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水淹廬江
城頭上的洛霖心冷如冰,但城牆下曹營中的曹操也並非溫煦如春,這時的他與洛霖截然不同,而是心焦如焚。
曹操的營地駐守在整個陣線最中央的土城之內。這裏地勢相對低窪,左右沒有丘陵、山林可資利用,硬生生築起幾道營城,溝塹挖深,牆壁夯實。一旦要展開對攻,這裏將會承受極大的壓力。
可曹操偏偏讓他這位統兵大將將中軍營帳建在了這裏,將一些有屏障的地形讓給了部將。這樣的舉動,一來算作對部下的愛護,二來也表明了曹操不破廬江不歸的決心。一旦廬江戰事有所反轉,他曹操恐怕就要不死不休了。
所有人都知道曹操是有這樣膽魄的,與那些可以肆意殺戮別人不受懲罰的袁術不同,曹操完全屬於既可以屠戮一城,又可以將自己身家全族性命投入一場戰爭的狠人。而且,曹操還有著狠戾的智慧,他也可以保證在自己死前,讓所有兵士都為他陪葬。
所以,麵對廬江這座城池,曹軍隻有一個選擇:攻破它!
此時的曹操負手站在望樓之上,麵色嚴峻地注視著眼前的防線,一道道果斷而冷酷的命令發布下去。在曹營和廬江城前的高垣深壘之間,身著黑色與赭色的士兵們如炸了窩的螞蟻一般,在綿延數裏的護城河區域陷入了最殘酷的近身搏殺,雙方的陣線不斷變化,呈現出犬牙交錯的混亂態勢。
這是剛才廬江城頭上又砸毀一座箭樓後,曹操隨即下達的攻擊命令。由勇猛如火的樂進統帥,帶著刑騎營的兵士背著沙土包開始填河。
“報!樂進將軍負傷,已經被親衛強行拖離了戰場!”一名傳令兵飛跑過來,一路高喊。曹操聞言,毫不遲疑地將食指指向一個方向:“傳令,讓曹洪的後備軍壓上,不能給劉勳半絲喘息之機。”
這時他身旁的滿寵麵露難色:“主公,子廉將軍的部下說是後備,卻也挖溝了半夜,適才也衝鋒了一陣,倘若此刻再出擊……”
曹操卻麵無表情,飛速開口道:“我不管他們有多累,隻要還能站起來,就扛著沙包去填河。最好,屍體也留在護城河裏!”
被曹操如此狠辣暴戾的氣勢所震驚,一旁的曹洪什麽話都沒有說,伸出左手將吊著右臂的麻布扯下,還未下樓便大喊道:“兒郎們,隨我建功立業!”
很快曹洪的身影便出現在戰場上,然而勇氣和決心卻不能左右勝負。曹洪剛衝鋒不過半裏,一陣鋪天蓋地的石塊就朝著他砸了過去,亂石落在地麵上,濺起大片的泥塵。曹操的手心猛然一緊,當看清親衛將猶在嘶吼呼戰的曹洪拖下戰場,他才輕籲了一口氣。
可曹洪的攻勢也由此稍被遏製。但過不多時,又有數倍手執藤牌的曹軍撲了上來,把趕來填補缺口的袁兵徹底淹沒……
這樣的小小變化在戰場的每一處都不斷發生著。雙方的將軍、校尉、曲長、屯長乃至最底層的普通兵卒,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拚著命,希望憑借自己的睿智或武勇對戰局造成一點點的影響,隻要這些影響積少成多,就能逐漸積累成勝勢。可在此時的戰場,究竟孫武會向誰稽首微笑,恐怕沒人能說得準。
“曹兗州看來是被打出了真火,這一場,當真慘烈至極啊。”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曹操麵色微惱,卻不得不轉身恭敬施禮道:“陛下,此處凶險,陛下萬金之軀,實在不宜在此久留。”
曹操話音剛落,一塊石頭便帶著呼嘯的風聲從眼前飛來。曹操的望樓自然不可能設在霹靂車的射程之內,但就是那巨石翻滾的衝力,碾壞一道道鹿柴溝塹,也讓人觸目驚心。
但劉協卻不甚為意,隻是調侃的語氣不由收斂了許多:“朕此番前來,隻是應戲先生之請,來觀一番漢室與曹兗州的不同而已。”
跟在劉協身後的戲誌才,一瞬間臉色就變得很不愉快:自己此時的存在,本來就很尷尬。你卻還偏偏將我心底的秘密坦言出來,難道真嫌我脫離漢營的腳步慢了不成?
可劉協畢竟是天子,他可以百無禁忌,戲誌才卻要謹小慎微、沉默以對。幸好曹操和劉協兩人,隨後都十分默契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劉協抬頭望了望天,忽發感慨:“日出而戰,如今已近午時。曹兗州,你從前可曾打過這麽長時間的仗麽?”
曹操微微一皺眉:“陛下此言何意?”
劉協道:“朕的意思是,既然已決定用水攻破城,為何還要讓兵士這般奮戰?”
曹操當然不認為自己的水攻計策能瞞得住劉協,也便沒有絲毫隱瞞道:“廬江城池高深,又有霹靂車為利器。敵軍士氣雖不高,卻也未曾墮下多少,水攻乃破城之法,卻非必勝之術。臣若此番不這般將敵軍的士氣都壓榨打擊下去,屆時水攻之後,我軍不能一鼓作氣,則軍心動搖,恐難有再戰之心。”
劉協聞言默然,雙手擱在望樓護欄上,身體前俯:他一瞬間就明白了曹操的意思,古代攻城,打得就是一口氣。在戰爭初期,曹軍的士氣是很占優勢的,但隨著廬江守護的時間越久,曹軍這裏的士氣就會跌落下去,而廬江將士的士氣就會平穩下來。這是戰局決定的,跟統兵大將的能力沒多少關係。
曹操說的一點都不錯,水攻之後,倘若曹軍還不能一舉破城。那接下來曹軍就可能認為廬江是不可能被攻破的。所以,在這之前曹操必須狠辣無情,將所有的不確定因素全都排除,哪怕他根本不能掌控,也要盡力而為。
劉協最擔憂的,其實也正是這一點。
雖然,他已經秘密送信給洛霖,想著趕在曹操破城之前,將廬江搞到自己手中。但計劃畢竟趕不上變化,曹操用兵再一次出乎劉協的意料。十幾日下來,曹操幾乎沒有做任何一絲的無用功,上來便發覺了廬江最大的弱點,隨後就是連綿不斷的攻城,讓廬江始終處在一種高壓的態勢之下。
這樣的態勢,讓劉曄即便算到了曹操的毒計,也不可能派一支精銳部隊突圍出去毀掉堤壩;這樣的態勢,甚至都大大影響了錦衣衛的任務,直接導致三天前,劉協才將那封密信傳入洛霖手中。
現在,馬上就要迎來最關鍵的一刻了。劉協再怎麽表現地不在意,但根本原因,還是他想親眼看上一眼,看一看廬江是否就此被曹操囊入懷中。
頭頂上的日頭越來越毒,劉協也隨之忍不住焦躁起來。這時廬江城下已經沒有了喊殺聲:準備工作都已就緒,曹操必須要讓自己的部隊休整一番,同時也給廬江將士製造一種他們又一次勝利的假象。等到曹軍休整完畢,廬江兵士毫無防備的時候,曹操才會展露出真正的雷霆一擊。
那個時候,廬江是創造奇跡,還是就此城陷。劉協都無能為力,他隻能站在這裏遠遠地看著。
終於,一騎踩著陽光照耀的血影飛至,傳令攀上望樓向曹操耳語了一句之後。曹操黧黑的臉龐才舒展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對著劉協說道:“陛下,請下樓吧。”
曹軍在低窪之處布營,大水決堤之時必然也會將這些變成一片汪洋。劉協點了點頭,下樓後騎著自己的戰馬來到了漢軍的高坡營地之上,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望遠鏡。
望遠鏡的一頭,曹操已不見了蹤影,直到水禍平息之前,曹軍上下都不會露麵的。緊接著鏡頭一轉,劉協就看到廬江城上那些將士們驚怖的臉龐,他們一個個仿佛被人施了啞語術一般,麵色慘白,嘴巴張至了最大,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再之後,劉協才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水聲,突然的決堤猶如天崩地裂。肆虐的淮水咆哮著洶湧而下,白浪足足翻騰起了百丈之高。無數看似細小的石塊與浪花融為一體,輕得仿佛就如被巨人拋弄的小石子。但劉協卻知道,那些石子都是霹靂車的彈藥,大的有如磨盤,小的也足有一腰之寬。
滾滾不絕的聲音響徹在耳邊,滔滔淮水猶如被激怒的水龍,展露出它最狂暴的一麵,狠狠地將眼前的樹林、箭樓、營帳通通淹沒,直至衝擊到廬江的城牆時,才猛然受到了阻滯。可那城牆也仿佛受到沉重的一擊,狠狠地晃動了一下。
無數廬江將士仰麵躺在城牆上,抬頭看著高達數丈的淮水洶湧撲下,淒厲的喊叫聲響遍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