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還能有什麽奇跡?
許褚隻覺一陣天昏地暗,醒來後便摸到了自己臂膀上的箭傷,他忽然暴怒一聲將箭頭直接帶肉扯了下來。強烈的痛楚讓他一陣大吼,猶如一頭瘋熊,嚇得醫匠都不敢上前為他診治。
這時的許褚,真的有些神情恍惚:剛才一切都是真的嗎?自己真的連城牆都沒有衝上去,就被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箭矢給射了回來?
這怎麽可能!
十幾日的連續攻城,城牆又被衝塌了,廬江城裏的兵士還在頑抗?
許褚一把抓住一旁戰戰兢兢地醫正,咆哮著問道:“剛才我的確是被人送回來的?那陣箭雨不是幻覺?”
“許校尉……”可憐醫匠哪裏受得了許褚這般大力,幸好一隻巨手忽然出現,典韋甕聲甕氣的聲音解救了那醫匠:“仲康,敵軍的確還在頑抗!”
“這不可能!”許褚扔下那名醫匠,更加暴躁起來:“劉勳向來不是什麽名將,貪婪吝嗇、寡恩刻薄,將士上下早就離心離德。更何況,他這時早就跑得沒影了,怎麽能讓廬江兵士到了這個時候還頑抗不休?”
典韋被許褚這一聲質問,寬闊的臉龐上也覆上一層層濃濃的疑惑。典韋真的也不明白,為何廬江的那些兵士還會反抗!按說守城兵士最大的依靠就是城牆,城牆的陷落是對守城兵士最大的打擊,別說大水已經衝毀了城牆,就是剛才洪水的肆虐,也早就該將廬江兵士的膽核震破。
可眺目遠望,現實的情景是典韋甚至還分明可以看到,隨著戰事複起,廬江城中的兵士非但沒有逃走,反而那些被衝下城牆僥幸未死的兵士,還都逆流又爬回了城牆,拚盡最後一絲勇氣和體力和曹軍死戰。
這究竟是為什麽?
典韋根本想不明白,眼前這一切,完全背離了他對戰役的認知——這不符合常識!
可今天,或許就是打破一切常識的日子。當典韋的目光回到自軍的時候,麵色忽然大變:“主公這是要幹什麽?不好,主公要親臨前線!”
典韋和許褚是負責曹操安慰的屏障,此刻看到曹操竟然親自上船指揮總攻,兩人頓時大步上前,拉住曹操拜求道:“主公萬萬不可!”
可曹操卻連掙紮都沒有,隻是回頭用沉靜如冰一般的眼神看了一眼典韋和許褚,語氣輕緩卻堅定地說道:“放手,你們二人或隨我一同出戰,或就在此守候。其他話語,不必多言!”
典韋和許褚一驚,隨即虎目對視一眼,躬身說道:“願隨主公死戰!”
“曹操這是瘋了?”劉協再一次放下望遠鏡,不可置信地看著水麵上的戰船,驚愕出口道:“主將乃全軍膽核魂魄所在,曹孟德熟諳戰陣之人,怎麽會犯這等錯誤?”
就跟皇帝根本不微服私訪的道理一樣,主將親上戰場也是極為罕見的——劉協和曹操此時也算上了戰場,但上戰場和衝鋒陷陣根本不是一回事兒。在漢代這個戰爭早就發展成一種體係的時代,主將的真正作用,就是坐鎮中軍、指揮全局,除非有著必勝的把握或到逼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出現主將身先士卒的情形。
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就很常見得多。就是主將本來就是如呂布和馬超這樣的超一流戰將本身就是主將,這些猛然的戰場直覺和無雙武力,幾乎可以保證他們在戰場上痛快淋漓拚殺之後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這樣的狀況,就會使得自軍的兵士高昂奮進、悍不畏死,但缺點也很明顯,一旦主將被敵軍一刀斬訖或一箭穿心,那對於自軍的士氣絕對是致命的打擊。
而就算隻是主將被擊退,那也會讓軍心大為動搖不已。也由此,呂布和馬超敗於曹操之手,不能說全是這個緣故,但絕對也跑不掉這層因素。
曹操這次親臨前線,用賭徒的術語就是‘孤注一擲’,用兵法來說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樣險而又險的方式,真的出乎了劉協意料。
可另一方麵,劉協卻又不得不承認,此時曹操親身犯險,的確是最正確的一次抉擇了:如今廬江城就如風化的沙堡,隻需最後臨門一腳便能踹塌。讓大軍全都壓上去隻是風吹雨淋,反倒是曹操這樣孤注一擲,說不定才有可能聚合起所有的力量發動猛然一擊!
一瞬間,劉協就陷入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當中。一方麵,他內心火熱躁動不已,被血海沙場的殺氣刺激得也想大殺一場;而另一方麵,卻是皮肉感到無盡的寒冷,深深為這樣慘烈的戰役感到悲涼。
隨著曹操的登場,曹營裏的金鼓之聲驀然激越了起來,隆隆的殺氣也隨著曹操那艘船隻飛速穿入戰場。看到船隻上的‘曹’字大纛,所有曹軍驀然激憤起來,各部將更是嗔目欲裂,雄渾激昂的嘶吼聲頓時又抬上一個聲階。曹操就端坐在船頭,冷冷注視著前方的城牆缺口,不呐喊、也不退縮。
終於,當曹操的船隻劃入霹靂車的射程內時,曹操猛然起身,一陣長聲大笑,將戰場所有的叫罵嘶喊盡數壓了下去:“某家兗州牧曹孟德!無知逆賊,竟敢頑抗天軍,死期將至還不自知。某家便立在這船頭之上,爾等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
這是挑釁,赤裸裸地挑釁!不,這簡直就是侮辱!
果然,曹操這一聲大喝之後,城牆上登時一陣躁動。隨後魏延的聲音也遠遠傳了出來,凝重而謹慎:“各砲校正目標,全力先打掉曹操的船隻!”
待投石操手準備完畢,曹操的戰船又向前突進了二十餘尺,距離城牆越來越近。魏延一聲令下,十幾塊磨盤大小的巨石自霹靂車上彈起,對準曹操擲了過去。
在兩軍將士們的驚呼和呐喊聲中,在曹操洪鍾一般的大笑聲中,巨石重重落在船隻身後的水麵上,刹那間激起一排高高的水柱,宛如豎起了一堵晶瑩的牆!
矢石如雨而至,竟不能阻曹操半分,隨後箭矢如雨,曹操仍舊傲然立於船首,隨手用長牌撥擋飛矢,大笑道:“魏延小兒,不過戰場新雛而已,空有利器卻不知如何使用——還是待本州牧上城牆將你拿下,再好好點撥你守城的功夫罷!”
這一瞬,劉協的身子也不禁震動了一下。他多麽期望,曹操就此戰死在廬江,可另一方麵,他又覺得這樣的結果才理所應當。
後世對於曹操的描述,不是說他挾天子令諸侯,就是官渡一把火統定北方。好像這位占了天時的曹操,就是上天的寵兒,光見他這賊娃子吃肉了。就算有人意識到這一點,隨後說的也是赤壁的那一把火,或者潼關被馬超殺得割須棄袍,要麽就是在南陽被張繡攆得連他兒子曹昂的命都丟了。
總之,曹操在戰場上的形象好似就是兩個極端,不是賊娃子吃肉、就是賊娃子挨打。然後曹操的勝利或失敗,都好像被注定了一樣。
可直到這一刻,直到劉協親眼看著曹操舉盾傲立的氣概,他才明白曆史上每個成功的人士,都是偶然加必然的產物。曹操沒有這等火熱的壯烈,他也就不是曹操。可老天一個打盹兒將他收了回去,他也便隻能消弭在曆史當中。
果然,隻有親曆曆史,才知曆史的無情和詭譎。
不過,眼下老天如此全神貫注地照應著曹操,對劉協來說卻是個相當不好的結果。曹操身先士卒,又不被矢石擊破,簡直有如神助。曹軍上下頓時氣勢大增,士兵無不拚命劃水,奮勇爭先,霎時間又逼近了十數尺。
見到這種情形,又被敵人如此譏笑,廬江士兵不無為之氣奪。更何況,奮戰多時,他們身上的弓箭也將用盡,被曹軍的弓箭壓上來,一時間不少兵士被箭雨射中,紛紛哀嚎著掉入水中,很快將水麵染紅一片。
許褚確定這次真不是幻覺,他不待船隻靠上城牆,翻身一跳便撲入了敵軍當中。手中大刀淩空斬下,直接將一名兵士劈為兩爿,待血光迸現許褚突出之後,那彪悍的身軀就如魔神。殺入敵軍陣中的他,更無人是他一合之敵!
這時候,終於要短兵相接了。曹操還是傲然立在船首,他想要看看:事已至此,廬江城還能再出什麽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