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一手輕輕地搭在還是繡著繁複精致的花紋的衣物的身前,另一手也是仿若無力地搭在青竹的躺椅的扶手之上,在昏黃的餘暉的照耀之下,光芒閃爍,映襯著的那一雙手白淨如玉,恍若透明。
又怎麽可能會真的像韓非說的這般輕描淡寫,竟然是說通透就通透的?
他不相信,這話,怕是韓非自己也同樣不會相信。
韓非抿抿唇,眼瞼微垂,一道弧形的濃黑眼睫在他的眼下投下一旦淺淡的陰影。“記憶恢複是好事,可是現在卻仍舊是沒有什麽具體消息,誰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才會恢複。”
難不成她要在這一段的時間裏,好好地當一個文盲不成?小卜對待現在的白蘋,也是漸漸放鬆了許多。
至少,這些時候見過的失了記憶的主人,簡直就是她曾經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沒有了曾經的大多時候的冰冷和高高在上。
這樣的主人,比起曾經的高處不勝寒之外,小卜竟然也覺得還好。
“無妨,這一次因為有著功德潭的相助。我的傷勢已經是較之之前好了太多。”韓非說的幾分模糊,清淡無奇。白蘋沒忍住,分明前一刻還是滿心的傷感,這一刻卻是‘噗嗤’一下就笑出了聲。這時候唯一不一樣的,或許便是在場的李斯了。
姬長淮慢慢走近來。
韓非當即行禮作揖,“長淮師哥。”
姬長淮淡淡地“嗯”了一聲。
然後將目光轉向了方才正是一直都是那他比作眼前的例子的李斯。
他目光不變的定定地望著。
而李斯見狀,也是毫不認輸的回望了回去。
忽地,姬長淮有了動靜。
隻見他後退了半步。然後朝著還是閑適著甩著雜草的李斯。
“師弟姬長淮,見過通古師哥。”
李斯深眸微微一閃,忽地,他想起了之前韓非師弟與他所說的話。
這時再看姬長淮的表情。
一本正經的,麵對著他時也是完全的神色正常,根本沒有一絲異樣的情緒。“這門口的俱是用木頭雕刻的動物,想來應該是遠古的神獸,名為辟邪。”
辟邪?又是一隻神獸?
白蘋默默在心底不由念叨了幾句有怪勿怪的話,然後才是輕呼一口氣。
李斯這時候看著真正是固執起來的師弟,這個時候倒是真心實意地不由歎息了起來,
方才還是說起來這師弟的固執己見,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在許久不見的現在再一次親眼見識了他師弟的令人不禁扶額的固執。
李斯覺得,若是再與他待在一起,隻怕是自己要被氣的老十歲不止了。
每一次遇到這樣的固執的師弟,他隻覺得渾身無力的很,就連分辨都是分辨不過的。從前的師弟雖然是有口吃之症,可是辯論之時總是一針見底的在於多數,根本就並不需要他去以口才辯論成功。
而如今……可是白蘋默默在心底數了數,方才自己和疆時一齊從青城中的那條最是繁鬧的街市走過來到這條難得安靜的巷子。他一手背於身後,在前方走了一陣,漫不經心地問,“那不知姑娘在出城之後,可有去處?”
“啊?”白蘋抬頭,有些不知所言。麵對尚且有著未知麻煩的白蘋,他最初是看在白蘋的嬌俏美貌才會盡力一幫。
而現在,那就是全心全意隻有還在韓非師弟手中的那隻純白的小白狸了。要知道,從以前的記憶裏就可以看到,就算自己是本家的嫡出二姑娘,可是一旦聽說自家可能因為她而帶來厄運,除了自己的爹娘,其他的人可是沒有幾個會想著她活下來的。
如此一想,白蘋就有些心驚,握緊了下手中剛剛才買到的一些吃食,在街頭看似悠閑地晃悠了一圈聽到了許多似是而非的消息之後才是趕忙不動聲色地回了客棧。
“哎,姑娘回來啦!”
已經自認熟悉白蘋的客棧掌櫃看見了白蘋進來笑著先打著招呼,然後又是眼尖的瞄到了白蘋手中拿的許多青城的吃食,嗬嗬笑道:“這些可都是咱青城裏幾道有名的吃食,姑娘嚐過覺得味道如何?”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不過那臉上的自豪的等待著誇獎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白蘋心思一轉之間就停下了要繼續上樓的動作來到客棧的櫃台前,遞上一些自己一路上順手買的些吃食,“是不錯,以前還從未吃過這樣的,別有一番風味。”白蘋愣了愣。
姬長淮後天就要離開了,這裏有他的舊師和師兄弟,想必他本身的事情也是不少的,就如同韓非所說,是根本就騰不出來時間來見自己的。
又怎麽可能特意騰出時間,隻為一句道謝?
白蘋還沒有自以為是到這個地步,就算是小卜無數次說過她曾經的身份不一般,這些所謂的王室公子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是她現在也還終歸不是曾經的那個她了。也有可能,在他們第一次聽到小卜的聲音之後,又或者甚至是在小卜恢複了身上的傷而展露出原本的模樣之前。
那些人或許已經自己嚇自己的命不久矣了。“聽說在不久前,韓王室由韓安王親自下令,迎回了一個自小便流落在外的王室之子。據說是曾經的二公子流落到楚國邊界時候才有的孩子,就是你?”
如此說來,竟然是與父親臨終之前告訴他的事情分毫不差……大概最低也是經過了巷邊的人家最低是五戶的人家。
唔,還有幾隻在白蘋看起來做工實在是粗簡的簡直不堪入目的烏色木頭做的東西。
她看不懂,默默在心底還在想著,到底是貧窮之地,還有就是國家不同,文化也不同。這稍微有些家底的家家戶戶的門口,到底都是雕刻著的什麽東西?
還是小卜在一旁看出來了她的疑惑,在識海之中難得表現出了他經常所說的知識淵博,見識廣泛的話來。小男孩兒頓了頓,卻並沒有回過頭,仍是探著自己的在白蘋看來實在有些瘦弱的身子繼續在前麵不緊不慢地走著,為白蘋在前麵無聲的帶著路。若是看重,那你便是韓王室的世家,若是就不曾有什麽看中的,那你所謂的並引以為傲的百年世家在旁人眼中卻什麽都不是。
更別說,她一個小小世家之女竟然會在有一天說出這樣的完全冷漠著的話。“不過是我還沒有失去記憶之前的對一些事物的看法罷了,這又有什麽是不能說的。”父親會在書房之中沉默歎息,母親會在她麵前凝噎落淚。
這個時候,卻是一直以來都如同一個頑劣之子的兄長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
才是如同現在的韓郎君韓非一般的年紀。
韓非轉過身,正好瞧見了正倚在門框,兩眼笑如彎月,正亮閃閃地看著自己的一身淺綠衣裙的少女。白蘋頓了頓。
“如此說來,我將來還需要去周王朝走上一遭?”白蘋也不與小卜爭辯,看著桌子上,還有一旁擺放著的書架,歎著氣的道。
小卜從一旁的高木櫃子頂上跳下來。
“不怕的,主人以前也是文采斐然,就算是現在不看也沒有關係。”反正等記憶裏恢複之後,自然也就知道了。
白蘋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沒幾分好氣地撇了他一眼。而其他也有一些族人,實際上是還待在陽翟地方,他們的老族地的。聽著耳邊的不停的絮絮叨叨,白蘋也沒有想過製止什麽。
反而是饒有興趣地聽著小卜在那兒不帶重複一句的表現著自己的心情不妙。
中間,還有心情頂回去一句,無情的嘲笑,“欺軟怕硬!”
還上古神獸,自誇身份在四大神獸之上呢。
簡直就沒有一個比他更加沒臉沒皮,又愧對這個神聖稱號的神獸了。
一懟白蘋,奈何能力太低,小卜就立馬安靜了。
這一下,不僅是在外頭裝著不會出聲的鴕鳥。
就連在碧波湖上,也是安靜如斯。
就知道會是如此,白蘋心裏默默無語中。
隻不過,悄悄抬眼透過掀起的窗簾一角看見那個兀自笑的自我的人。知道主人對於她還在很小的時候就發生過的那一些事情正在一點點的被想起來,也不由按下了自從他意識回歸來然後知道了已經重新回到起點的主人竟然是沒有了記憶之時一直撲騰的小心髒。
還好,他一直在暗地裏慶幸著,還好主人的記憶應該僅僅隻是暫時消失,而非他想象之中的最糟糕的結局全部被完全抹去。隻要還能恢複記憶,那便一切都好。雖然有些虛無的感覺,可是韓非還是聽的清楚,那就是他的聲音。
雖然與現在,似是有一些的不同。
而另一個明顯就是女子的聲音,空靈縹緲著,不知為何,韓非卻是覺得隱隱有一些熟悉的怪異之感。
半晌的沉默,可是韓非子依舊是渾身緊繃著絲毫不曾放鬆過的站在原地不動也不動。他預感,這個對話應該是還沒有完的,關於他的對話。他想。她這樣的一個曾經腦子有問題的傻女,因為幸運地出生在了大家貴族,所以不論她如何,她的身份仍是貴重而不可冒犯的。
所以可以說是除了被其他的族人占了一些口頭便宜,還有曾經受過了一些委屈之外,她的家族,還真的是對她優待甚多的。
“就是不知道會是哪位大人物了。”竟然就連她家族之中暗暗派出來尋找她的人也不敢當麵硬碰,還有,當年的那個宮廷神仕的人……
“那這不就是說,主人,隻要我們一直都在客棧裏待著不出去,不就可以躲避他們的追查了嗎!”小卜驚喜地問道。
“既然這樣的話,主人,咱們可以去打探打探這個所謂的大人物,說不定還能夠保護咱們,就算到時候被那些人找到了,不就無可奈何了?”
白蘋輕勾起嘴角,淡淡地笑著,沒有打斷小卜的有些天真的話。白蘋麵容平靜地看著,心底也是不由感歎他們的堅持,竟然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還是不願意離去,是害怕要尋找的人真的還在這裏,也是怕無意之中被她尋得了機會,然後逃跑?在韓非看來,小卜的所謂懊惱,也是幾分撒嬌著的模樣。
他瞧著那隻渾身雪白,幾乎小小的一隻的小雪狸,現在做出抓耳朵的動作,當真是覺得如此模樣,像及了他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少女滿是童真和虛心求教的模樣。
同樣是幾分可愛。
小卜見到了他,仿佛很是激動……興奮?韓非笑了笑,如墨玉般的眼睛裏蕩漾出一抹淡淡的愉悅。
“好,不說。”帶著些許無奈的輕笑了聲,他道,“也不算是如此,畢竟各弟子之中總不會一絲糾紛也不存在的模樣。再且說了,就如白蘋姑娘所說,這種諸學子同聚的時候,亦是少見之時。”
他抬頭,道,“生而在世者,特別是我等這種唯心求學之人,不僅僅是在私學之中的學習,更多時候都是行千裏路的一種對閱曆的充實,還有對書本之上的所見所認所論的知識的更深刻的一種了解。”
“不過,若是為白蘋姑娘你的話,想來因為你家中還有一個熱衷於遊曆求學的兄長,也是會更加的對這樣的話有一個了解。”這是……怕是對自己的回答已經是隱隱失望?
這又怎麽能行?
他當即斂了斂心神,想起自己曾經同師門弟子一同聽座上的師父講學之時的場景,麵上不由升起來幾分懷念之意。
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的傷春悲秋的模樣,然後很是可憐的對小卜好一番大倒苦水。
一想到一旦自己離開了青城。
她會在看望父母兄長是否安好之後,就帶著小卜一起,開始居無定所的各諸侯國的遊曆之旅。
而韓非?
在她的設想之中,也應該是十年寒窗讀,最後在其授業恩師的帶領之下,漸漸成為一名能夠在這個特殊的時代的畫卷之上留下一筆最濃厚的痕跡的人。
因為她自信自己並不會看錯人。
她在韓非的眼裏,分明是沉著和冷靜的,她卻是看到了他隱藏在眼底深處的那一抹遠誌。
這樣的話,那他們以後會走的路,根本就是南轅北轍的方向。
而這就代表了經此一別,怕是自此山南水北,此去經年,再也不會有見麵的機會了。
那時候的她哪裏知曉,現實就是這樣以快準狠的力度,在距離她做怨婦模樣僅僅不足兩天的時候,飛快地扇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