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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因果的玄妙

  “代漢者,當塗高……嗬嗬,《春秋讖》裏的一句讖語,就換來袁術的異想天開,實在太讓人想開懷大笑了。張郡守,您難道不覺得此事該痛飲一樽?”


  張邈看著郭嘉此刻摟著美姬,毫無顧忌地將天下大事如此道出,不由感到十分不適。這倒不是張邈怕兩人之間的談話,會被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子透露出去,而是他自小接受的禮法和習俗,讓他很不恥郭嘉這幅放浪的作派。


  所以,他努力保持自己的視線不觸及郭嘉的那隻手——準確來說,是郭嘉已經深入美姬懷中的那隻手,隻是低著頭就事論事疑惑道:“袁氏乃名門望族,春秋陳國大夫轅濤塗之後,舜之苗裔也。時至今日,袁家已四世五公,乃漢代第一名門,袁術又為袁家嫡子,有此妄想已不足為奇。”


  “郡守大人前半句還算有些意思,後半句實在有失水平。”郭嘉百無聊賴地歎了口氣,似乎為張邈的短視十分痛心。


  “祭酒所言差矣,這圖讖預言之術,玄妙無比。當初王莽篡漢時便有讖言雲‘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後來果然光武帝蕩平四海,安定天下,使得代表火德的大漢延續至今。自光武中興以降,上至皇家下至百姓無不大力鑽研此術,祭酒莫非對此有所質疑?”


  “信則有、不信則無吧。”郭嘉很無所謂地回了一句,其態度分明代表了他的鄙夷:“就算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袁術這種家夥,也必然不是天命之人。”


  張邈與袁術有過交集,他事實上對於袁術稱帝之事也並無好感,但郭嘉這種對學問的態度,卻更讓張邈不忿,忍不住反駁道:“若單從字麵上來講,袁術異想天開也並無大錯。‘塗’乃‘途’者,路也,袁術字公路,自應了這‘塗’一字。而壽春一地,也有個當塗縣。況舜乃土德,袁術可算土德之後,大漢乃火德,五德流轉中的火生土,此為朝代更迭之序,可見早有定數,天命所歸,豈非完全應了讖語之言?”


  張邈剛說的時候,郭嘉的神色還有些無所謂,但愈到後來,郭嘉便愈表露出掃興的神情來。但他好像一直在忍著,就等著張邈將這些全都說完後,才露出詭秘的笑容:“郡守所言這一切,看似的確甚有道理。但您是否想過,這一切看似神秘卻實則牽強附會的解釋,究竟出自何處?”


  “這?……”張邈大驚失色,他對郭嘉這樣的笑容太記憶猶新了。前些時日,郭嘉進入他郡守府策反他的時候,那笑容就跟此時的一模一樣。此時的郭嘉毫無疑問是很可怕的,因為這表明他必然在孕育著一個陰謀的風暴:“難道,此事亦然是孟德所為?你之前不是還說,此事與你們無關嗎?”


  “當然沒有什麽關係,我們不過機緣巧合尋到了河內名卦張烱,告知了《春秋讖》當中的這句話而已。至於袁術後來如何令張烱為其符命,又如何將這些什麽狗屁解釋宣告天下,卻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郭嘉從來不是一個含蓄的人,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抱著肚子笑起來,好像遇到什麽世間極為好玩的事件一樣,再一次強調道:“這真的跟我們沒關係,袁術若非早就有僭越之心,一句小小的讖語又豈能讓他這般信以為真?”


  “你,你們……”張邈臉色鐵青,忽然之間,他就想起了當初郭嘉對漢曹兩方之間的評論。記得那個時候,郭嘉就預料到漢曹必然會有一場和談,而他又十分困擾曹操一方沒有足夠的籌碼令漢室屈服。


  現在,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張邈似乎已迫不及待又一次問道:“不管此事究竟與你們有沒有關係,我隻想知道,為何袁術在淮南僭越稱帝,就會逼得陛下必然同意曹孟德重為漢臣?”


  “郡將,原來你至此還沒有想通這簡單的關係?”郭嘉哀憐地撫摸了一下那美姬的麵靨,似乎為這位美女空有一張絕佳的麵容而無相稱的智慧而感到悲哀,但偏偏他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眼神沒有看向美姬,而是全盯在了張邈身上:“也罷,既然宴飲無趣,我便與郡守大人解釋一番。”


  說完這句,郭嘉放下他的手,正襟危坐起來,虛空指點著道:“天下萬事,無不以因果相連,而事與事之間,往往也可互為因果。例如漢室不肯恢複我主漢臣之名,隻因我主征伐徐州屠戮一方,此舉不符天道。而漢室又要秉承天道,嗯…或者說表麵上要讓世人百姓這樣認為,所以,這兩件事便有了因果。”


  說完這句,郭嘉很無奈地撇了一下嘴,似乎為自己淪落到跟張邈解釋這些感到可悲。而張邈這一刻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他並不是不理解郭嘉的話語,隻是對郭嘉這等完全不在意徐州數十萬死者的態度十分齒冷及震驚。


  但郭嘉早就洞悉了張邈表情下的心情,直接伸手阻止張邈開口道:“郡守大人,您不必多說什麽徐州之事,此事若扯上天道仁義,恐怕這一夜您都無法得知袁術一事為何會跟漢曹談判有關。”


  說罷這句,郭嘉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袁術一事,僭越稱帝,乃天下之大不韙。比之徐州災難而言,或許不夠沉痛,但對於漢室而言,其性質可完全有過之而不及啊……這其中的緣故,還需在下多言嗎?”


  “無需如此。”張邈忠厚,但絕不是無智之人,他自然明白郭嘉的意思:天下動蕩,漢室傾頹,雖然漢室如今已有明主中興之象,但這終究不能掩飾漢室百年來的無能和腐朽。


  而恰恰因此,漢室則更需要確立它獨一無二的正統地位。袁術僭越稱帝一事,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其影響遠不如徐州百姓慘遭屠戮,可對於漢室正統地位而言,卻是不折不扣的顛覆和打擊。


  對於這種事,漢室無論如何也要給予堅決的反擊。不僅要徹底擊敗袁術,更要用盡最大的決心和努力,讓世人知道漢室正統地位不可挑戰。


  “事情到了這裏,其實就很容易了。郡守大人也知道,我們那位陛下雖尚未弱冠之齡,卻不是什麽昏聵無能之人,更不是什麽意氣用事的蠢物。由此,他必然要權衡漢室究竟該動用多少力量,才能盡善盡美地完成此事。”


  說到這裏,郭嘉已經有些不願多開口了,隻是隨意解釋了兩句道:“尤其是,如今漢室既要應對關西動亂,自身又陷在兗州這處大泥潭的時候,他絕不可能四麵開花,讓天下所有局勢一切都這麽亂七八糟失去控製。”


  這個解釋,張邈完全理解,但仔細琢磨一番後,他還是有最後一絲疑惑:“可即便如此,陛下便會因此而恢複曹孟德兗州牧一職?”


  “當然不可能。”郭嘉聽著張邈這一問題,簡直氣得失笑起來:“這怎麽可能?我主畢竟還背負著徐州十萬無辜黎庶的冤債,漢室緣何要因此便輕易饒恕我主?”


  “那?……”張邈這一刻完全被郭嘉搞糊塗了。


  “因果,郡守大人,不要忘了我之前便提過的因果。”郭嘉強調了一句,隨後才忽然湊到張邈麵前,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向張邈,在張邈手足無措的時候,他才緩緩笑了起來:“因果之事,可本身就有,也可人為創造。假設,袁術稱帝的時候,漢室無暇也無力西顧的時候,我主願代陛下之勞,擔任討袁逆先鋒,不知是否可將功折罪呢?”


  張邈這才恍然大悟,卻仍舊在不敢置信當中喃喃自語道:“原,原來如此……可,可袁術兵強馬壯,雄踞淮南,孟德若討賊不克又當如何?”


  “哦……這等小事兒啊,”郭嘉退回身子,給張邈一定的喘息空間,才輕描淡寫回道:“那就擊敗袁術好了,畢竟,袁術跟我們那位陛下比起來,實在好對付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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