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兩團火焰

  當袁紹聽到烏巢被大火徹底燒毀的戰報後，他簡直興奮不已。可當他終於將那份戰報完全聽完時，他卻徹底失態了，當著大營中一眾文武的麵，怒而揮劍斬了那個傳令：“蠢材，一群蠢材！漢室天子身陷烏巢，你們竟然沒將他扣下來！”


  他這句怒吼，直擊這次任務失敗的要點：不管是淳於瓊變節、還是麴義被誅，抑或袁軍主力在烏巢被夏侯惇伏擊，這些都算不上失敗。最大的失敗，是他就眼睜睜看著能夠一統天下的機會，從手中溜了出去！


  身為統禦北方的強閥，袁紹不會在意烏巢一戰究竟有多少陰謀，幾番凶險，他隻知道，這一次他非但輸了，而且輸得十分慘重！


  “郭公則，此事你還有何話說！”袁紹將滴血的劍直指郭圖，這一刻，滔天的憤怒讓他不介意再殺一人泄憤。


  即便，他知道泄憤於事無補。但這樣，卻會讓他心情好一些。


  郭圖當即拜倒在袁紹腳下，身軀顫抖地猶如寒風中的鵪鶉：“明公，烏巢之事已至此，屬下詭辯亦然無用。當務之急，是明公速下決斷，莫要使局勢一發不可收拾才好……”


  聽聞這話的袁紹，長劍陡然嚶鳴，便要取了郭圖的首級。可就在這一刻，辛評、荀諶等人卻忽然齊齊拜倒：“明公，公則雖有料事不周之罪，可罪不至死。況且，公則言之有理，此時怒而泄憤，於事無補。”


  袁紹憤怒的長劍停在了郭圖的脖頸之上，這一刻，他當真悔不當初、心痛如絞：為了能讓袁氏不再有派係攻訐，他費心保留了潁川這始終低調隱忍的一派，就是指望著這場大戰能一戰功成。可想不到，結果竟然會是潁川派一家獨大後，他們聯合起來杵逆自己！

  更可恨的是，他還必須忍下這口氣！

  畢竟，開戰以來，袁軍的戰略一錯再錯。假如說之前他還可以將所有錯誤都推卸在派係不合上，但接二連三失敗，就不能不讓人聯想到他馭下不明、統禦無方。而這點，如今可謂是袁紹最後的遮羞布，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輸得一敗塗地。


  悲憤莫名的袁紹，隻得含怒仰天長嘯了一分，氣急敗壞地將手中之劍丟於一旁：“那好，事已至此，爾等還有何挽救之策？！”


  此話一出，大帳當中立刻又是一片寂靜。現在局勢如此荼爛，當真不是開口獻計的時候，更何況誰都知道，一旦話音出口，其代價就是身死族滅。畢竟，袁紹憤怒他們無謀，他們卻也有田豐、沮授這等前車之鑒，深知袁紹愛惜顏麵到了何等地步。


  這一刻的袁軍大帳，就成了一團凶險而又詭異的漩流。每個人都在其中掙紮呼喊，竭力想避免著被漩渦卷入。


  但身在漩渦深處的袁紹，卻不可能放過任何一人，他仇恨的目光掃在這些平日自大驕矜、此時卻戰戰兢兢的文武身上，猶如一柄利劍。最後，利劍的鋒芒指向了高覽：“明堂，你有何對策，速速道來！”


  高覽是帳中僅存的冀州派，袁紹開口相詢，便已表明了他對潁川這一派的憤恨。這時候的袁紹，已經意識到冀州派當權的時候，雖然大多也是敗於曹軍之手，但那些失敗終究於大局無礙。


  然而，這一刻的高覽，卻不會將袁紹的青睞當幸運。他上前抱拳，隻說出了一個最中庸的法子：“主公，烏巢無糧隻有我等知曉，麾下將士皆一無所知。而漢室天子已出，漢曹大軍必然不會守株待兔，倘若我等盡起精兵趕赴烏巢，或可尋到漢曹主力，一決勝負！”


  “明公萬萬不可！”郭圖這時卻又跳了起來，這幾乎已經是條件反射了。可當喊出這句、對上袁紹那雙怒火熊熊的眼神時，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漢室天子狡黠，曹孟德奸詐，漢曹如今已主宰局勢，我等若以這等尋常之策應對，必然會被漢曹大軍擊敗。”


  袁紹強忍著殺人的衝動，卻不得不承認郭圖這句話很有道理：的確，他們知道烏巢是沒有糧食的，但麾下所有將士卻不知道。倘若盡起大軍趕赴烏巢，兵士看到烏巢大火必然士氣盡喪，漢曹隻需一場決戰，就能輕易將自己大軍盡數擊潰。


  “那依公則所言，此時該當如何？”袁紹恨捏著自己的大腿，才能讓自己忍著聽進郭圖的聲音。


  “當此之時，漢曹大軍必傾巢而出，我等卻可令高將軍親領一軍，繞過烏巢痛擊漢曹大營。隻要漢曹大營一破，漢曹大軍必然心驚膽喪，屆時長驅直入攻下陳留，這場大戰仍可轉敗為勝！”


  “好！”袁紹捏著拳頭，麵色猙獰：“我便再信爾等一回！明堂，你速速率前線大軍趕赴官渡，拿下漢曹大營！”


  “諾！”高覽高聲應命而去，但事實上，他卻第一次未戰卻心裏已沒了底氣。


  而此時黑夜當中，逃過一劫的劉協仍在不停奔馳著。徹底脫離烏巢戰場後，他們已足足奔馳了半個多時辰。


  此時密布在半空的雲彩已悄然散去，幾縷月光投射下來，把如墨的黑暗衝稀了幾分。田野上像灑了一層銀粉，散發著暗白而不耀眼的光芒。無論是連綿的小丘還是稀疏的樹林，都盡收眼底。


  這時的徐晃，卻望著前方的田野樹林，忍不住又困惑起來：因為此時漢軍行進的方向，根本不是官渡。


  好在，他身旁還有一位隨時會解答他疑問的小友：“司馬小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官渡可不是這個方向……”


  然而，這一次，司馬懿的回答，卻讓徐晃更加鬱悶了起來。因為司馬懿向狼一樣回頭後，竟露出了跟劉協一模一樣的笑容，說了一模一樣的兩個字：“你猜……”


  “我猜個屁啊……”徐晃抱怨一句，隻能一聲不吭跟在劉協背後繼續奔馳。


  終於，再奔馳了一炷香的時候後，徐晃便看到前麵出現一個高坡。這時徐晃在馬上掏出地圖仔細觀瞧，看到隻要翻過這個坡，就可以看到陽武。可徐晃仍舊不明白，這處早被袁軍放棄的要地，究竟有什麽必要讓天子親自跑一趟。


  然而，等徐晃驅馬趕到坡頂，他登頂的一瞬間，身子一晃，臉色霎時變得通紅：遠處的陽武正被一大片火光所籠罩，景象十分壯麗。翻滾的黑煙直上夜空，好似曹操東臨碣石時所看到的那片滄海一般，隻不過海浪換成了火焰。站在這個位置，甚至可以聞到粟米被焚燒的香氣。少數袁軍士兵絕望地站在外圍，這樣的火勢已完全不可能救得了。


  “在那裏！”


  這時司馬懿一指，劉協循他的指頭看去，看到陽武旁邊的小路上還有長長的一隊騎兵，約有數百，正朝著南方急速前進著。他們統一穿著灰袍，騎術嫻熟，速度飛快，在火光照耀下像是一道閃過的陰影。


  “那是曹軍的虎豹騎！”徐晃站在劉協和司馬懿的身後驚呼。


  這一瞬，徐晃終於明白劉協要趕來此處了：原來，袁軍真正的屯糧之地，就是這片被人遺忘的要地。這裏交通便利，方便轉運，能夠滿足十萬大軍的開銷；同時這裏有山凹遮護，又便於保密；南方就是黃河便於取水和防火，林地又方便伐木起營，實在是屯糧的最佳場所。


  隻可惜，當淳於瓊將此機密消息告知劉協後，這裏就在烏巢大火之後，被曹操親率虎豹騎付之一炬。再回頭，更遠的烏巢，大火還在熊熊燃燒著——兩團火在暗黑的野望，用人類所看不懂的舞蹈互相傾訴著。


  看到這一幕，劉協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了看那黛藍色的夜幕寂靜被一縷晨曦驅除，臉色欣悅：“這下，便可安心回官渡了。那裏，應該還有一場殘局，等著我們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