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若是,我有呢?
當董白走入袁紹的後堂時,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雙赤紅色的眼睛,可怖而凶殘。
進入袁紹勢力多年,董白還是第一次看到袁紹露出這樣的目光。即便,那一次袁紹想要得到自己的時候,那時他的目光也沒有過這樣的瘋狂。她不知道,這種目光是憤怒、是仇恨、還是對失敗的無能為力。
但不管如何,當她看到一地狼藉之後,她便知道此時的袁紹,不再是那位宇內第一閥的強者,而是一頭野獸。
而且,還是一位隨時都會露出獠牙的野獸。
所以,她開口的時候,十分謹慎:“你處置了逢紀?”
“我將他扔入了大牢,去與田豐為伍!”袁紹扭曲地一笑,有種讓人膽寒的瘋狂:“愚蠢的東西,他使得田豐的話一語成讖,使得並州的一片謀劃成為了笑話,使得我成為了那個少年眼中的笑柄!若不是他認罪誠懇,又有幾年功勞,我恨不得將這等墮我軍威的狗東西千刀萬剮!”
“那你,此後決定怎麽辦?”董白再度開口。
“怎麽辦?!”袁紹忽然站了起來,那懾人的氣勢瞬間衝擊過來,帶著難以遏製的殺意:“我喚你前來,你難道還不知道是何意思嗎?!”說話間,袁紹重重一拳捶在了案幾上,氣急敗壞不已:“我袁家的兒媳,被你作餌扔入了長安已有數月,你說我該怎麽辦?!”
董白臉色一僵,她沒想到,袁紹原來在打這裏的主意,不由為難開口道:“此事需從長計議,你也知曉,漢室的暗諜力量……”
“我不管!”袁紹猛然一揮臂,似乎想從案幾上掃落些什麽,可這案幾上早已空無一物,不由使得他剛才那個動作十分愚蠢。而由此,也更加讓他暴躁憤怒:“如今並州已盡入漢室之手。張遼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將,又在雁門一帶逐亡漠北,殺得步度根一族膽戰心驚。軻比能一部聞訊後魂飛魄散,懾於漢室的威勢,主動遣使入了長安。”
袁紹語速飛快,越說越激憤不甘:“太行山中黑山賊眾,已再無傾向我方之人,恐怕不日也會對漢室俯首稱臣!原本此時,我軍當以泰山之勢,威壓張燕使得他不敢妄動。可就是逢紀那蠢材,令譚兒去年寒冬時節攻伐曹阿瞞,空耗糧秣,如今我空有幾十萬大軍卻寸步難行。你說我若不再祈盼你這裏能有所突破,還能如何?!”
這一番話如連珠一般傳入董白耳中,令董白一時不由震驚不已:她沒有想到,袁紹在如此盛怒的狀態下,腦中對這天下大勢竟然還有著如此清晰嚴謹的認知。雖然,她從來沒有輕視過袁紹,但此時此刻,她終於意識到袁紹這位雄者,之所以能夠成為這亂世天下的第一強閥,並不是毫無緣由的。
甚至,這一瞬,董白忽然還有些錯覺。假如,袁紹手下那些派係不是那麽混亂、彼此攻訐的話,那袁紹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這也或許正是為何袁紹當初無寸立之地、隻能自己親自謀略的時候,卻能巧取冀州、雄踞一方的緣故。
當然,同時或許也因為袁紹的崛起太過輕易,才會使得他隻能采用籠絡的手段,來維持自己內部勢力的安寧。從而,也就使得這些勢力各懷鬼胎。正如劉表一場宴席輕而易舉奪得荊州後,對於荊州也隻有表麵的控製權一樣。
世事大抵就是如此了,有所得便必有所失。
反麵的例子,就如當今天子在董卓之亂後使得漢室浴火重生,他的個人威望自然如日中天。所以他便對漢室的守舊老臣,便有著天然的氣勢。無論安撫還是打壓,那些漢室老臣幾乎都無還手之力。
神思飄渺到這裏,董白不由有些頹然,而當她再度看到袁紹雙目中燃起的野望時,她才悚然一驚:“甄宓進入長安數月,期間隻曾見過天子一次,根基尚未牢固。若此時貿然動作,恐……”
“那你究竟等到什麽時候,才會令這顆暗棋動手?莫非,你要我的兒媳成為那個少年的枕邊人之後,才想著讓她一刀殺了他不成?!”袁紹再度毫無克製地譏諷了董白一句,這樣的刻薄,已然表示他的耐心到了極限。
而董白這一瞬也不由心中惱恨,她不知袁紹是否故意提及‘枕邊人’這詞,來譏諷她曾經與劉協有過婚約之事。這等暗諷,不亞於在她心中狠狠刺上一刀,令她痛得流血、恨得咬牙。
可如今她畢竟寄人籬下,多年的隱忍已經讓她明白憤怒是多麽無用。於是,極度捏白了自己的手指,才忍住了拔刀的衝動後,董白的大腦已然一片混亂,根本拿不出任何回複袁紹的話。
“哼,這便黔驢技窮了?”袁紹今夜的確十分氣怒,似乎有著摧毀董白的傾向,繼續輕蔑說道:“我還以為,你當初極力促成此事,有著多麽高明的謀劃。想不到事到此時,還是一無是處!”
“袁本初,你!……”一聲叱喝,一柄匕首忽然刺破了燭火,出現在了袁紹的眼前。
這匕首去勢毫無收斂,帶著無盡的殺機,完全是致人死命的一擊。可袁紹這刻卻臉色驀然一變,透露出幾絲興奮,似乎就在等待這一刻。
忽然燭火搖曳四散,一柄長劍驀然出現在袁紹手中,長劍如驚鴻閃電,正好封住了匕首的去路。董白沒有想到袁紹早有準備,自己含恨一擊下,空門大開,隻好咬牙停住自己的殺招,反身一躍,才堪堪避過袁紹的長劍,任由那鋒利的劍刃割斷她一絲秀發。
半跪著伏在地上,再抬頭的時候,董白已然看到袁紹的氣質大變。那種從容大度的風采,就如她平時看到的一般無二。似乎,那一劍刺出了袁紹所有的憤怒和不甘,讓他由獸又變回了人。
“你,你這是?……”董白驚詫無比,她不明白,袁紹今夜到底想做什麽。但不可否認,今夜袁紹如奇峰陡現的一波三變,讓她完全感到袁紹不再是自己印象當中那個單一的人,而是一個活生生又不可測的中年男子。
這種怪異的感覺,她好像隻在那個少年身上感受過。隻不過,那少年隻給她這麽一點神秘後,隨即便給了她無盡的痛楚,讓她深深鐫刻在了心中。
“我不過,想檢驗一下我的暗影,究竟如何而已。”袁紹淡然收劍,猶如一位絕世高手,氣質也輕鬆自如起來:“隻不過,你讓我失望了。”
“你難道……已經有了對付劉協之策?”董白不是傻子,她當然不會袁紹無聊到會無緣無故與自己拚鬥,但同時,她也確信袁紹之前的所有反應,都不是佯裝。
假如非要有個解釋的話,那就是今夜袁紹暴怒是真,看到自己時餘怒未息也是真。隻不過,就在自己尚未到來的時候,他已然在憤怒的驅使下,激發了曾經一人絕境生存的本能和智慧,想出了利用甄宓對付劉協的計策。
然後,自己畢竟是袁家的仇人,又是他一心想要征服到手的女人。所以,他借著自己的怒氣,導演出了這麽一場戲——不得不說,袁紹果然厲害。因為他想要的,都得到了。既使自己的怒氣在一劍之下盡情傾瀉,又讓自己的形象重新變得神秘偉岸起來。
“謀天下者,自不能在意一城一州的得失。我承認,那個少年這一次又贏了。不過,他也終於惹出了我的怒火。所以,漢室與我的一場大戰,已然在所難免!”
這一刻,袁紹不失時機地把右臂前伸,指向西方,聲音也意氣風發,鬥誌昂揚。在這滿堂狼藉的地方,他這樣的舉動,瞬間使得他身影高大堅硬。尤其後一句話,他更是帶上了幾分神秘:“不過,這等傾天一戰來臨之前,我還必須要做一件事。打擊到那個少年最根本的倚仗,而這件事,隻能交由你來辦。”
“你到底想要甄宓做什麽?”董白聲音迷離困惑,這時候,她已完全屈服在袁紹的身影之下。
“劉協最大的倚仗,不過他乃漢室正朔而已。倘若兩軍開戰之際,他竊取漢室正統、顛倒朝綱之事暴露,你說他還如何與我一戰?”
“這根本是癡人說夢!”董白叫了起來,甚至直接說道:“這不過你在河北宣揚的謠言而已,你根本沒有證據!”
“若是,我有呢?”袁紹悠悠一笑。這一刻,他終於站直了身形,傲立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