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無情

  走進開元殿,淡淡的檀香撲麵而來。喬思婉深深吸了一口氣。多麽的清淨。她將紅玉等人留在殿外,並謝過為自己指路的小先生。自己先進了門。她走得很慢、很輕。連續走到西邊供奉的諸多牌位前,看到林婉清的那一座牌位時,喬思婉心頭升起一絲淡淡的鬱悶。感應了悲痛。


  如果娘還在世。必然會經心盡力護著自己姐弟吧。也可以她會像朱三夫人一樣想盡方法提點女兒?或是會像蔣氏一樣。將對女兒的自豪時時候刻表露在臉上?清冷單薄的娘啊。喬思婉望著林婉清的牌位。淡淡暴露一個笑容。誰都想不到。在娘羸弱的身子裏。果然有不可能撼動的剛正意誌。當初她與喬厲情投意合,不顧老侯爺和老太君的否決。獨斷專行要嫁給他。婚後過的並不美滿,她也逞強什麽都不肯回娘家哭訴。娘的身子單薄。冒死為爹爹生下宗子,沒過量久便逝世了,醫生說其實生了自己以後,娘的身子便不適用生養了。隻是她卻頑固己見。非要生下思遠不可能。如果是從新給她一個選定,她還會不顧性命執意要保住思遠嗎?喬思婉相信,她會的。


  老太君說得對。如果是娘夠伶俐。便應該遵守父母之命嫁給某位親王。便應該早點對喬厲斷念。便應該清楚林婉柔的種種詭計。”她沒有。她終於隻是一個剛正的貴族少女。除了將一顆芳心錯付。白白賠上自己性命以外。她隻留下了一雙無依無靠的後代。


  喬思婉對著牌位拜了三拜,跪下。叩首。她雙手合十。虔敬地舉在胸前,嘴唇微動。輕輕祝告:“請娘在天之靈,保佑思遠平生安全、福壽安康。


  正在這時候。卻有一名高髻麗容的宮裝婦人從開元殿的後殿緩緩走進入,附近的惠安師太見到喬思婉跪在那邊。立馬想要上去提示,宮裝婦人卻輕輕揮了揮手。惠安師太便不敢再多言,當下陪著她站在不遠處悄然望了起來。


  喬思婉並沒有留意到附近的動靜。她隻是齊心一意做好自己的祈禱,她的麵容如象牙雕便般細膩勻淨。眉尖微微蹙起。眼睛裏果然含著一絲淚水。大公主悄然看著。如果有所思。


  那邊已經祈禱完的喬思婉盯著林婉請的牌位。卻逐步閉上了眼。身子緩緩跪坐下去。兩顆又大又慘重的淚滴,在濃密的睫毛下匯聚。象水銀珠似的,沿著臉頰流下來,流向腮。流向下煩。滴到胸前。一顆滴下去。又一顆流下來。流下和。整個人形如一座玉雕。依樣葫蘆。惟有淚水在淤。


  如此俏麗的少女,令人不能自已產生一種強烈的希望,把她緊緊摟在懷裏,護衛她,不讓狂風暴雨攻擊她。不讓險惡汙染她。不讓殘忍凶險她。大公主望了望那牌位。又望著麵前這個悲痛的少女。竟以為心痛苦得縮成了一團。自己的女兒成君如果在世。會比這少女的年齡還要大吧。大公主聚精會神地盯著一無所知的喬思婉,透過那雙是非明白的、晶瑩感人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兒成君。當初生下她的時候,自己剛強不要乳娘。堅持自己給孩子喂奶。曾經親手撫摩過、親吻過那雙眼睛啊!自己的女兒。比觀世音菩薩座前的金童玉女還要生動可愛的女兒。在駙馬背後曾是她生活的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希望。大公主低聲。卻很有森嚴地道:“你供奉的是什麽人?”


  喬思婉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瞥見了麵前這位宮裝美婦。她衣飾容易,妝容素淡。長相雖稱不上絕美。卻英氣勃勃,神采奕奕。喬思婉所見過的豪門親貴夫人無數。竟無一人壓得住她的氣焰。想來除了大公主。何人好似此風貌?再看到她身旁沉默向自己含笑的惠安師太,喬思婉已經確認,當下輕輕拜倒:“喬思婉見過大公主。”


  大公主望著她,沉聲又問了一句:“你供奉的真相誰?”


  喬思婉垂下頭。照實回複:“是亡母。”


  亡母。果然是她過世的母親嗎?大公主不能自已望了一眼那牌位,隻以為一片又一片白蒙蒙的霧從麵前的黑暗中飄過去。麵前這位少女的存在。在她內心叫醒了曾經對親生女兒的無比眷戀,說不清是美滿或是痛苦的熱流衝激著她冰冷的心,這麽多年來。她的眼睛已經完全幹枯。流不出一滴眼淚來。但現在。竟有些微微的發酸。


  喬思婉的臉上已經恢複了偏僻,大公主卻從她的眼底看到了此中深深的悲痛。是的。悲痛。誰能在亡母的牌位跟前笑出來呢?劑那間。她忘掉了這個少女從未謀麵。忘掉了自己是一名崇高威重的公主。她隻曉得。自己心的很深處那根很細柔的弦被撥動了。


  惠安師太輕聲回答道:“這位是喬侍郎的長女。”


  關於喬厲,大公主沒有什麽好感,聽到這裏,她卻微微蹙眉,道:“是寧老太君的外孫女?”


  “回稟大公主。恰是寧老太君的親外孫女。”惠安師太點頭。掩住了唇邊將要溢出的一絲感歎。


  “我記得。侯府老太君的親生女兒。很早便過世了吧。”大公主對寧老太君剛正清高的老婦人或是有幾分敬重的。這時候的話脫。而出,竟全然忘了本家兒便站在這裏,如此的話對人家有多大的凶險。隻是她地位崇高,又有誰敢在她跟前說不要去接觸他人的傷疤呢?喬思婉靜了一會兒,低聲回複:“回稟大公主,家母逝世十年了。”


  “十年。十年。”大公主如此說著。突然歎了一口氣,心中默默想到,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許多許多年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她的樣子和聲音。隻記得她三歲那年死去時蒼白如紙的表情。她如此想著。經自向殿內深處走去。喬思婉行禮想要引去,大公主的聲音卻遠遠傳來:“你跟著吧。”


  惠安師太也吃了一驚,這位大公主素來高慢囂張慣了的,平居人家年輕美貌的小姐她素來厭惡。隻以為她們浮薄討厭,今日果然對喬思美娘此寵遇。莫非此中有什麽緣由嗎?她向喬思婉使了個眼色。喬思婉輕輕點頭,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心道如果是林元柔曉得自己無意之舉碰上了大公主,還不曉得要痛恨到何種地步。”。


  喬思婉跟在大公主身後,卻很謹慎,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惠安師太暗自點頭。以為老太君的這個外孫女果然頗有城府,如果是尋常千金小姐早便乘隙高攀大公主了。惟有她卻好像沒事兒人一樣,沉默跟著。


  開元殿的反麵有一間偏殿。通常裏都是塵封的。從未有人翻開過。大公主每次到這裏來,也從沒有真正進去過,每次隻是遙遙看上一眼便轉身離開,這一次大公主卻直奔這裏而來,附近把守的師僂吃了一驚,惠安師太忙尊重地切身為大公主開了門,大公主緩緩走了進去。


  喬思婉悄然跟在大公主身後。隻以為現在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公主身上填塞著一種令人以為悲痛的氣息,完全不符合當初眾人口中的高慢囂張的大公主的形象。她環顧了一圈這個小小的偏殿。忍不住暴露受驚的神采。這裏供奉的果然不是菩薩。而是一些小孩的玩偶。她微微一愣。突然清楚過來,大公主曾經生過一個女兒,隻是三歲的時候便出天花死了。這裏的小孩玩偶。莫非全都是她的?


  喬思婉猜的沒有錯,大公主的親生女兒逝世後,她怕睹物思人。又不舍得丟掉這些東西。將全部的東西並孩子的牌位一起送到寧國庵保存。到了這一間殿上,大公主已變化為一個填塞著哀痛的情感的母親了。


  附近的婢女要代理,大公主卻回絕了,反而切身翻開一個個精致的木匣。第一個木匣裏麵。收藏著一支純金的小鼓。形狀很輕巧,上麵還鐫刻著許多精細的斑紋和祥瑞的字句,大公主輕輕晃悠了一下小鼓,臉上暴露懷念的神采。第二個較大的木盒裏。喬思婉瞥見一件小小的肚兜。上麵另有幾顆龍眼大小的明珠釘著。許是因為料子持別。經由量年色調仍然很鮮豔。大公主俯下身去。將臉湊在這一件肚兜上。眼中好像流淌過水光。卻終於沒有半點、落下來。第三個木匣裏。是一個木偶的牽線娃娃。紮著小辮。形狀雕塑的很生動。另有胖胖短短的兩條手臂。令人一見油然生愛。大公主注視了很久,切身伸手進去拿出了那木偶出來。木偶的頭上有一根由數根絲線編織而成的繩子。絲線的顏色早已沒了,隻刺下斑駁的白色。大公主輕輕動了一下繩子,木偶的手臂頓時開始一上一下的搖動。看起來風趣極了。大公主的臉上卻半點沒有歡樂的樣子。而是更加沉鬱了。她捧著這一個木偶呆呆地站著。什麽話都沒有,喬思婉也連續悄然望著她。突然清楚她今日的一舉一動是為了什麽。直到隔了很長時光,大公主才逐步地說:“她很稀飯這個。喬思婉清楚,這句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大公主是在喃喃自語而已,現在她的表情已變得蒼白,眼因全紅了,但她仍勉力的忍耐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喬思婉微微垂下眼睛,落空女兒的痛苦,和她落空母親是一樣的,如此淒慘的神態,真有些令人不忍豐視。裏頭許多人說,大公主高慢囂張。沒血沒淚。是個極端令人討厭的女人。喬思婉卻以為如果那些人能在這時候親眼看到大公主在目睹自己女兒遺物後的哀痛,他們也便不會說她無情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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