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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1章 七年

  等待,毫無疑問是一件焦灼的事情。在平南將軍府中的短短日子,靜靜在金烏西墜落、玉兔東升當中渡過,莫說趙雲這等不甘寂寞的武將,就是劉協和諸葛亮也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


  事情到了這個階段,剩下的大局已十分清晰:江東若來降,則漢室隻需與他們合力擊潰曹操便可;可一旦江東遲遲不降,那漢室便毫無選擇,隻能再擊敗曹操之後,平定江東。


  畢竟,江東假如沒有歸順的覺悟,那他們即便在形勢緊迫時提出請降,那也不過是權變之策而已。那樣的歸順毫無意義,隻有用鐵腕和拳頭予以徹底鏟滅,方能一勞永逸。


  這些時日,趙雲在庭院當中演練的槍法漸漸散亂,諸葛亮的羽扇也一天比一天搖得頻繁,而劉協則是一杯茶接著一杯茶,仿佛一直焦渴不已。終於,當徐庶麵含微笑來到這處庭院時,劉協端著的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諸葛亮也停下了搖動的羽扇。而趙雲,則一槍刺出,猶如鳳鳴,庭院那株櫻花被槍意驚得片片凋零,恍若百鳥朝見鳳凰。


  徐庶來言道江東周瑜在三日前的軍議上,不知提出何策,使得江東那位碧眼的少年主公麵色慘白無比。之後孫權匆匆結束軍議,入夜之時召見江東宿老文臣,徹夜長談後,終於決意歸降漢室。


  此番派來的使臣,便是江東雙壁之一的周瑜。在戰亂滔天的如此時機,他隻帶著幾位親衛,駕一葉扁舟逆長江而上,來到了豫州汝南的平南將軍府。


  隻不過,見到劉備的第一麵,他未曾料到,劉備已笑嗬嗬地撫手向他說道:“公瑾,陛下在此久候你多時矣。此番你來,解江東百姓於倒懸,扶漢室江山之一統,功蓋千秋!”


  這一天,平南將軍府中熱鬧非凡,天下駕臨的消息一時傳遍了整個汝南。因為就在周瑜來到平南將軍府的半個時辰後,朝廷宣曹孟德乃漢室亂臣的詔書已公布天下。天子劉協身在何處,已不再重要。


  於是,這一天,平靜甚至肅靜的平南將軍府中,有了一番盛大的酒宴。席上的每一人都難掩壯誌和激動,他們都知道,今日這場酒宴意義著什麽:今日的一番聚首,有可能便是漢室一統前的基石。在座的每個人,都可能因此千秋留名!


  為此,玉人一般的周瑜,甚至在酒過三巡之後,親自操琴彈奏了一番《長河吟》。遂有樂者當即陪奏,然酒興開懷的周瑜,卻已放棄了操琴,借著一點微薄酒意,劍走遊龍,一柄劍在堂中舞得絢爛,舞得絹狂。他已經不知道,是自己在舞著劍,抑或自己的身體在隨著劍鋒遊走。


  皇叔劉備見舞心喜,也為自己終於決意投誠漢室,不再亂世中奔波放下了心病,舉樽向劉協笑道:“陛下,今日有公瑾之舞,若無陛下詩賦留念,可為憾事!”


  天子劉協眉目輕動,一時心有所感,不由擊著唱道:“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歌聲一落,滿堂喝彩。周瑜罷劍而立,目光閃動,歎道:“陛下此歌,竟字字似出於微臣心中,今日得陛下此歌一曲,微臣必當戮力為陛下奉上一個萬世江山!”


  劉協不由一笑,這首歌,可不是他的。十一年後,在群英滿座的宴會上,一人白衣如雪,身帶長劍,飲酒之後,舞劍高歌。那時的他,就是唱得就是這支歌。


  那時的他,麵對的是江水那邊,曹操的百萬大軍。他以一把大火,令赤壁將名副其實,將那璧岸燒成了紅顏色。火焰一直燒到了天邊,那人的名字也被牢牢被鐫刻在曆史上,成為前所未有的星辰。


  那個人,就是十一年後的周瑜。


  劉備當然不知道這些,但他隨後的突發奇想,使得這一日的酒宴,遠勝曆史上的群英會。痛飲一樽後的劉備,對著側廊中的樂官道:“可有歌者?何不與我等同唱一曲,以壯情懷?!”


  劉備的生活極為儉樸,所以陸陸續續站出來的樂者也不過數位。然主位上的劉協卻也得到了啟發,大喝一聲道:“此乃男兒之曲,府中男兒皆可同唱!”


  一時間,百餘名壯士歌者聚在大堂,均被天子賜酒一樽,與天子同樂。周瑜再度操琴,關羽、張飛、趙雲三將齊列男兒之前,歌聲一時慷慨激昂,猶如草原上牧民高亢的歌聲,穿越蒼茫大地,直撞宇宙剛強如鐵的胸膛。


  這一刻,無人不感歎,酒精和音樂真是個好東西啊,它不但能發泄積鬱,還能噴薄情誌。劉協最後也醉意朦朧,不由翩然起舞,一股從未有過的壯懷之情油然而生,眼淚緩緩地溢出眼眶,淌在了臉上。


  這淚水,是他身為一個漢人,實現男兒千年曆史遺憾的淚水。雖然他為漢室天子,可當冕服脫下,當本真被還原,劉協沒有想到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早被深深的情懷所絲絲糾纏。當他終於可以將這些情絲扯下,彌合曆史這一時期的傷痛時,他不得不縱酒高歌。


  七年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偉大從來都伴隨著艱辛,而當勝利曙光乍現,所有局中之人,都會淋漓盡致地把它演繹成人類文化本能的衝動——歌或舞,詞或酒,都不過載體和展現。


  這一夜,平南將軍府裏的燈火一直到了半夜。


  而這一夜,在盱眙的軍營裏,燈火卻通明了一夜。


  好酒當歌的曹操,這一次卻舉著半盞殘酒,怎麽也飲不下去:“七年,沒想到,又是一個七年啊……”


  一旁散發不羈盤坐在曹操麵前的郭嘉,雖然學富五車,可對於曹操陡然說出的七年之數,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是何典故。


  “我言的,便是這大漢的氣運。當初太祖自沛縣起兵直至氾水之陽即皇帝位,用了七年;光武皇帝掃蕩四方群雄,也是用了七年。而如今自天子真正執掌漢室以來至此,也已足足七年了……”


  郭嘉聞言不由側首,一向不拘小節的他,此番看起來也有幾分惆悵:“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中道理,就在這人心向背。戰國數百年七國紛爭,到秦得以草定,秦法失之於暴,致使天下重新分裂,但統一大勢已趨,人心所向,故此太祖高皇帝七年完成大業。王莽篡政,人都歸罪於偽新,而依舊向漢,所以綠林赤眉無知小農,起兵尚且知道奉漢室宗親為王為帝。光武皇帝隻用七年就統一天下,道理便在此……”


  接下來的話,郭嘉正欲飲下一杯酒再說,可曹操卻止住了郭嘉,落寞道:“如今之事,與漢室當年分崩離析何其相似?自雒陽兵敗後,我便認為看透漢室已無回天之力。生逢亂世,我便意以幹戚濟世,破而後立。可不曾想,蒼天終究偏袒這漢室,在那般日薄西山的狀況下,又出了這樣一位天子。”


  “主公出此英雄末路之言,莫非是想與那江東之輩一般,欲傾心投誠漢室?”郭嘉眨了眨眼,說實話,他對這個結果並不是不能接受,但他不想勸曹操做決定。對於他來說,戰他有戰的應對,而和,他也能為曹操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而當曹操終於要麵臨這個抉擇的時候,他卻轉瞬間再不複剛才的落寞頹唐,反而豪情將那盞苦酒吞下,慨言道:“我曹孟德豈能與那江東小兒一般?此番漢室雖以傾天之力相攻。然我軍也未到那窮途末路之時。隻需跨過那長江天險,縱然舍棄兗、青、徐三州,我也可以漢室劃江而治!屆時,以霸道統禦南國之雄百年,未嚐不能反攻中原!”


  郭嘉聞言不由激讚,舉樽賀道:“壯哉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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