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牧野漢營
官渡至牧野的一條小路上,一名騎士正急速飛奔著。他征塵滿袍、麵色疲累,但眼神卻銳利如鷹,始終注視著前方的道路。在他的馬背後,插著一枚紅色醒目的旗幟,隨著戰馬的奔馳一路飄揚。
隻不過,他胯下的戰馬這時已然口吐白沫,四蹄亦沉重起來,即便騎士再狠心抽打,這匹戰馬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無奈的騎士仰天,正好看到一枚黑點被另一枚更大黑點驟然襲擊,撲落在地。
騎士知道,那被撲下去的黑點,乃是漢室專門用來傳遞信息的信鴿。撲落信鴿的,或許是一隻鷹,也或許是一隻鷂。但這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知道又失去了一條能將消息傳遞至牧野的方式。
也就是這個時候,胯下戰馬前蹄忽然一軟,跪立撲倒在了地上。連帶著馬上的騎士也猝然被甩落在地,土路上的石塊兒咯斷了騎士的兩根肋骨,讓他呼吸都開始一陣艱難。然而,騎士隻是皺了皺眉,檢查了一下懷中的信件,便亦然拋棄了自己的戰馬,翻身而上另一匹還有體力的戰馬,繼續前行。
不錯,這名騎士,乃是一人雙騎。並且,他還知道,在更前方的一處隱秘地點,還設有漢室新建立的驛站,可以使得他繼續用這樣飛奔的速度前行下去。
而這一刻,牧野漢營當中,大將徐榮正穩坐主位,凝眉靜觀著案幾上的沙盤地圖。隻不過,他看似平靜,眼角處一絲不自然的跳動,將他心中的焦灼展露出了一絲。
五官司馬李嚴畢竟年輕,隻能勉強讓自己在茵毯上坐一會兒,隨後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對著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沙盤棋靜默不語。
新附漢室的平難中郎將張燕表現甚至不如李嚴,他回來在大帳當中踱步,焦慮的模樣非但半分沒有身輕如燕的矯健,反而更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徐將軍,官渡尚未有戰報傳來?我等在此已然空耗糧秣兩月有餘,莫非就要一直耗下去不成?”
張燕一開口,帳中那些豪帥不由也起身呼應。這些人都是草莽出身,俱未受過軍紀的約束,性情粗鄙,脾氣也火爆:“就是!兩個多月都光看著高幹大營,難道能將那營盤看破了不成?!”
“我們手中五萬大軍,高幹大營不過一萬兵卒,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將高幹擊敗了。可你們漢室將軍,平日吹得天花亂墜,真正動起手來,就成了膽小的娘們兒!”
“你們不敢去,我們去!陛下不是接受我等投誠了嗎?也就是說軍功封賞也有我們的,你們不敢取這軍功,我們來!”
“不錯!我看你們這些漢軍將領,就是怕我們搶了你們的軍功,才如此畏敵如鼠!”
“說的有道理,他們不去,我們自己來!”
黑山軍豪帥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一些脾氣大的見徐榮毫無反應,便聚集起來壯著膽子朝帳外走去準備招呼自己的部隊。可當他們剛走到帳門的時候,便又齊齊退了回來。一隊裝備精良的漢軍手持森寒的利刃,抵在他們麵前,迫使著他們惱怒地退回大帳。
“未得陛下軍令敢擅動者,斬!”李嚴橫刀立於大帳,對於這些腦子沒有半分大局的豪帥們,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可這個舉動,也徹底惹怒了張燕。他踏步上前,如打量一具死屍般的眼神看了一眼李嚴,忽然咧嘴一笑道:“小子,你是在向我們示威?”
“是又如何?”李嚴翹眉,半步不退。
這個回答,顯然讓張燕很滿意,因為他已經笑著開始摸向自己懷中的匕首。可就在這時,主位上的徐榮,卻將淳厚的聲音傳下:“張將軍,在下這裏有一語,不知可否賞臉請將軍一聽?”
張燕的臉色收斂了幾分,這兩月以後,他雖與徐榮未有太多交流,但對於徐榮治軍作風,卻是相當敬佩的。張燕乃氣血男兒,向來喜歡這種值得他尊重的人,不由放下了敵意來到了徐榮麵前。
徐榮起身附耳將一番話告知張燕,並還伸手在沙盤上指點了幾處。張燕起初還不以為意,但聽聞徐榮這一言,忽然冷下了臉,將懷中的刀子猛然拍在了案幾之上,對著帳中的豪帥喝道:“還認我張燕的,就都不許出戰。不認我張燕的也沒關係,先過了我手上這把刀再說!”
眾豪帥看著案幾上的那把刀,確切來說,那是比匕首長一些的短刃。但就是這把刀柄上綁著茅草、看似平平無奇的短刀,卻讓一眾豪帥臉色都極為難看。有膽大不情願的,不由開口質疑了一句:“張老大,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不為什麽,就是老子信徐將軍、信陛下,你們也就得跟著信。不願信的,統統帶著手下回山上當野猴子去!”張燕掃視帳下,大土匪頭子的氣勢不由讓帳下一片寂靜。轉過頭時,張燕又嚴肅地向徐榮說了一句:“徐將軍,這些人粗野慣了,不懂規矩。誰要是不從軍令,你便以軍法相治,在下決不幹涉。”
徐榮婉言感謝了張燕一番,隨後又將目光投向了那一成不變的沙盤。甚至,少時還忍不住,將沙盤上的一些兵俑挪動了幾處。這幾處變化落入張燕和李嚴的眼中,頓時令兩人對視了一眼,卻又同時不屑地避開了眼神。
可就在此時,帳外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很快,一聲清晰的馬嘶傳入眾人耳中。徐榮知道,能夠騎馬闖入中軍之地的,隻有漢室的錦衣衛,當即不由激動地站起身來。
隨後,一名騎士便被兩名漢軍兵士攙扶了進來。徐榮一見那騎士模樣,便知他是因長途跋涉導致身體不堪折磨。騎士進入帳中的時候,根本沒有力氣站起,直接便趴在了地上,可在暈厥之前,他還是將懷中的一封書信掏了出來。
徐榮一把接過那書信,吩咐道:“速速扶這位義士下去休息,請最好的軍醫照料!”
這時候,杜畿、李嚴、張燕等人已迫不及待地圍向了徐榮,三人的目光中,都透著急切的渴望。而徐榮看罷那封急信後,抬眼對向這三人,登時給了三人一個肯定的點頭。
隨後,帳中四人焦躁的情緒一掃而空,那等歡欣鼓舞的勁頭兒,讓帳中那些豪帥一個個看得莫名其妙。可未等他們想通什麽的時候,徐榮卻已回到了主位,激動地在沙盤上擺弄著什麽,最後幹脆一掃那沙盤,對著帳中之人說道:“陛下已於官渡大破十萬袁軍,袁紹倉惶後撤,兵將潰敗。此刻,正乃我等蟄伏之軍,傾力圖謀之時!”
帳下那些豪帥仍舊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徐榮在說些什麽。但張燕卻被氣得想殺人,不由大吼一聲道:“蠢材們,徐將軍的意思是,我們終於可以打高幹那孫子了!”
眾豪帥這才如夢初醒,大為振奮,又一個個爭先恐後表示要打前鋒。畢竟,這段時日吃官家管飽的飯吃到甜頭兒了,想到立了軍功還有更好的美事兒,他們這些人不激動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就在群情鼓噪的時候,杜畿卻又忽然開口,給眾人一下潑了一盆冷水:“莫要喧嘩,此番漢室錦衣衛六百裏加急傳書,疲累至此,可不是讓我們攻打高幹大營的!”
這句話一出,非但讓帳下豪帥們傻了眼,就連張燕也都忍不住犯傻:“杜太守,你是不是喝多了?”
“在下極少飲酒。”杜畿回。
“那如今袁軍大敗虧輸,高幹一營獨木難支,你為何道此糊塗之言?”張燕又怒又疑惑,那眼神充分表達,倘若杜畿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解釋,他一定會親手掐死杜畿。
幸好杜畿也沒有文士士大夫吊人胃口的壞毛病,言簡意賅地回道:“陛下煞費苦心地使得前線戰報早高幹一步傳到我等手中,張將軍以為陛下就是想讓我們打一場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攻營戰嗎?”
張燕忽然領悟,脫口而出道:“杜太守的意思是?……”
“不錯,我們不攻高幹大營,而是要在高幹匆忙撤軍時,伏擊袁軍,給他致命一擊!”徐榮忍不住搶先開口,大笑之聲中,洋溢著無比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