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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一夜白頭

  送走了這四人,壺壽寢食難安,就像一隻被攆入了洞穴的可憐野獸。他砸爛了府衙中的大部分擺設,又將平時舍不得喝的珍釀揮霍了大半。可再怎麽發泄,都不能驅散心中的恐懼。


  袁紹恩威並用,恐嚇與安撫齊施,展現出強大之極的勢力。現在他對並州的圖謀之心絲毫不隱藏,令壺壽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恐懼。從袁紹未經自己同意,便拜自己外甥為並州刺史的舉動來看,袁紹是根本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中的。


  而且,袁紹一向不認同當今的朝廷,他自反叛董卓之後,便擺明了自己遵奉少帝為正朔。而當今的漢室天子,在袁紹眼中不過欺世盜名、竊取了大漢江山的冒牌貨。


  對於當今的天子,袁紹都敢如此不敬。壺壽真不知道,自己這位被董卓委任的並州牧,到了袁紹帳下會是如何可怕的待遇。


  可拒絕呢?


  壺壽拿什麽資格來拒絕!


  今日酒宴上審配的意思已何其明白,步度根一族就是因為袁紹的一封信而不敢南下。假如自己拒絕的話,那袁紹自然可以再寫一封信。甚至,他還可以或明或暗資助那些鮮卑異族。單單隻是步度根,就已然讓壺壽焦頭爛額不已,若再加上袁紹的大軍,那並州覆滅之時真的指日可待了。


  就此答應袁紹?


  也不行。


  太行山的黑山軍目前還是他的盟友,一旦讓張燕得知此事,那恐怕等不到袁紹的救援,自己可能上來就被張燕割了腦袋。從袁紹對自己的不屑一顧來看,他顯然是很樂意讓自己與黑山軍鷸蚌相爭,然後他袁紹坐收漁翁之利的。更甚者,他會等到黑山軍破滅了晉陽,他袁本初才打著救民水火的旗號,出兵並州。


  這樣一來,他那外甥高幹並州刺史的頭銜,少了自己這個並州牧,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既不能拒絕,又不能答應,這便也就罷了。畢竟,今日酒宴之上,壺壽提出容他思量一段時日的要求後,袁紹使臣也未曾如何咄咄逼人。隻是,並州的局勢,並不僅僅隻有鮮卑異族、黑山賊、袁紹這三方啊!


  有了袁紹的一番授意後,壺壽也明白了,為何今年匈奴那裏也沒有動作。想必,這恐怕是漢室天子的一封信,令劉豹那支匈奴部落製約住了那些匈奴舊部。


  比起袁紹這頭猛虎,漢室那條蛟龍的勢力也絲毫不若!而且,漢室在這個時候,還派了一員太守來並州,你敢說漢室對並州沒有想法兒?


  躺在臥房裏,裹在溫暖的棉被中間,壺壽瞪大眼睛,背上滿是冷汗。這還是頭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立無援。在亂世洶洶的時代,弱者的命運便如此可悲,連選擇都成了一種奢望。


  在這種交織的複雜心情作用下,他這一夜睜著眼睛到了天明。正有一點困意的時候,門外的傳令卻又來叩門:“郡守大人,又有人來了!”


  剛剛勉強起身的壺壽,一個趔趄就坐倒在了床上。他從來沒有過像今天一樣,如何害怕見人。可再怎麽憂愁這一天還得過,他怏怏地向門外問道:“又是何人前來?”


  聲音嘶啞至極,讓門外的傳令疑惑了一會兒,才回複道:“是新到任的上黨太守,前來拜會郡守大人。”


  很奇怪,聽了這個確切的回答後,壺壽忽然沒有之前那麽痛苦了。似乎,他感覺,事情就該這樣發展。於是,他悠悠打開了房門。


  這一開門,讓門外的傳令一下瞪大了眼睛:隻是一夜之間,壺壽的頭發竟然白了一半!那副神態看起來,足足讓壺壽蒼老了十餘歲!

  當杜畿看到壺壽這幅模樣的時候,也表現出了與那名傳令一樣的不解。不過,相對於那傳令毫無顧忌地驚訝,杜畿卻很好地保持了風度,並未將自己的目光長久停留在壺壽的白頭上,而是正襟施禮道:“屬下杜畿,拜見郡守大人。此後便需在郡守大人麾下任事,還望郡守大人多多指點。”


  壺壽的神色很平靜,他看了一眼此番漢室的使臣,略微湧出了一絲好感。杜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刻板,但絕對守禮恭敬。而他一旁的二人,一人身材狼犺,五官卻生得劍眉星目,肥嘟嘟的圓臉不顯臃腫,反有些偉岸之氣。另一人英氣勃發,顧盼之間頗有些傲然,但那傲然又不針對某人,偶爾間眉鋒閃過一絲笑意,讓人感覺他隻是麵冷心熱之人。


  這三人的氣度比起袁紹那四位使臣來,在氣勢上竟絲毫不弱,但威儀正色之間又絲毫沒有半分盛氣淩人。然而,這樣的好感還不足以抵消壺壽的壞心情,所以,隨後壺壽的神色便變得有些譏誚,說道:“杜大人的背後可是當今天子,漢室朝廷,既擁有如此靠山,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壺壽聞言一臉驚恐,趕緊長跪行禮請罪,言辭懇切之至:“屬下昨日剛至上黨,收下了上黨符印賬薄之後,當即趕來拜會郡守大人。不知屬下究竟所為究竟有何不妥,還望郡守大人明示。”


  杜畿這樣謙卑的態度,讓壺壽的心情好轉了不少。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對著門外喊道:“來人,為杜大人接風洗塵。”


  “謝過郡守大人。”杜畿又長長一禮,才敢緩緩起身。


  經曆了這麽一點不愉快,酒宴的氣氛進行地實在有些緩慢。幸好,杜畿雖不善言辭,但他身邊那位胖子卻能說會道,旁邊又有那英氣俊彥插科打諢,氣氛總算熱絡了許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再加上壺壽一心醉酒,那話題不由也打開了不少。杜畿這時也忍不住開口問道:“屬下觀郡守大人眉鋒緊鎖,必有心煩之事。屬下不才,不知可否有幸問候一番?”


  壺壽不由冷冷一笑:“事已至此,杜大人又何必這般?難道,杜大人真心不知,本郡守心憂之事,正是爾等?”


  這一次杜畿沒有再誠惶誠恐,而是露出了然的神色:“可是河北袁紹咄咄相逼,令郡守大人左右為難?”


  “袁本初如此,漢室又豈不是一丘之貉?”壺壽心有所思,加上已然有幾分醉意,不知不覺便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可想不到,杜畿聞聽之後,竟驀然站了起來,作色叱喝道:“郡守大人何敢出此無父無君之言!我等自幼秉讀孔孟之道,為的就是上輔明君、下安.黎庶,並州之地,自古乃漢室之並州,郡守大人莫非起了自立割據之心,欲學袁紹那等逆臣一般禍亂天下不成?!”


  “狗屁的上輔明君、下安.黎庶!在這洶洶亂世,苟且偷安尚且不可得,你何敢同我談什麽名臣風範?!這並州是漢室的並州不錯,可沒有我,這並州早就被異族劫掠、被黑山賊寇侵奪、被袁紹鯨吞蠶食!漢室數年沒有管過並州,可到了這時,你們一個個都來巧取豪奪,在我看來,爾等還不如袁紹那逆賊,至少他比你們光明磊落!”


  壺壽大叫著吼出這番話,神色悲憤,甚至忍不住將酒案上的飯食統統掃落在地。這一刻,他再沒有名臣士大夫的一絲矜持,完全就是一個即將走上斷頭台囚犯在不甘控訴!

  杜畿似乎沒想到壺壽竟然已經被這等選擇逼到了這等份兒上,一時間也有些張口結舌。但很快,他就悠悠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郡守大人既知並州局勢如此荼爛,為何還不早日壯士斷腕?非要天子令我等親至,還要在此哭嚎猶如瘋婦,徒惹恥笑?”


  壺壽神色更加不屑,完全擺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漢室天子?本郡守倒是盼了幾年,期望他可以將並州囊入懷中,可這些年他遲遲未有回信。莫非他以為在並州最形勢危急的時候,一出手便可令並州上下靖平?”


  “謀定而後動,郡守大人不問,焉知我等此番不是有備而來?”杜畿還是淡然地微微一笑,對於這一切早已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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