“這是你為數不多不發神經的決定。我真為你……咳,咳,嗯,感到高興。一點點高興。”


  薛謹:“……”


  算了。


  就用這個原因和他們說明吧。


  “這真的很好,很不錯……你知道,咳,如果有妻子會有多好嗎?”


  不知道,你看上去比我神往一千倍的樣子。


  艾倫又用力拍了拍薛謹的肩膀,帶著炫耀和欽羨的情緒科普道:“假想一下,如果你有一個妻子,你剛剛結束……對,好比現在。我們剛結束在A國的長期任務,很久沒能休息,拖著疲憊而沉重的身體和心情回到家裏,然後——”


  他拖長了這個“後”,帶著點鼓勵等薛謹往下接。


  薛謹:“……”


  為了禮貌,他稍微思考了一下。


  “——然後,發現妻子在家裏和別的男人玩遊戲,穿著真絲睡衣蹦迪?”


  艾倫:“……”


  好的,朋友本質上還是個神經病。


  “你特麽能不能幻想一下美好的婚姻?美好的?沒有綠帽,沒有蹦迪?”


  “不好意思。”薛謹禮貌地說,“我的運氣不允許我幻想自己擁有美好的婚姻。”


  “……嘖,你直接安靜一點閉好嘴,讓我來描述——”


  你上癮了啊。


  艾倫清清嗓子。


  “你很累,你很困,你的腦子和你的胃都因為長時間的工作發疼,也許你身上某處還有沒處理好的傷口。很深很深的夜裏,你爬上樓,摸出鑰匙,打開家門——”


  “你看到了暖黃色的燈光。”


  “你看到桌上有熱騰騰的飯菜。”


  “你看到家裏幹淨、整齊、又溫暖,壁爐裏——閉嘴,我知道你家裏沒有壁爐,我是在描述場景渲染氣氛——壁爐裏劈啪跳著火苗,你能看到鬆軟的毛毯被鋪好。”


  “然後你的妻子坐在臥室裏等你,她漂亮——好吧,你的破運氣娶不到多漂亮的——她清秀的五官讓你心曠神怡,她樸素得體的長裙優雅又好看。”


  “她的手和膝蓋都很柔軟,散發著香味,你可以直接躺倒睡著,第二天等她來叫醒你吃午飯。工作的疲憊便一掃而空,你感到幸福快樂,想擁抱她感謝她……這是不是很棒?非常好對吧?光是幻想就——”


  薛謹舉起手。


  艾倫:“……嘖。你又要說什麽?”


  “我隻是確認一下。”


  薛謹皺眉詢問:“所以,‘妻子’會幫我打掃家裏的衛生?”


  “當然。”


  “她還會燒菜給我吃?”


  “當然。”


  “她還會給家裏買一個壁爐?不考慮我們位於郊區,旁邊有一個綠化麵積極大的公園?因為郊區的房子真的很便宜,如果要相親結婚的話我想買郊區的房子……”


  “……不會,閉嘴,下一個。”


  “她還會深夜不睡,坐在臥室裏等我出差回來?”


  “當然。”


  “她會穿那種保守的長裙,氣質溫婉成熟?”


  “當然。”


  “她會給我膝枕,精通按摩,身上還有香味,在我休息的時候料理好家裏的一切事情?”


  “當然。”


  薛謹深深、深深皺起了眉。


  “那我在幹什麽?”他憂心忡忡地說,“我平時在我那個橋洞小屋裏的活動就是做家務和燒菜,她把我的工作全部取代了,我應該幹什麽?”


  艾倫:“……”


  他倏地收緊手,掐住了這個神經病的肩膀,瘋狂搖晃起來。


  “你是個男人,你負責掙!錢!存!款!”


  薛謹在好友抓狂的低聲咆哮中依舊很冷靜,他一邊被搖晃一邊堅定舉手發言:“掙錢我可以,存款我不行。”


  艾倫:……


  對哦。


  淦。


  他懨懨地鬆開了手,重新回複了靠在角落裏的初始姿勢。


  “我要重新閉目養神了。”艾倫發言,“我不想再和你這個小透明騙子說話。”


  薛謹拍拍被抓皺的肩膀衣料,雙手抱臂,也回到了安靜縮在兜帽下的狀態。


  過了半晌,他有點猶豫地說:“其實你剛才描述的畫麵很不錯。我想接受有這麽一個女人會幫我做這些事的感覺應該也挺好。”


  “……對吧?對吧?我早就說了!”


  “而且我的理想型的確是溫婉成熟的……長發,清秀,性格好……”


  “對對對對!這個類型的姑娘真的很迷人對不對?”


  “嗯,的確動人……”


  兩個沒有戀愛經驗的直男互相共鳴起來,惺惺相惜,並忽視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溫婉優雅傳統女性”以外的姑娘類型。


  艾倫非常神往,而薛謹試著配合。


  “如果我們回到C國時真的能在家裏看到這種畫麵……”


  “……嗯,就是那種感覺,似乎很不錯?”


  “就是那種感覺啊。你特別特別疲憊的時候,有個溫柔成熟的姑娘關心你,照顧你。”


  薛謹:“……?”


  不,不是被照顧,我是說被需要的那種感覺。


  回到一棟固定的房子,而有人在等待,這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沒有什麽人專門等待過我的出現,如果有了,那一定會貼近於當年的感覺吧?

  那大概就是我追逐了很久的“普通”的一部分……


  應該會有種屬於“普通”的安心感?

  ——但他並沒有說出這個區別,隻是拍拍麵露憧憬的朋友的肩膀。


  “沒錯。那樣的女孩真的很棒。”


  被需要和被照顧大概是一樣的吧。


  畢竟他兩個都未曾體驗。


  此時的薛謹並不知道自己遇見的第一個相親對象就是個外形溫婉成熟的清秀女孩,後者導致他順利買了一棟位於郊區的房子,並奔赴熱帶雨林蹲點了三個月。


  他也並不知道,此時此刻,這艘非法貨輪的另一個小貨艙裏,就在距離自己不到一百米、相隔不過幾層牆的、密封塑料包裝上被撓出一塊大洞的木箱子裏——


  正躺著一隻金色的毛茸茸。


  這隻毛茸茸的睡相異常豪放,四仰八叉,四隻肉墊都朝向天花板,肚子上蓋著昨晚才搶來的戰利品。


  看上去她睡得很香,肚皮隨著她睡眠時的呼吸一起一伏,肚皮上蓋著的戰利品也——


  哦,起伏幅度不大,因為戰利品是一個鱈魚肉餅的包裝袋,袋子上有價簽,袋子裏裝著一支兩條杠的白色驗孕筆和一堆亂七八糟的小東西。


  這些都是這隻小貓兩年流浪生活來收集的所有寶藏,昨晚搶走了某個倒黴蛋的宵夜後她榮譽將鱈魚肉餅加冕為“無敵厲害巨無霸好吃食物”中的第一名,並得意洋洋地把吃剩下的小塑料袋也收藏起來——她正好缺一個能把所有寶藏都能拱進去叼走的寶藏箱呢。


  當然,此時的毛茸茸也並不知道,她使用了自己嶄新的寶藏箱後興高采烈叼著它跑來跑去,跳來跳去,無意中看到那個巷外經過的與倒黴蛋神似的黑漆漆兩腳獸後,便跟過去想再叼隻寶藏箱回來,卻無意識跟到了一個有魚腥味的搖搖晃晃的地方(把她腦袋晃得很暈,真討厭),暫時沒找到那個黑漆漆兩腳獸,於是隨便窩到一個地方睡著……


  這一係列行為,會導致她一覺睡醒,發現自己成功從A國偷渡到了C國,並開啟在C國第一年也是最後一年的流浪生涯。


  如今

  E國這次的魔物潮,比薛謹設想中持續的時間長太多。


  往年它們過了這個季節就會銷聲匿跡——今年似乎格外狂熱、混亂、難以預料。


  他原本計劃送走沈淩後在這裏清理兩個多星期,兩個星期後也差不多到了往年收工的時候——但魔物潮的頻率從“平均三小時一次”到了“基本三小時一次”,數量也從“於某個海岬爬上來登陸”變成了“從所有海水淌過的地方浮出”,高等級的魔物更是愈來愈多,更有一隻差點跳上了燈塔……


  而為了確保普通人類與這些混亂的距離,“獵場”的鋪墊愈來愈頻繁、持久,他們團隊裏的女牧師在某天徹底虛脫,薛謹相信其餘分布的各個團隊情況也不會很好。


  教團不得不派來了一批又一批的新增援,而鍾海林發送給薛謹的隻字片語讓他知道,在幕後,公會不得不與教團簽訂一項又一項的合作協議。


  ……對薛謹而言,這不是個好情況。


  如果這兩個勢力進入了蜜月期,很難保證公會會繼續向教團隱瞞沈淩的資料——雖然公會內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沈淩”就是教團尋找的祭司,但薛謹永遠習慣把事情放在最壞的情況。


  故此,薛謹可以說是少見的在團隊任務裏拚盡全力——


  不知怎的,隊友的目光越來越少集中在那個安靜沉默的狙|擊|手身上,而每當整個E國的獵魔團隊展開“獵場”時,都無法發現獵場上空那些一閃而過的紫芒。


  畢竟它太過隱秘,太過靜寂,與獵場本身融為一體。


  在某位獵魔人不可言說的行動下,這次理應持續很久,情況糟糕的魔物潮,終於堪堪在一個月後徹底完結。


  隻不過是比往年多持續了兩個多星期而已。


  工作結束後,經驗豐富的獵人們紛紛搖頭暗歎自己的多心,年輕跳脫的獵人們則相約去玩幾天,徹底放鬆放鬆緊繃了三個月的神經。


  而查克走進某家旅店的某個房間。


  房間裏空無一人。


  他抽出自己燃著火的長刀,試探著劃過空氣。


  刀尖仿佛被膠水黏在半空,而某個結界微微閃動著,憑空出現在空中。


  結界的形狀是顆巨大的薄鼠色圓球,它有點像鳥巢,表麵暗暗流動、緊緊包裹住裏側的光線可以看作樹枝。


  ……當然,查克很不願意把那流動的東西看作暗紅粘稠的血,也不願意把這種詭異的顏色看作被燒焦的藤紫色。


  “嘿?”


  “薛謹?”


  “嘿?你還好吧?”


  裏麵沒有人類的回複,也沒有響起輕快的小雞叫聲。


  ……說到底,那根本就不是雞。


  他的朋友就是這麽一隻腦神經有問題的候鳥,似乎永遠無法著陸的雨燕,熱愛雨水和陰雲,擅長遷徙與隱藏。


  查克可以把各種各樣他覺得帥氣神秘的詞匯往他的朋友身上套——雖然對方在自己說出“暗夜dark使者”這種名詞後一度露出扭曲的表情——可查克一點都不覺得糟糕嘛。


  ……可誰讓這貨非要往家禽的普通種類靠,看看他現在這副慘樣。


  “還能喘氣嗎?”


  查克又敲敲結界,“團長買回程的集體票了,明天的飛機……你覺得你能來嗎?”


  結界裏響起了古怪的聲音。


  查克不喜歡這種聲音,它讓自己再次聯想到了“血”和“燒焦”。


  但為了搞明白薛謹的意思,他不得不搓著雞皮疙瘩,側耳細聽了一會兒。


  “……哦,你說你死也要爬過去坐免費飛機,你還說一張從E國到C國的飛機票你已經浪費了一次……不,不,我不需要聽你念叨那張機票多少英鎊,打住,看來你現在沒什麽大問題。”


  獵魔人的工作從來和“安全”沒有關係,受傷瀕死是家常便飯,隻要不是性命攸關,就都“沒什麽大問題”。


  查克對薛謹的這個狀態已經司空見慣(他還能念叨一張機票多少英鎊呢,說明還剩不少氣),不管薛謹有多強,他奇妙的運氣在他的工作中總是輕易把他置於死地——查克知道這種形態有點像鳳凰的浴火重生,說明薛謹在“巢”裏自我治療。


  啊,不過,這種形態他已經一百多年沒見過了。


  ……哎,似乎薛謹這幾年運氣好轉了嘛?主要體現在金錢律上了?


  查克想了想又放棄(因為好友奇妙的運氣永遠是個奇妙的謎),他聳聳肩:“那我走了?明天見,班機時間和候機廳我稍後發短信給你……你現在還能爬出來看短信吧?”


  薄鼠色的巢依舊沒有回複,但空氣稍稍波動了一下。


  “好,先走了,注意別死了啊。”


  第二天,飛機上


  “我想死。”


  查克:“……”


  他嚼著嘴裏的熱狗側頭瞥了一眼旁邊的朋友,發現後者臉色是失血過度的慘白——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貨成功爬過來坐到了返程的免費飛機,卻在咳嗽著拿出自己的手機時發表了以上言論。


  當你變成一隻候鳥,你不會知道怎麽看手機消息。


  當你是一隻比普通候鳥還要高等得多的奇幻生物,你也不會去看手機消息。


  當你一直以候鳥的狀態在雲層、海浪、獵場、咆哮的魔物潮之間來回穿梭,近距離完成了成千上百的無聲獵殺,你根本、根本、根本不會想起來要去查看手機消息。


  隻有你終於完成了漫長的一切工作,蜷縮在巢裏把致命傷都治好,半死不活地以人類形態穿上人類衣服坐上飛機後,才會有個意識。


  玩手機。


  於是你把手機從塵封的褲子口袋裏拿出來,發現了滿滿三個屏幕的未接電話。


  ——全部都來自於你在C國的新婚妻子。


  ……因為她沒有手機,暫時不會發短信,隻能用家裏的座機給你打電話。


  一二三四五。


  整整一個月。


  查克默默把頭縮回來,嚼了口熱狗,提前為自己注定死去的朋友哀悼。


  前排的團長回過頭來:“工作終於結束了,這次回去後可以好好玩……”


  薛謹:“我想死。”


  團長:“???”


  數小時後,C國


  因為某人在飛機上發表的可怕言論,團長再也沒來搭理他們這排座位。


  查克很高興,他和薩爾伽約好了要去公會交易區的脫衣舞俱樂部喝酒(是的,還是一年多前的那個脫衣舞俱樂部,這家俱樂部的舞娘們後來因為憤怒於薛謹戴眼鏡糟蹋顏值的行為集體朝他潑醬油),一下飛機就揮揮手離開了。


  而薛謹很想死,所以他是慢吞吞拖著行李箱離開的——當然,除了“想死”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這次傷勢因為休息時間過少還沒好全,薛謹打算告訴沈淩自己得了重感冒(。)

  ……當然,如果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並有機會說出這個借口的話。


  啊,怎麽想,晾了妻子的消息整整一個月沒回複,都是死刑啊。


  抵達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


  薛·想死·謹拖著行李箱,晃晃悠悠爬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


  門後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光亮。


  那像隻黑毛怪獸黑洞洞的嘴巴,你絕不想自己走進去。


  你看到了暖黃色的燈光。


  ——不知怎的,薛謹的腦子裏冒出了一年多前艾倫描述過的畫麵。


  他不禁歎了口氣,出於疲憊的心理和疲憊的身體。


  “沈小姐,我回來了,我很抱歉,請你聽我解釋……”


  薛謹打開燈,發現客廳並沒有人。


  ……好,這說明不需要一回來就麵對沈淩的怒火了。


  他放下行李箱,換鞋,輕輕往裏走。


  你看到桌上有熱騰騰的飯菜。


  當然沒有,薛謹經過餐桌時發現上麵堆滿了外賣的包裝盒,而可憐的、不幸的杯子與碟子——防摔材料做的那些都倒在了地上,不防摔的易碎品以行為藝術的方式懸掛在廚房各個奇異的角落。


  薛謹:……


  他有點胃疼,但這也還好,說明沈淩有在定時吃飯——就一個月的長度來看,她要麽自覺倒了一兩次的垃圾要麽自覺出去吃了健康食品,並沒有天天叫外賣。


  而且沈淩很聽話,真正推到桌子下的也隻有防摔材料做的東西嘛(。)

  要樂觀。


  你看到家裏幹淨、整齊、又溫暖。


  穿過客廳,薛謹踩到了地上亂扔的某個玩具。


  他知道這不是玩偶,因為這個玩具很明顯是硬的,它差點沒把累到快吐魂的獵魔人絆倒。


  他彎腰撿起來,擺正,不出意外看到地毯上還有一堆亂扔的玩具。


  ……今晚沒空收拾全部了。


  薛謹又直起身,動動耳朵,隱約聽到了空調機嗡嗡的風聲。


  從臥室傳來。


  如今這個總是下雨刮風的秋季……開空調?嘶,這麽冷,還是冷風空調……


  你能看到鬆軟的毛毯被鋪好。


  薛謹旋開臥室的門,被冷風空調吹得直皺眉頭,同時抬腳踢到了地上的抱枕。


  ……客廳沙發上的抱枕,當然。


  然後你的妻子坐在臥室裏等你……


  空調開著,門窗緊閉,室內一片漆黑,床上大概也是一團糟。


  沈淩正在外麵玩,臨走時忘了關空調吧。


  ……這是最好的狀況,我可以先睡一會兒,明早再向她道歉檢討……


  薛謹緩緩地走過去,緩緩地在床沿坐下,緩緩地伸手打開了台燈。


  他實在是太累了,所以動作遲緩,神經陣痛。


  “哢嗒。”


  “咕……喵嗚……”


  暖黃色的光照亮了床上的場景,也似乎驚動了什麽埋在裏麵的小動物。


  薛謹想要昏睡的衝動被這聲貓叫陡然驚醒,他扭過頭去,看到了——


  非常,非常,非常混亂的床。


  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個幾千倍,因為這張床上堆滿了他衣櫥……不,他本人所有的東西。


  皮帶、西服外套、褲子、毛衣、領帶、襯衫、T恤、家居服、浴巾、圍巾、圍裙、洗臉毛巾、眼鏡盒、眼鏡、竟然還有他臨走前打了一半的毛線袋子……


  這些東西都被扯得不成形狀,薛謹能夠清晰看見自己領帶上小小的牙印。


  它們想必都是被單獨的、一件件叼過來,然後堆成了現在這樣——堆成了一個小小的窩。


  而窩的正中間,他最常穿的那件襯衫口袋裏。


  露出了一截小小的金色毛尾巴。


  金燦燦的,毛茸茸的,微微彎成弧形,似乎想和主人的腦袋、耳朵、爪爪一起縮進口袋裏。


  全部、全部縮進這個窩裏最深的口袋裏,想要沾染到最貼近對方的氣味。


  回到一棟固定的房子,而有人在等待,這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這足夠嗎?


  應該會有種屬於“普通”的安心感?

  這安心嗎?


  被需要和被照顧大概是一樣的吧。


  這相同嗎?


  “不……不……遠遠不夠。”


  他緩緩俯下身,貼近了那隻鼓起的、藏著一個小秘密的襯衫口袋。


  裏麵蜷成一團睡著的小貓沒再使用她四仰八叉的睡姿,因為那樣她會擔心把氣味散掉。


  她很乖,非常乖,縮在這裏,特別特別小的一團。


  我用掌心就能握住。


  可我能夠伸出手嗎?


  “這……”


  這和那兩種都無關。


  這和普通大相徑庭。


  這遠遠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這超出我想要的東西太多,我不應該——


  “啊,真狡猾。”


  深夜歸來的獵人低下頭,沒有伸手,卻也沒有遠離。


  他隔著薄薄的衣料,吻了吻藏在裏麵的毛耳朵。


  被需要,被照顧,也許的確能帶給我普通的安心感。


  但被某個存在思念……這讓我再也無法安下心來。


  你怎麽可能讓一直熾熱跳動的心重新平穩呢?


  薛謹這克製而冷靜一生,隻做過三次任性妄為的決定。


  第一個是逃離自己的過去。


  第二個是娶沈淩為妻。


  第三個……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淩淩,不管你的意願究竟如何。”


  他輕聲對著熟睡的姑娘呢喃:“我不可能再放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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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因大爆更而錯過晚飯不得不啃熱狗麵包的作者值得評論.jpg

  今天的薛先生不是屑.jpg

  被需要也好,被照顧也好,都沒有被思念令人心動啊。


  我可以忍耐異性的肢體接觸,我可以忍耐無意識的言語挑逗,我唯獨無法忍耐這樣安靜睡著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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