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並州牧壺壽
興平四年,春,料峭的春風猶如刀鋒一般刮著這裏滿目瘡痍的並州晉陽城。
並州牧壺壽站在城頭,用力揉搓自己涼得跟鐵甲一樣的麵頰,凜冽的寒風刮在皮膚上,就像刀割一般疼。自從他成為這個並州牧之後,他已經好幾年沒遇到這麽冷的日子了。
也不知是因為上了年紀還是舒適的生活過得太久,壺壽越來越討厭寒冬初春,每到這個時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裹得暖融融的,偎在火爐邊打盹兒。
可是現在,他隻能站在城頭的望樓上,飽受冷風肆虐,打著寒顫努力巡視。因為,春天雖然對於萬物來說,是個勃發且欣欣向榮的季節。但對於並州來說,卻沒有那麽美好。
並州這地方,最開始是唐堯的封國。虞舜因為冀州、青州的土地麵積太大了,就把冀東恒山那片地方給分出來,叫做並州。春秋時候,並州成了晉國的土地,等到了戰國,並州又變成趙國的了。
後來秦始皇統一天下,弄了三十六個郡,並州這裏有一堆。到了漢朝,漢武帝置了十三個州,並州的名字沒有換,下麵分十個郡:上黨、太原、雲中、上郡、雁門、代郡、定襄、五原、西河、朔方。東漢時期,則少了代郡,剩下九個。
而這樣的一個地方,簡單來說,就是地方不小,戎狄不少。
在這塊地方,且不說跟漢朝死磕了百年之久的匈奴還在活躍,就說那新興的鮮卑一族,便已然讓壺壽徹夜難眠。
鮮卑一族與匈奴幾乎無異,他們以放牧為生,逐水草而居,穿短衣,住氈房,崇尚武力,好勇鬥狠。塞外困苦的生活,造就了他們強悍不屈的性格,這種性格使他們顯得侵略性十足,經常搔擾邊境地區,搶侵漢人的財產。
唯一讓壺壽感受到一點欣慰的,是鮮卑那位橫空出世的鮮卑單於檀石槐早已故去。靈帝末年後的鮮卑一族,一直處在分裂和混亂當中。檀石槐死後,其子和連既無才力,性又貪邪,斷法不平,鮮卑族人叛者居半。隨後,和連在鈔略北地郡時被人射死。
和連死後,他的兒子騫曼年小,由和連的兄長之子魁頭代立。後蹇曼長大,與魁頭爭國,部眾離散。魁頭死後,其弟步度根繼立,但此時鮮卑一族已然四分五裂。主要分為了三部,一為步度根,其部眾分布在並州的太原、雁門等地;二為軻比能,其部眾分布在幽州的代郡、上穀等地;三為東部鮮卑素利、彌加、闕機,部眾分布在幽州的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
由此,壺壽主要防備的,除卻那些尚未歸順漢室匈奴舊部的侵襲之外,剩下的隻是鮮卑一族當中的步度根一部。
可即便隻是步度根一部,壺壽亦然不敢絲毫掉以輕心。因為這個時候的鮮卑已然不是當初茹毛飲血的鮮卑部落,經曆了檀石槐任用漢人、創建政權之外,鮮卑族在分裂過程中又與漢人加劇了融合。
袁紹占據河北之後,人民不堪其苦,多逃入鮮卑中。這些鮮卑人便再次學習中原之法,統禦部眾,而步度根一部還令部眾向漢人學製作兵器鎧、盾,以及文化知識,其部落漸強。控弦之士七八萬餘騎,鮮卑各部落大人皆敬憚之。
而興平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太原、雁門一地的鮮卑部落都遭了災。雖然步度根一部比較親近漢人,但在這樣的災難之下,他除卻率領部下南下劫掠之外,別無他法。由此一來,這個春天,塞外的狼和長城之內的羊,又要展開一次殊死的搏鬥。
唯獨痛苦的是,如今的狼早已遷徙到了長城以內,而並州這一帶壺壽除卻黑山軍可以依靠之外,再無外援。
“要是,能將漢軍引來平定鮮卑就好了。”壺壽再一次念念叨叨地說出了這一句,這樣的想法,他已經想了不是一年兩年。可問題是,他雖然明知漢室如今蒸蒸日上,也足有夠的實力能壓服鮮卑一族,但問題是,他並不能這樣做。
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為黑山軍的首領張燕對漢室有著很強的戒備。壺壽當初擔任並州牧的時候,是奉了董卓之命來安撫黑山軍的。所以,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將主要精力放在了此事之上。現在,他好不容易跟黑山軍建立了休戚與共的關係,自然不能輕易地惹怒張燕。
否則,漢室大軍一旦沒有趕來救援,而黑山賊卻與鮮卑一族合作,那並州一帶就算徹底完了。
“難啊……”壺壽搓搓手,心中不由就升起了一絲灰暗:“這樣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何時才能是個頭兒啊?”
說罷這句,壺壽便不由再度望了一眼並州這一片地方。這裏的東邊是太行山;西麵是黃河;北邊是大漠、陰山;南麵則有首陽、底柱、析城、王屋等山,附近一堆河流交錯,更南還有孟津、潼關及汾水、漳水……
這裏的物產也極為豐富,因為地區氣候不錯,所以比較著名的就有馬匹――畜牧業發達;魚類――河多;林木――山多;晉陽地方還有煤炭、鐵,兵器、農具也都造過,冶煉業也挺發達。
這樣的一塊地方,明顯就是上蒼賜予人民安居樂業的地方。壺壽收回自己的目光,都忍不住感慨一句:“這是一塊多麽美好的河山……”
可就在壺壽像一位老人在感慨萬物的時候,一名傳令卻忽然跑上了城牆上的望樓,對著壺壽大喊道:“郡守大人,有情報!”
壺壽猛然一個激靈,他趕緊望向北方蒼茫的大漠,驚慌失措地說道:“是鮮卑人來了,還是匈奴人來了?聯絡太行山的張燕如何了,他們怎麽還未到達晉陽?城外留給那些異族人的糧食沒有多少,我們也不知道他們遭寒災有多重,不知道那些糧食能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假如不能的話,那就糟了!……”
傳令一臉茫然地望著激動的壺壽,感覺自己就是個傻子,而壺壽就是個瘋子。隨後,壺壽瞪圓了眼睛也沒有看到遠處大漠當中出現一群異族人,不由惱羞成怒吼道:“哪有敵軍攻城,你敢謊報軍情?!”
“郡守,小人並未說有異族入侵啊……”傳令顯得十分無辜,可看著壺壽明顯不會承認錯誤的那張臉,他趕緊轉移話題道:“小人說的情報,是朝廷有詔令下來了。”
“朝廷的詔令?”壺壽狐疑地接過傳令拿出的符印紙張,再一次摸不清頭腦:“漢室都多少年沒有管過並州了,這個時候傳來詔令,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說著,壺壽便打開了那張詔令,看完上麵的內容後,臉色便變得更加疑惑了:“遷河東太守杜畿為上黨太守?這算哪門子的詔令,不過一次漢室的官員調動而已,犯得著用詔令的方式告諭天下?”
傳令攤了攤手,這個問題,他很想回答,但他根本回答不了。壺壽也知道自己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不由有些氣餒:“上黨這塊地方,可不容易搞定啊。東麵就是壺關戰略要衝,是黑山軍西進並州之途,漢室派人擔任太守,莫非終於對並州有了企圖?”
“這個杜畿,他帶了多少部隊前來?”壺壽腦中一片混亂,他想了想,終於問了一個傳令能夠知道的問題。
“他沒有帶部隊,隻帶了十幾個隨從。”傳令問答。
“什麽?!”壺壽大驚失色,忍不住說道:“這個杜畿,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嗎?河東徐榮那裏就有大漢精銳北軍屯駐,而他曾經又擔任過河東太守,此番入此龍潭虎穴,難道就不知道借用徐榮一些部隊?別跟我說,漢室天子連這些都想不到!”
“好像,聽說漢室天子是要三千北軍護送他同行的,不過,這人在長安與天子一番奏對之後,執意孤身一人趕來了上黨。”
“這人,不是瘋子,就是天才……”壺壽終於動容了,漢室這樣一個動作,讓他隱隱感覺,這個春天,並州要出大事故了——嗯,恐怕是要比異族入侵還大的事情。
果然,下一瞬,又一名傳令跑上城樓,大喊道:“郡守大人,不好了,車騎將軍拜其外甥高幹為並州刺史。他們的使者,已經到郡守府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