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戰爭是什麽
德國.軍事理論學家克勞塞維茨曾說過:戰爭是強迫敵人服從我們意誌的一種暴力行為。
很早以前劉協就知道這句話,並且深以為然。
越是接近濟北河,路上曹軍的屍體就越多,他們大多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有著對世間眷戀眼神,就那樣孤零零或者成群結隊的躺在地上。幹涸的鮮血和翻卷的泥土,仿佛給他們穿上了一層汙穢的外衣,讓他們的死狀更增淒苦。
麵對這一切,劉協總不能做到熟視無睹。所以,在劉協的身後,有一支由張機帶領的戰場醫工隊便負責火化並掩埋這些屍體。除了讓逝者安息之外,還能避免瘟疫的泛濫。
當然,代價就是張機越劉協的眼神越來越幽怨。至於同樣醫者父母心、還很悲天憫人的華佗,更是一有機會,就含沙射影地對劉協一聲長歎:“造孽啊……”
劉協當然也知道自己在造孽,但問題是,這個亂世就是個造孽的時代。很多人、包括上朝堂上的一些士大夫都想不通,如今漢室還是正統,天子又這般英睿,眼見著經曆百年禍害的漢室就可枯木逢春,可為何那些深受皇恩、自幼讀著聖賢書典的士人諸侯,為何就此不順應天意,安安生生地共同創建美好和諧新大漢呢?
劉協對於這番話回答隻有一句:“純粹放屁,你是還有成為一方諸侯。等你一屁股坐在那位子上後,巴不得朕早點蹬腿兒,你也上台鞭策宇內、橫掃洪荒……”
野心這種東西,人人都有,並且說不上什麽大與小。一個乞丐奢望一塊餅子,也算是野望奢求。一個諸侯都走到了統禦一方的一步,那想著將整個天下摟在懷裏糟蹋一番,又有什麽好驚訝的?
更何況,男人這種生物,又怎麽會不渴望人們在他麵前必恭必敬誠惶誠恐,不渴望掌握千萬人命運的強大感和改造山河建功立業的成就感?想一想讓自己的意誌可以絲毫不打折扣地貫徹在放眼所及的地方,這種誘惑,又哪個男人能抵擋?
從這一角度來說,劉協不過其中一位而已。所以,當他看到嚴陣以待的曹操之後,他對曹操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反而充滿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但曹操麵對劉協,臉色卻明擺帶著壓抑的仇恨。這個時候,他已然知曉夏侯惇失去左目、生死不知的消息,看著一身血汙、左目當中還深深插入一支弩箭的夏侯惇,曹操那一瞬滿心隻有殺人的滔天憤怒。
所有人都知道,夏侯惇對於曹操的重要,甚至用左膀右臂來形容,都有些不恰當。曹軍任何人都知道,曹操不在時,夏侯惇必然就是統管全局之人。這非但是信任,更是夏侯惇能力的體現。而最直觀的明證,便是曹操生平第一件兒女姻緣,便是將自己的大女兒,也就是後來曆史上那位清河長公主,許給了夏侯惇的二兒子夏侯懋。
可這一次,劉協卻幾乎活生生斬下曹操一臂,這讓曹操怎能不痛徹心扉?!
但同時,曹操在滔天憤怒當中,也有無盡的自責。在曹操看來,名劍從來不應該隻用來裝飾的。就如他的青釭劍、倚天劍一樣,曹操向來用青釭殺敵、倚天鎮威一般,從來不會將這兩柄寶劍插入華美的劍鞘當中,讓它們永不出鞘。
也是這樣的理念驅使,曹操在東征兗州的時候,才將夏侯惇派去了濮陽。當時曹操心中便有隱隱的不安,畢竟夏侯惇麵對的,是他曹操本人都忌憚的漢室天子外加內心恐懼的呂布。
所幸,當時夏侯惇攻濮陽的時候,形勢還一片有利。由此,曹操給夏侯惇的交代是:若勝,則天賜大功;若不勝,也不勝亦勝。
可即便給了這樣謹慎保守的交代,終究免除不了曹操將夏侯惇置於險境的事實。也因如此,當他看到夏侯惇那副慘狀的時候,才會更加悲切痛心,悔恨交加。
所以,此刻望到那位十五歲的少年時,曹操不施軍禮、不以臣子卑謙相待,反而帶著一絲報複的快意,直接向劉協問道:“陛下,可否已收到關西捷報?”
這樣的問話,相當於曹操對關西之事不打自招。劉協臉色驀然一凜,他有些想不通曹操究竟想幹什麽:“曹孟德,你當真以為你與袁紹在關西耍的鬼蜮伎倆,便可保得你不受天誅?你身為漢室之臣,不思牧民一方,反引軍作亂徐州,屠戮不休,令十萬黔首含恨泗水,犯下天人共憤禽獸之舉,當真以為天網疏漏,令爾等浪子野心之徒喪心病狂荼毒世間不成?!”
這些場麵話,劉協必然是要說的,更何況他還真想知道曹操到底為何會那般殘忍無情。可想不到的是,曹操對此半分沒有解答,反而揚鞭一震道:“陛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亂世洶洶,你漢朝百年罪行,當真以為便可一筆勾銷?關西糜亂,羌胡不堪其苦,屢犯邊疆可是我曹某所為?漢中平寧,張魯揭竿而起,又是曹某種下罪孽?”
“曹孟德,你敢出此無父無君、無法無天之言!”劉協聞言當即大怒,曹操這番話分明就是混賬邏輯:天下亂了,兵鋒頻發,可別人能作亂,他曹操難道就不可以?若天下人皆這般所想,非要迎來一個混亂不休、生靈塗炭的時代才肯罷休?
果然,上帝欲讓人滅亡,必先令人先瘋狂。在劉協看來,曹操這時候已經瘋了。
“陛下,莫要說此無趣之語。天下亂象,乃天道使然,當此亂世,必以幹戚以濟平,非得一曠世之人才可破而後立!你我皆知其中道理,何必又自欺欺人?”曹操放下馬鞭,似乎很享受劉協的憤怒。
這種宣言,可以說曹操狂妄,也可以說他真性情。但對於劉協來說,卻不過讓他感到厭惡無比,後世對曹操的美化虛假形象在這一刻徹底被擊碎,讓劉協也知道曹操也不過一個放任情感的普通人:“曹孟德,今日你我多說無益,唯可以兵鋒血火明其誌!”
這一句話出口,才將‘戰爭是強迫敵人服從我們意誌的一種暴力行為’詮釋殆盡,當對方完全不認同你的理念,也根本不想同你交談的時候,唯有暴力,將他打趴在地上,才能讓他乖乖聽話。至於他的意誌、他的理念,在那之後,完全可以踩在腳下。
三萬漢軍等候多時,早知最終還是這個結果,他們一個個開始興奮起來,滔天的殺氣在湍急的濟北河水中流淌湧動,攪起無盡的浪花。傳令軍旗四出,在整個軍陣當中來回傳遞,沉悶的戰鼓和蒼涼的號角也隨時準備叩響戰爭的序曲,漢軍如行雲流水般的陣列變動,仿佛一場宏大.史詩的壯烈前奏。
然而,就在此時,曹操卻忽然仰天長笑。連帶著他身後的曹軍,也都放肆狂笑,聲震寰宇,刺目般的譏諷。劉協再度陰冷地握緊了手中赤色的戰旗,隻待軍陣列整,便誓將曹軍趕入永不停流淌的濟北河中。
可就在此時,讓劉協驚愕異常卻似曾相識的一幕再度出現。一騎突縱陣中,口銜軍令在軍陣中馳出一道割裂的路線。
臨陣之前,此舉乃是天大的忌諱,除非天崩地陷之事,決然不會讓人擾亂的。可劉協卻知道,在漢室軍製當中,卻偏偏有一條,就是為了讓錦衣衛這般做的。而劉協也知道,有這等權限的錦衣衛,斷然不會這般不知輕重。
唯一的解釋,隻有一個。
而靜靜看著這一切,卻始終沒有列陣迎敵的曹操,卻終於露出了一抹莞爾,揚言向劉協說道:“陛下,關西那捷報,曹某不過參與其中,不能盡表心意。可這封捷報,卻是曹某此刻特意奉將於陛下的!”