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我想認識你
董白在這場宴會當中,一直半閉著眼睛,看起來同甄宓一樣,心思似乎根本不在這聚會上麵。她手中把玩著一塊玉印,那枚玉印所代表的,就是她在袁紹麾下所能掌握的力量。玉印古樸卻隱有光華,顯然是一塊上等的美玉,但董白卻娥眉緊蹙,應該在想著別的事情。
可是,當她無意聽到劉氏與甄宓的對話後,卻忽然睜開了眼睛:身為一名女子,尤其是這個時代所不容的女子,董白內心當中的苦悶根本無處訴說。她覺得,自己唯一能夠談話的對象,就是長安未央宮中的那個少年了。那個少年,對這個時代的女子有著罕見的包容和理解。
可今日,當她聽到甄宓的話後,便有了一種找到了同病相憐之人的感覺。微微開了開口,可嘴邊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個時候,她也同時看到了劉氏那嫉恨的目光。
對於那束目光,董白是極為困惱的。但偏偏,她無法也不屑同劉氏解釋。
而劉氏之所以會對董白投向這樣敵意的目光,並不是因為董白的大父董卓是袁家的仇敵。雖然當初董卓誅殺了袁氏在雒陽的一門,兩家的仇恨可謂不死不休,但袁紹為了眼下共同的敵人,都對此保持了沉默,劉氏她一個袁氏的兒媳,更不會因此仇視董白。
真正讓劉氏仇視董白的原因,是劉氏以著一個女子獨有的敏感,感覺到他的丈夫對這個董白有了非分之想!
“好了,讓這個舞姬下去吧。倡伶之舞,難登大雅之堂,看一曲還覺得新鮮,看多了也就厭了。”劉氏這時的心情很煩躁,說話之間,也不由含沙射影起來。
隨後,她回頭,目光毫不避諱地看向了董白。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看上了這女子哪一點——董白雖然肌膚白皙,容貌精致,充滿著一種年輕的朝氣。但在劉氏看來,董白的長相就太過精致剛毅了,還帶有一種野氣未馴的異族粗鄙。尤其她高顴籠鼻,深目當中那褐色的瞳仁,與漢家女子黑白分明、觀若秋水的明眸比起來,最讓劉氏不喜。
雖然,後世一千八百年後,董白這種混血兒的長相很得世界的青睞。但可惜,在儒家正統文化當中,他這樣的女子,就屬於異種粗鄙、難登大雅之堂的人了。也由此,劉氏才會故意將這七盤舞跟董白混為一談,暗自譏諷了董白一番。
而劉氏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懷疑,不是沒有根據的。今日這等宴會,雖說不是嚴格的袁家聚會。但就算甄宓,以後也極可能是袁家的內眷,董白這次當然不是劉氏相邀,而是袁紹特意請她來此的。
再加上這些時日袁紹經常召喚董白,劉氏還不會相信,兩人隻是談論天下大勢。
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丈夫戰敗公孫瓚之後,也誌得意滿起來。男人的心思,劉氏就算不讀書,也自然知曉。對於男人來說,妻總是不如妾的,而妾又不如偷,尤其董白還是袁氏的仇眥之後,征服這樣的女子,更是會給男人一種逾越禁忌的成就感。
可袁家是什麽身份,四世三公的大族,假如袁紹真的鬧出大笑話,那讓河北士族怎麽看?
劉氏越想這些,就越是氣憤,可偏偏她的性子跟次子袁熙一樣,仁慈懦弱。她不敢跟袁紹當麵質疑,就隻能這般敲打一番董白,令其知難而退最好。
對於劉氏的譏諷,董白完全聽作了耳旁風,在她看來,劉氏這種女子雖然身貴榮華,但卻一絲思想都沒有,活著也不過男人生育後代的工具。即便看似掌管著袁家的後宅,但實際上不過被男權思想毒害的蠢人而已。
不過,董白不介意,院落當中的那個舞姬卻不能沉默。她今日可是帶著任務前來的,雖不知劉氏為何忽然變色,卻隻好慌忙將身子趨向正廳,雙臂一動,把手中兩截桃枝拋向家眷們的席位。
這桃枝有個名目,叫做“桃瑞”。據說若有女子接到這枝條,懷孕產下的子嗣,前途貴不可言。大戶人家家眷觀舞,都會安排這麽一出,以示吉祥。這本應是此曲結束時才有的項目,但被劉氏一番打斷,她隻有大著膽子盡快做完這些了。
隨著這桃瑞被拋出來,廳中已婚未孕的女子都起身想接,大呼小叫。可這桃枝卻如同被什麽無形的手托住一般,悠悠在半空飛了一段,分別落到了甄宓和董白的手裏。
一下子,整個院子的目光都集中甄宓和董白身上。甄宓開始沒明白怎麽回事,她一低頭,看到“桃瑞”正落在自己身前,臉色忽然一變,不著痕跡地躲閃了一下,任憑別人撿走。
而董白,則舉著這截桃枝一臉懵然,她雖是臨洮望族之後,但小時候自是不允許看這種舞的。稍長一些,便隨著董卓入了雒陽和長安,欣賞的都是宮廷之舞,哪裏明白這“桃瑞”的寓意?
於是,她開口向甄宓問道:“為何她要向我扔來這截桃枝?”
甄宓雙目轉動,看著董白仍舊梳著少女的發髻,巧妙地解釋道:“此乃賜與已婚女子的桃瑞,有預祝子女富貴安泰的寓意。我尚未婚配,自然不能奪人之美,姐姐也當將此桃枝轉贈他人為好。”
董白聞言臉色頓時一怒,她當然立刻就明白這截桃枝為何會落到自己手中。假如說沒有袁紹的安排,她是根本不相信的。想著袁紹那自詡河北第一人的家夥,也會玩這種可笑的把戲,不由令她氣怒一笑,揮手將這桃枝斬為兩截道:“我董白命苦之人,今生不會得男兒看重。這種莫須有的祝福,還是算了吧!”
劉氏看到董白舉動,當即大怒,可隨後聽到董白那句話後,忽然就若有所思起來。她擺擺手,似乎有些厭倦道:“今夜就到此吧,都困了,該歇息了。”
劉氏一開口,這宴會自然就草草收場。而董白卻在起身之時,麵色猶豫,但最終忍不住拉住了甄宓道:“我有一些好玩兒的東西,你想不想看看?”
對於董白如此直白的說話方式,甄宓似乎感到了一絲困惑。事實上,直到這個時候,她都不知道董白的身份。隻是見董白行事魯莽滅裂,又見劉氏對董白敵意頗深,於是便很自然地推脫道:“承蒙姐姐盛情相邀,然天色已晚,若不回返,難免讓家人惦記。”
可這時已經轉身的劉氏,卻忽然回頭,也不知出於什麽緣故開口說道:“既然你倆有緣,就留宿一夜好了,我這宅邸裏沒有男眷。你家中那邊不必擔心,等下我派人送個口信便是。”
甄宓歪了歪頭,不知這袁府後宅中到底有多少風波,但卻明顯表露出了興趣。聽聞劉氏開口,便微拂一禮道:“那便叨擾了。”
甄宓同董白七扭八拐走到了一間院落之內,隨後進入房間,登時眼睛亮了一下。董白的房間內,毫無女紅琴香等裝飾,兵鑭上掛著各種兵刃,就連案幾之後也都陳列著各類書帛竹簡,案幾之上,還有一些零碎的紙張散落著。
而整個房間,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方巨大的方案,齊腰的高度。上麵用白布蒙著,卻看到高低不平一片,也不知裏麵有什麽乾坤。
董白走進房間後,隨意將頭上的發髻散開,梳起一條簡單輕鬆的馬尾。再將束人的衣脫掉一些,扔出一些防身的暗器後,頓時由一位內宅的貴人便為了一位有著江湖男兒風範的女俠,讓甄宓一時錯愕不已。
“我要你看的,別的女子或許看不懂。”董白伸手捏住了白布一角,回頭看了一眼甄宓微微一笑:“但我相信,你非但能看懂,並且還會很有興趣。”
說罷,董白掀開了那張白布,一大片山川河流便暴露在了甄宓眼前。山川上密密麻麻的旗幟、兵俑,乃至城池關隘都栩栩如生,按照比例分布其上。整個大漢十四州,仿佛就濃縮在了甄宓的眼前。
也就是這個時候,它便打開了甄宓心中的另一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