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愛卿啊
王朗得知漢室內患已除的消息,幾乎都可以算作一個巧合。若不是曹操又一次遣送滿寵為使,王朗說不定就會在漢室的尚書台,再當上一段時間的免費勞工。
至於說王朗為何會在尚書台,事後回想起來,王朗自己都覺得不寒而栗。他打定主意在長安靜候消息的時候,自然滯留在了老友楊彪府中。可從那天起,一向清閑的楊彪卻忽然變得忙碌了起來,還時常將一些公文帶回府中處理。
王朗起初不以為意,隨後便聽說了原來錄尚書事的鍾繇,忽然病了。稱病當中,便將尚書台的事務交由楊彪處置。
人食五穀雜糧,總有生老病死,這事很正常。可不正常的是,楊彪帶回那些朝廷公文後,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甚至經常散落在案幾上,王朗隻要伸個頭兒就能看到。
要知道,王朗來長安的身份,可是曹操的使臣。這等能夠觀瞧漢室情報的機會,他雖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會呆板到視而不見。於是一段時日後,王朗漸漸便對長安關中的人文、地貌、軍事等等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然後就是有一次,王朗正在裝作幫楊彪收拾公文、卻在暗中查看的時候,楊彪突然回來了。那一時刻,讓王朗做賊心虛不已,可想不到,楊彪卻望著王朗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拍腦門兒道:“景興大才至此,我何必如此勞累?來來來,你幫我看看這份公文如何處置?”
那一刻,王朗唯一的感覺,就是天上掉了餡餅兒:文先啊文先,你可真是老糊塗了……雖然你我皆學孔孟,奉行正朔,可你難道不知此刻你我畢竟各為其主嗎?
於是,從那一天起,王朗便有了雙重身份,白天他是楊彪的私人秘書,幫著楊彪處理公務;暗地裏就是曹操的密探,將自己對長安朝廷的所有消息,都整理成密信。到了後來,楊彪甚至嫌來回帶公文太過麻煩,直接便讓王朗入了尚書台。
這一幹,王朗直接就在尚書台幹了半個月。而這個時候,漢室朝廷早就昭告天下劉範謀反一事,並將劉範和龐羲全族押送回了益州。整個尚書台,不,整個長安人都知道的事兒,就王朗一人不知。
王朗終究不是政治新手兒,他一個外人堂而皇之地處理漢庭公文,怎麽說都名不正、言不順。一時間起了疑心的王朗,卻也想不到漢室內患已除這事,隻是將心思放在了鍾繇病重這蹊蹺的一事上:鍾元常究竟得了什麽病,都大半月了還未痊愈?
隨著王朗的調查,他終於知道鍾繇根本不是病了,而是因為要避嫌。至於避什麽嫌,乃是因為袁紹手下大將郭援,竟無故出兵三河之地!
郭援此人,王朗是有過耳聞的。此人猛惡善戰、剛愎好勝,在河北一地也頗有勇名——除此之外,這人還是鍾繇的外甥。
調查到此,王朗除了感覺劉協有些氣量狹小、不如曹操用人不疑外,也沒覺有什麽太大的問題。可就當這個認知剛寬慰了王朗不過一天的時候,滿寵已匆匆來到了長安,一把將王朗從尚書台中拉了出來,大驚失色道:“景興,你何故叛變主公?!”
王朗當時就懵了:我正一門心思為主公收集漢室情報呢,啥時候就成了叛徒?
“景興當真不知?”滿寵望著一臉疑惑兼無辜的王朗,審視了很長時間,才略微相信了幾分,忽然醒悟道:“景興,你中漢室天子之計了!如今兗州一帶盡傳你已重歸正朔,為漢室天子親信大臣,輔佐光祿勳楊公執掌尚書台!主公原本不信這等消息,可看了不少你處理公文的字跡及種種事件後,想不信也不成了!”
王朗頓時如遭五雷轟頂,又氣又羞又惱下,一張臉都變幻紛呈:“可惡,我自以為是黃雀,卻不料還有捕蟬人在後!漢室天子這等計中計,當真環環相扣,讓人防不勝防!”
王朗當即被氣得渾身哆嗦,欲尋到楊彪就找劉協討個說法。可就在此時,久未露麵的鍾繇卻帶著一眾虎賁衛來到了王朗麵前,不由分說,便叱喝道:“省中禁地,你等二人為何在此?給我拿下!”
鍾繇說的不錯,尚書台乃天子頒發詔書、處置朝堂天下大事的機要之地,閑雜人等莫說進入,就是靠近都是不允許的。滿寵入長安後,乃是走了楊彪的路子,私自來這裏尋王朗的,自然有罪。
可王朗卻不同,他一聽這話,當即大怒。雖然他知接下來的話也有些厚顏無恥,但上了漢室天子當的他,也不由說得中氣十足:“我乃光祿勳楊公摯友,乃楊公特準入尚書台辦公之人!”
誰知不說這話還好,一聽這話,鍾繇簡直更加怒火高漲,厲聲喝道:“原來你就是曹孟德手下的細作!你此刻還有臉提楊公之名?你可知楊公一世英名,皆毀在你這等兩麵三刀之人手中!來人,給我先杖責三十,以泄我心頭之恨!”
一眾虎賁衛此刻也對鍾繇的怒火感同身受,不由分說便將王朗摁倒。滿寵見狀,當即上前問道:“鍾大夫,究竟發生何事?我之前還曾入楊府拜訪過楊公,怎麽轉瞬之間,楊公似乎便有大難?”
“你身為曹操使臣,入長安後不先覲見天子,反倒先入楊府?難道還嫌陛下對楊公的震怒不夠嗎?”鍾繇簡直怒不可遏,一揮手將袖中一些紙張拋出,痛心疾首道:“我稱病期間,自忖楊公久諳政務,才不慚將尚書台托付楊公。可想不到,你這王朗奸賊,竟蒙蔽楊公,竊取漢室機要。鐵證如山,你還有何辯解?!”
王朗一見那紛紛揚揚的紙片,臉色便陡然一陣灰黯。這些紙片,都是他半月來匯集尚書台公文,整理分析出的情報。他正準備這兩日聯絡到靖安曹送入兗州,卻不想這時竟被鍾繇捷足先登——同時這也表明,楊彪果真被天子召入了宮中嚴審,否則鍾繇也不會入楊府搜出這些紙張。
要知道,王朗是楊彪之父的弟子,若楊彪果真因此被牽連,害得他一世英名盡毀。那王朗當真萬死難恕其罪,這等背叛,可你他真的背叛曹操還要讓他飽受折磨。
畢竟他與曹操之間,不過主屬的關係,而同楊彪這裏,可是師生相承的香火情。在這漢代這個講究人情道義的時代,王朗這一舉,可算是狼心狗肺、人人得以誅之了。
但就在這巨大的恐慌之下,王朗還是滿頭的霧水。今日陡然發生的變故太多,讓他根本來不及梳理分析:不是……剛才滿寵不是還說,兗州那裏盡傳我歸了漢室嗎?怎麽到了漢室這裏,我就成了竊取情報的細作?
怎麽突然之間,我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
這等巨大的慌亂,給王朗的感覺很不好。他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網中,那網還不斷地收縮著,蠶食著他一寸寸的呼吸空間。使得他在氣怒之餘,用盡全力次高喊了一句:“不行,我要麵見天子!這是一個陰謀,一個早就設計好針對我的陰謀!”
“陰謀?朕謀你妹夫!”王朗話音剛落,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便已傳了過來。隻見漢室天子劉協倒提著倚天劍,任由那鋒利的劍刃在石板上劃出一道白印。緊接著來到王朗麵前,驟然揮劍!
劍出如電,劍氣如風。
那一劍,直接停在了王朗的脖頸之上。怒發衝冠的劉協,一臉睥睨地盯著王朗:“最討厭在朕眼皮子底下動手腳的家夥。今日,朕隻給你一句話解釋的機會。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智商餘額多不多了!”
王朗瞬間膽寒,被逼入了懸崖邊上,他篤信自己的大腦從未沒有向此刻一般急速運轉過。而隨後在環顧一眼周遭的文武,忽然之間,他就有將所有的消息串連了起來,陡然有了一分明悟:“陛下,臣願誠心歸降漢室,永不反悔!”
劉協聞言,也忽然掣劍,滿臉的殺氣忽然如被春風掃過般消失不見。微微一笑後,更和藹地拍了拍王朗的肩膀:“愛卿啊,你早說這話不就結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